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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谎之地:水
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会再次选择出发。
和队伍里几年前就加入狩猎的人不一样,我来自一个普通家庭。我有一位哥哥他是位非常优秀的猎手,从来不会空手而归。
在哥哥的优秀衬托下,我又矮又瘦,眼睛小耳朵大的毛病放大了百倍。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和我在一起。
每次我以为还会再有点进展的时候,往往事与愿违。要是你像哥哥一点就好了,不知道我已经几次听到这句话。
加入队伍的三天前我约了个姑娘去看风景,她不漂亮,但我能看见她眼睛里的善良。我本以为这次能抓住爱情的尾巴。没想到哥哥的到来又打破了一切。
那种感觉我并不陌生。回到家我就和母亲大吵了一架,我问她为什么要让哥哥出来找我。我恨她没有把我生得好一点。她生气了说,要是没有生下我多好。
这句话伤透了我的心。
等我回过神好好考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时,已经进了森林深处。
他们说自己是来这边狩猎。可平常的猎物一点也看不上。我们走的路越来越偏,偏到连我都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我记得我问过,我们有明确的地点吗。
没有人回应我。
我担心起来:“要是我们遇到没办法打过的怪物怎么办?”
他们朝我哈哈大笑:“没有什么比人更难捕猎的。”
除却我们这一对还有两队。他们都属于一个叫魔力鹰眼会的组织。我们和另外两队碰过两次面。
一队据说运气极好。他们那一队已经抓到了有六条腿的像蜘蛛青蛙,三只眼睛的兔子。这些在旁人看来怪异的,肮脏的怪物却是主人们的心头好,宴会上的调剂品。
听队伍的前辈们讲贵族的奢侈,我很是羡慕。我还记得我还想过,如果我也含着金钥匙出生就好了,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在乎自己外貌。
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看见这些东西不会倒胃口,反而满脸兴奋。就像我不明白着样一份美差事怎么挑中我。
他们给出的数目可比我之前赚得多得多。
领头的队长总是觉得我们没用,会骂我们蠢货,但他人不坏,会主动告诉我们应该休息了。我们的关系近了点,大家开玩笑说,要是他舔舔嘴唇肯定就会被自己毒死了。
随着越深入,我们的食物渐渐减少,虽然也没沦落到啃树皮的地步,但也差不了多少。
“嘿,快来看看这个能不能吃。”
作为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人,我被推出来判断这种是否是能吃的食物。我也不能特别明显的区分出来那些菌菇中间的区别,我就和他们说了,是可以食用的品种,但我不确定是否可能在什么有毒的地方生长。
大家的情绪明显淡了下来。找了不知道多久,连食物的影子都没摸着,我们吃着所剩无几的粮食继续着好像没有尽头的旅程,怎么能开心得起来?
但我们没走多久。突然之间,猎犬相互竞速闯过林子。马修兴奋道:“快跟上,来大货了。”
大家沸腾了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看不见影子的猎犬已经发出兴奋的叫声。紧接着就像这片森林发出了声音——那是猎物发现自己被包围的哀嚎。
我们赶到那边,虽然大家多半都有所预计,但眼前的景象令人错愕不已,骇人听闻。
小鹿的身体就像从什么地方砸了下来摔了个稀巴烂。如果不是它的母亲待在旁舔着那颗眼睛,企图清除掉眼睛里的淤泥。我会认为这就是一团烂肉。
一滴偌大的眼泪掉在了它的孩子尸体上,是它母亲而流。
面对猎犬的围剿。大鹿双腿打颤,前肢跪在地上,却还是坚定不移的舔着自己孩子的眼睛。无法形容我所看到的场景,这就像,它在吃着地上那块烂肉上的污渍。
领头的人手一挥,我们动作有序的杀了那头鹿。动手的时候,我有点于心不忍。鲍勃是队伍里的老队员,他看穿了我的想法,让我收起同情心,有什么能比填饱肚子更重要?
那摊烂肉的样子过于凄惨,我们就没吃。我在旁边的一处因为陷下去而积累了雨水的小水潭里取了水。
把那个蘑菇也加进去!大家嚷嚷着,要熬成菌菇鹿肉汤。
热腾腾的汤做好后,我率先喝了一口,什么事情都没有。
“怎么样?”大家很期待。
“我想……”随着我的话大家屏住了呼吸,我故意卖了个关子,“很美味。”
或许是我有点心神不宁,吞了一口之后,剩下的我就没有继续吃下去,分到手里的肉我也存储了起来。大家兴高采烈地你一口我一口,直呼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不一会儿,把那碗汤瓜分得干干净净。
晚上,可能是吃了鹿汤,我的喉咙变得干涩,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鲍勃说,可能是菇子的问题。
第二天,我们遇上了另外两支队伍之一的其中一个人。我们先问他有没有遇到过最后一支队伍。他说,那些人想碰碰运气去找找村子铁匠,往南边去了。我想,再南边一点的方向,他们可能是进了那个奇怪的村子。
树叶上积攒的雨水落下,滴到了他嘴上。他赶紧抹去嘴唇上的雨,就像抹掉什么可能会害人的毒药。
见他神情疲惫,仿佛已经好久没有进食了。我赶紧把自己的留下鹿肉给了他。他狼吞虎咽,没几口便吃完了那份。
聊了那么久,他队伍里的其他人迟迟不见踪影。
“你的队员呢?”
他瞬间展现出的微妙的情绪被我捕捉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说出的话简直令所有人毛骨悚然,“他们全部被我解决掉了。”
空气突然之间仿佛凝固。
我们将他绑了起来,逼问那些人的下落。刚开始他还不承认,我们好好教训了他一番,后面他严刑逼供下还是张开了嘴。
“你们会后悔的。”他说。
他把那些人都杀了埋在树下。哪棵树,他咬死不说。最后才松了嘴,我们把那棵树下挖了个遍。没有任何一具尸体,只有一套套完整的衣物。
没有一滴血,没有一块肉,如果不是我们这些大男人可能凑不到几套完整的衣服。我一定会觉得他在进行什么恶作剧。比如说,偷了同伴的衣服埋到树下。
“你是吃错东西了吗?”我忍不住问。
他没有回应我,双目无神显然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在一片下雨的森林里嘴唇干裂,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他好像不止有一天没喝水了,可问题是这片森林到处都是水源啊。
“不要喝这里的水。”他只这么说,“他会找到你们的。”
没头没尾的话,我也搞不清他到底想说什么。见状,我们继续问他。可他什么也不说。
半夜我们支起睡觉的地方,独留他一人在外。他立刻慌了:“不要让我独自待在外面。求求你们了。他们可能还会回来。”
我们没有人管他。所以我压根没想到一些我本以为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事情降临到我头上。
半夜我起身去上厕所,远远窥见绑着人的那里有人影在徘徊。我靠近一看,只有几根被东西砸落的树枝摇摇晃晃,像极了人影。
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我也没有多想。
第二天我就被队员吵醒了。我忽视了自己的不安,走到先前绑着人的那里。
“怎么了?”我问。
堵在我前面的人让开了位置。
我瞧见先前那人也变成了一团模糊物体,差点干呕出来。我还不能把它当为单纯的物体来看待。昨天我看到他的最后一次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一幕彻底印在了我的脑子里。事实上,你无法抑制自己的想象,想象和地上的尸体身份对调。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事情呢,像被从里到外翻出来,满地的血与污渍,那样一定极疼。
我没办法从他死相惨烈的身体上看出一点可能的痕迹。整个夜晚,我们完全没有听到任何一个声音,狮子老虎还是熊?我完全想象不出来有什么动物能把人变成这副模样,连猎犬敏锐的耳朵和嗅觉都可以躲过。
大家脸上却是无法抑制住的兴奋。我听见不知道谁说,“老天,这里果然也有那种东西……”
我心里一跳,首次心生怯意。还没等我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大家开始分头检查起了周围。
回忆起他说的是水的问题。我们收集了一些被散落在叶子上的水检查了起来,无色无味液体没有任何的区别。随行有一位人略懂一些炼金术,我们都说等他回来再看看。
这件事终究让我们心底发毛,不敢喝这里的水了。我们勉强靠着之前收集的水渡日,走出了这个地方。
早上再次醒来时,容器里装的水已经不见了踪影。没有一个人说他是他喝的,也没有人说自己把水倒掉了。
就在我们无法揪出是哪个人动手的时候,更诡异的事情来了。
一头猎犬突然对着林子狂嚎,随后所有的猎犬都对着一个方向叫了起来。领头人作出指示,猎犬却怎么也不肯过去:“这些该死的畜生。”我听见他骂道。
领头人把那只看上去快要疯了的的狗塞进我的手里,让我待在原地看住它。大家做好了心理准备,无人慌乱。他们都保持高度警惕,甚至有些摩拳擦掌。
我无法理解他们对于未知的狂热追求,也没找到机会把我那天晚上好像看见的东西告诉他们。不知在原地等了多久,我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森林又发出那声熟悉的惨叫“啊!”我立刻前往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我看见了一个很像“人”的东西,但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我依稀能认出他是我们这一队其中一个的面孔,所以我压根都不敢相信曾经我认识他。
他缓慢的坚定不移的向我爬了过来。
他的动作渐渐迟缓,透明的仿佛水做一样的腿被泥土吞没后,连树根都爬不过,已经开始吃力了。
我感受到他的渴望。
“腿,”他朝我伸出手,哀求着,“把你的腿给我,我还能继续找。”
通过透明的皮肤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的五脏六腑。这一切都令人无比的作呕。我的尖叫堵在了喉咙里。想都没想,我的身体穿过了他的身体,将他撞成了两半。
我拼命回忆他们变成这样之前的异常痕迹,可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两者之间的差别。
天,下雨了。
我在雨水里狂奔,连那只疯了的狗都丢在了原地。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哪怕双腿麻木,心脏疼得厉害,我也依旧向前。我只想尽可能远离那个地方,把那一切远远抛到身后。
森林好像比我们来之前都要大,到处都是巨树藤蔓,我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出路。我被树根勾倒过,摔得很痛,但我不敢停下,马上爬起来继续奔跑。
我跑啊跑,跑到后面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森林在夜晚也并非安静。我跌跌撞撞继续向前,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那个声音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哈尔文,哈尔文!”
我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重,心头甚至引起了想再次转身逃跑的冲动,但被我抑制下去了。脱离了原来的地方,仿佛那个怪物就是我的一场错觉。
声音的主人现形了,是一直照顾我的鲍勃。
看到是他时,我松了口气。
“你昨天看见了吗?”我没有说完,但鲍勃还是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我的心还在狂奔。我们忽略了我当逃兵的事实,相互安慰着。一切好像就这么回归正常。
他问我:“你在那里喝水了吗?”
“应该没有。”我说。
到这里他才讲出了心里话:“最后那些水其实在路上就喝光了。那些都是我从坑里收集过来。我猜测,那个水池里可能被人投下了致幻,导致我们产生了同一种幻觉。”
他掏出怀里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给我:“不要害怕这不是鹿。这片森林里果然有东西。一定是他们不想让我们找到,才下了狠手。”
可那个怪物真的是集体幻觉吗?我开始怀疑自己来这里是否正确。
那个肉我吃掉了,后面我们谁都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鲍勃问我的那个问题。
“你在那里喝水了吗?”
后来我想,那个时候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早知道在那个时候问清楚好了。
我们迷失了方向,鲍勃经验丰富,所以我跟着他走。路上,我忍不住问他:“鲍勃,你也喝了那个汤吗?”
“你怀疑是汤的问题?”他的话让我把心揪了起来,“我在那头烂掉的鹿肉旁边,也发现了一些被煮掉过的零碎的鹿的骨头。”
我安慰着自己没有吃鹿肉,可鲍勃呢。我回溯记忆,不禁默默退后退了一步。
他绝对吃了。
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周围的景色突然变得熟悉起来——鲍勃把我带回了原处。
“你到底要干什么?”怀着一点侥幸,我询问他。他这样做,这简直是在向怪物确认我们的存在。
“你吃掉了那块肉,你吃掉了那只狗,”他面带微笑,就像自己已经达成了什么成就,他轻轻道,“那只狗吃了鹿的骨头。”
我听见我的牙齿作响,他像是丧失了一部分自我,陷入了迷障一味的重复着:“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了。我们已经跑不掉了。”
他像一只狗那样扑了过来,狠狠地朝我的肩膀咬了一口。我很怀疑他就是想这样把我咬死,所以我拼命挣扎。
那几秒是我最煎熬又无助的时刻,我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去。等我意识回笼后。我已经撑开了他的肚子,感受着血液在手心流动。我终于知道之前那些动物的死是怎么做的了。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掌穿过他的身体。那个和先前那头小鹿一样浑浊不堪的眼珠被我捏在手里。
我现在在他身体里,那我是什么呢,有什么是我们一直遇到的?
脑海里想起那样东西的念头砸下来时,一股寒意刺入我骨髓中。我们亲手将自己送入深渊,变成了怪物。
所以祂无处不在。
可那又怎么样?鲍勃在我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和一堆泥混在了一起。我的身体在阳光下变得透明,最后也化成一滩水。我回忆起自己在鲍勃身体里的感觉,那些肌肉与皮肤的走向,凝聚意识,变出了一根手指。
我不停地在森林里穿梭,穿过树根,穿过叶子,再回到天上做一滴水。我“吃掉小鸟,身上就能长出翅膀。”我“吃”掉叶子,“身上”就长出一片叶子。
有时我会保持意识,感觉到身边有同伴的存在,所以我不再孤单。
那种感觉与成为人时完全不同,我不再讨厌未知。无论在哪,你都会无比的安心,好像知道自己下一刻能会出现,恢复到之前那样。
到现在为止,我依旧觉得自己可以变回人。我贪婪地爬过埋葬在森林里的尸体。渐渐的我可以像人一样思考,可以像人一样写下这个故事。
我尝试着把自己凝聚成过去的自己,却怎么也不像。有个声音和我说,再等一下,一定还会有人过来。他们会加入我们。
我的自信心来源于此。我想,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比谁都更像人。我会超越哥哥成为狩猎世界上最难的动物的最优秀的猎手。现在我只需要蛰伏在此,等待有人落网。
你瞧啊,天马上又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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