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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幻
Chapter 24.
司韶光一路蹬着自行车回去,骑得很慢很慢,几乎不像他。
天还没黑,夕阳似火,橙红色的光打下来,他的影子折在前面,跟着他的车轮一起伴随着他。
那天在路边遇见刘念,一路送刘念回来,记得也是这么个漂亮温和的夕阳天。
刘念那时在他背后忍不住喷笑的声音还在耳畔,他脑海中却反复闪过刚刚刘念的身影。
刘念站在单元门门口,形影单只。明明身上穿着毛衣,足够抵挡秋天的微凉,但司韶光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刘念整个人冷得出奇。
不是这个人冷,是这个人周身的气氛与旁人格格不入。
他好像一直安静地呆在寒冷的世界里,穿再多衣服,也挡不住分毫间显露出的寂寥感。
为什么呢,司韶光突然有点好奇。
回了家,吃过晚饭。李婵娟今天不打毛线了,一边开着收音机听曲儿,一边把自己的首饰拿出来挨个擦一遍,保养保养。
司韶光在旁边坐着,陪着一起听,听着听着有点犯困,伸手把李婵娟那枚翡翠蛋面戒指拿在手里瞧。
瞧了半天,没瞧出什么花样。眼睛还盯在这一抹辣绿上,思绪早已经远走高飞。
“你买的那串南红拿过来,我给你一起擦擦。”李婵娟美滋滋地给自己一条籽料的和田坠子抹油。
“不用。”司韶光回神,放下手里的戒指。一楼通着地暖,赵婶又开了空调,暖得简直像是回到了春天。
“我这儿正好收拾着呢,什么东西都有,免得之后你再折腾。”李婵娟说。
“我早就擦过了,放着呢。”司韶光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李婵娟膝盖前的小边桌,“暖气开的太高了,我那个不能热着,会失水,一会儿你给我倒腾坏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稀罕你!”李婵娟瞪他一眼,整个人往旁边一侧,立刻不乐意搭理他了。
“我这不怕你辛苦么。”司韶光伸手给她捏捏肩,漫无目的地听着收音机里的动静,但也没听进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仙女,这里面唱的哪出啊?”他问李婵娟。
“......”李婵娟简直无语至极,“哪儿唱戏了,里面在说书!说到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这一回了。”
“哦。”司韶光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还说什么要多听提高素养,好跟姑娘聊天。”李婵娟逮到机会就说他,“听了半天连里面在放什么都不知道!”
她已经在满肚子搜罗着话,预备着司韶光嘴皮子一张开能有个及时应对。谁知说完后身边半天没动静。
李婵娟奇了,扭头看他,“你是改性了?今天怎么这么消停了?”
司韶光支着头,眼神穿过客厅的窗户望向花园。
天黑了,幽夜寂寂,那一片灌木丛安静无声,连风声都听不到一点儿。
“仙女,你说一个人不乐意说话是什么原因?”他盯着那一片黑暗,问李婵娟。
李婵娟撇撇嘴,“烦你,讨厌你呗。”
“谁说这个了。”司韶光啧了一声,”我认真问你呢。“
“这有什么可问的。”李婵娟身边有个处在印家巷情报中心的赵婶,她什么不知道。
街道办下了班,司韶光缠着别人,别人不搭腔,赵婶早就眉飞色舞地跟她说过了,“早就说你这张嘴迟早得出事,这下好了,让人家小刘心里不舒服了吧,该!”
“我又没说是他,您怎么偏就扯到这个了。”司韶光老大不乐意。
“那还能是谁啊?”李婵娟嘟哝,“你长这么大,这张嘴剌过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以往耍玩威风得意洋洋地就回来了,从不见你问过。现在跑来问了,除了小刘还能是谁?”
这事说到底也是自己理亏,司韶光嘴巴动了动,难得没反驳,“一码归一码,我说的又不是这事,我是问您觉着他不爱说话是个什么原因。”
“人家哪儿不爱说话了。”李婵娟叨他一句,自顾自地美起来了,“人小刘跟我就挺爱说话的。下午我去那边办事,他看见了就和我打招呼呢。问我吃午饭没,月饼合不合口味,最近天冷了,让我多穿点衣裳,别着凉了。”
“啊。”司韶光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句,“别人就客套那么一圈,给您美的。”
李婵娟不乐意了,刚想把手里东西拍在桌上,奈何捏着的是一条碧玺,不好发威。
她眼睛一翻,只蹦出这么一句话,立刻把司韶光的嘴给堵上了。
“那人家怎么不跟你客套啊?”
司韶光没声了。
李婵娟得意地冷哼一声,“还好意思说我,人小刘明明挺能说话的。”
“不对。”司韶光冷不丁地开了口,“不是这么回事。”
李婵娟眼睛一瞪,“你要是真闲得慌,就去外面扫大街去!天天在这儿跟我抬杠,烦人。”
司韶光没再出声,支着头的姿势没有变过。
人人都说灾舅子爱说话,会说话,他从没这么觉得。
一两句问冷问热的话,那也叫爱说话吗?李婵娟听了后美得不行的这一番话,灾舅子转头和别人也能说,跟一百个人都能这么说。一模一样的模板,绝出不了错。
挑不出错的礼貌,过了度的谦和,那就是生疏。
这个人根本就不喜欢说话,也不想和别人多说话,多来往。
李婵娟在旁边哼着小曲儿,心情很好的样子。司韶光余光瞥见她高高兴兴的脸,什么都没有说。
“我上去了。”他起身,思绪重重,“您早点歇了吧,按这效率这一大堆东西保养到天亮也不算完。”
“嗯嗯嗯嗯。”李婵娟早就想赶他了,随口一句,“你还挺宝贝那串南红,赵婶跟我说她看见你专门把收着的螺钿盒子都翻出来了,那不是你高中时候死乞赖脸花大价钱从别人手里买来的么?真是打算送人啊?你舍得?”
“嗯。”司韶光简单应了一句,心想他倒是想送,结果始终见不到一个人影。
他踩着拖鞋上楼了。
收音机里的评书人吊高了嗓子,警幻仙姑的话和卧室门合拢的声音同时响起。
“痴儿!竟尚未悟!”
...
刘念起了床,走到客厅,看见餐桌上的不锈钢盆,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昨天走得急,回得晚,他满腹心事,忘记把牛奶收进冰箱里。
刘念抱着一丝丝侥幸揭开掩着盆口的纱布,牛奶结了絮。
要坏的迟早都会坏。他心情极坏地全部倒掉,脑海里浮现昨天司韶光的耳旁经,气得脑仁直抽。
不锈钢盆扔到水槽里,牛奶和自来水混在一起,顺着下水口流下去,顷刻消失不见,最后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住。
刘念双手支在台面上,躬着腰,看了很久很久之后,身体塌了下来,扶着橱柜蹲了下去。
头埋在膝盖上,刘念抱着自己的双膝,就这么安静地蹲着,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挤得弯弯的耳发。
等秒针走动的声音响过不知几十下,他才重新站起来,伸伸胳膊揉揉腰,背上挎包出门。
走出单元门,一个小豆丁立刻从一楼前的小院里冒了出来,一下子蹦到刘念面前,吓了他一跳。
苗苗背着书包,双手背在背后,对着刘念“嘿嘿”直笑,期期艾艾地看向刘念的手。
刘念反应了过来,弯下腰,摸摸他的头,“今天不打牛奶了,来不及了,哥哥得去上班了。”
小孩挺失望,还想再磨蹭会儿,远方传来一声怒吼,“苗家佳,赶紧给我滚到学校去!”
小孩一下子跳起来,着急忙慌地走了。
刘念这才直起腰,迎面冒出一个更大一轮的人影。
司韶光骑着自行车,“嗨。”
刘念转头就走,一句话都没搭理他。
司韶光就在旁边跟着骑,又开始念经。刘念硬是一声都没吭,进了街道办大楼,反手把大门一关。
上了二楼,他在窗口瞄了一眼,看见司韶光骑车离去的背影。
“怎么的,你俩真闹别扭了?”苗大爷披着件军绿色的外套,甩着膀子就进来了,膀子甩到一半,唉哟一声,扶了扶自己的腰。
“苗爷爷,您怎么了?”刘念伸手搀了他一下。
“没事,没事!”苗大爷最不乐意在别人眼里显弱,“昨天暖气开大了,早上腰这片儿挺刺挠,有点疼,估计捂出痱子了。没事!你该干啥就干啥去,甭操心!”
刘念张了张嘴,又闭上,“好。”
苗大爷挥挥手,一瘸一拐地到工位上坐下了。
处理完日常事务,刘念坐在窗边晒着太阳,继续看昨天没看完的小说。
门口声音很热闹,过了中午,闲着唠嗑的人就来了。
苗大爷的办公桌最靠近门那边,他又健谈,谁来了都会先找他扯两句闲磕。
中午吃了没啊,吃得好不好啊,我这儿新接了个虎皮,伶俐着呢。说到中途,苗大爷又哎呦两声。
印家巷人来人往都是热心人,有位大婶立刻开口了,“老苗啊,你这咋了,看着是哪儿不太舒坦啊。”
苗大爷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年纪大了,腰偶尔犯个毛病,正常,一会儿就好了!”
大婶笑话他,“我看你是天天在外面吊来吊去,把腰闪着了吧。一把年纪了,可别老折腾了,消停消停。”
苗大爷吹胡子瞪眼,“你可别乱说,我行着呢!”说完,又哎哟一下,扶着椅背坐下了。
刘念眼神望过去,安静地看了会儿,又收回来,手里的书轻轻翻过一页,看到了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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