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鸢白

　　“你——”他大概是生气了，赭桐立刻装怂，露出被诅咒之言折磨得精神不济的样子，鸢白果然把话咽了回去。

　　“手。”他说。

　　赭桐伸出一只爪子，感到一缕灵力弹了进来，驱散了诅咒的阴寒。

　　自从那天误会解除之后，赭桐有点不太适应和鸢白的相处，而鸢白显然也没有从那天的事中彻底消气。

　　但她有在做出改变，比如今天，原本这种工作是轮不到她的，她却在鸢白离开时趴在门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带你去。”鸢白说，“你不要捣乱，我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赭桐点头。

　　鸢白被那双黑漆漆的正在装乖的眼睛盯着，在几秒内说服了自己，不想和他分开很正常。

　　但现在鸢白有点后悔。

　　赭桐以为他只是要给自己一点灵力，于是全无防备，忘记了鸢白是个怎样不爱说话的坏脾气，被握着手腕的下一秒，一根亮晶晶的线就缠了上来，一头绕着她的手腕，一头牵在鸢白指尖。

　　赭桐不巧认识这种法术，这线将她和鸢白短暂地生死相牵，一个受伤，另一个也躲不掉。

　　“……”鸢白不说话，赭桐也不敢多说，跟着他往洞里走。看鸢白表情，大概这线本想牵她脖子上。

　　她下意识摸了摸喉颈，碰到了她最近一直带着的那根皮绳，鸢白余光瞥见她的动作，不自在地偏过头去，观察石壁。

　　“……”
　　可能他们都想到了某些荒唐事。

　　痕迹早就消失了，仙体留不下那种不堪入目的指印，但触感还在，赭桐对上他的视线，顿感心跳加速，呼吸停滞。

　　赭桐分心，装模作样地观察周围，鸢白认真，指给她看石壁的一角。

　　“这是……颜料？”赭桐本想凑过去摸一摸，这是下意识的行为，谁知刚抬手就看见手腕上的“狗链”，顿时停住了，虚心请教旁边这位绘画高手的意见，虽然某位高手轮回重生后就很少画画了。赭桐以前还很眼馋鸢乐山上那堆画卷，现在想讨要一个都没处去寻了。

　　高手矜持点头。赭桐指着石壁上另一种痕迹：“那这个呢？”
　　“血。”鸢白道。
　　赭桐顿时毛骨悚然，后退几步，多少年了这血还这么红？那年代就有防腐剂了？
　　“……咒文载体。”鸢白看出她丰富的心理活动，或称表演，眉毛都不抬一下。

　　这望不见尽头的洞穴里内壁上密密麻麻全是以血写下的咒文，内含的强大咒力直至今日仍让血咒光荧如新。

　　谁在他们之前已经来过了这里，还用颜料涂改了原本石壁上的法阵？
　　这里诅咒超标，能进入洞里的绝非人类。

　　“这些颜料改完的效果是？”赭桐小心地问。
　　鸢白是个好老师，非常耐心解答：“修补了‘牢’，加固了古恶神封印。”

　　封印咒言原本应该全是“锢锁、牢”，但飘散出来的咒言却掺杂了古恶神的诅咒“母、神噬、不孝”，是被古恶神渗透了封印。

　　赭桐缓了口气，看来并不是谁要破除这里的封印，鸢白却并没有放松，她怀疑他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偷偷觑他。

　　鸢白自然地牵起她，继续向里，六合的意思是调查古恶神身份，消灭或者封印。要追溯古恶神的身份至少要是和鸢白同辈的神仙，那时或那时以前的墮仙或魔神才能称为古恶神，赭桐担心他在洞中看见昔日旧识，庆幸能陪他同去。

　　不过本来自那天之后，她就很难离他很远，下个楼也会被他捉回来，或者她还没走出多远，他就幽幽地用眼神盯着她。赭桐只好举起手机再三保证她只是去楼下买点零食，最终还是得等鸢白和她一起去。

　　到底是谁有分离焦虑？

　　赭桐觉得这是个最好不要问出口的问题。

　　……母，不孝？赭桐边走边琢磨着诅咒里的内容，难道是这古恶神被母亲关起来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别人把它关起来了，没法侍母亲，觉得自己不孝？

　　也有可能古恶神是母，被不孝子嗣关起来了？

　　两人走过了布满血咒的石壁，鸢白并没有赭桐那样困惑，他或许已经知道此处主人的身份。他们进入了最深的洞穴，目之所及全是深红色粗重锁链，有五六人合抱之粗，如大树根系般盘根错节。最中央的是个肤色苍白的笔直人型，洞穴里没有光，它却透着月光般的白色，标准得像雕刻家一生得意之作神像一样的五官和体型，雄雌难辨，总之是个美人。它被绑在锁链构成的囚笼中，双手反握被捆在胸前，眼鼻口双臂双腿都紧紧缠绕着黑色布带，仿佛是封印者在告诫后人这是个罪大恶极的大祸害，连一点点自由都不能给予，否则它就要出来翻云覆雨。

　　赭桐看了半天，忽然生出一些颤栗，那是没法控制的，见到处于绝对压制地位的邪恶的恶寒。

　　鸢白：“‘锢锁’已经破了。”
　　赭桐：“？？”
　　那这满地的锁链是什么？这被束缚的美人是什么？？

　　“看来那个加固封印的人只关注了外围，没有进来看看里面。”鸢白看着身边人，意有所指，赭桐悄悄掉落一滴冷汗。

　　“可能没来得及呢，可能里面的封印太复杂了呢……”赭桐越说声音越低。

　　仔细想来，她成仙以来从没系统学过咒文，鸢白应该从没见过她画咒文才对，为什么他能这么快就发现“牢”是她加固的呢？
　　总不能是从她穷得买不起天然颜料，只能用现代人工合成的猜出来的吧？

　　“所以‘锢锁’破了。”赭桐略微紧张，“那我们是不是应该——”
　　伪装失败的美人悄悄撕开了蒙嘴的黑布，露出红得妖冶的嘴唇，舌尖舔过饱满的唇珠。
　　“——逃吗？！”
　　“轰——”

　　赭桐话音刚落，鸢白已经抱着她瞬移到了那美人面前，她透过他臂弯往下看，原本两人站的地方已经被深红色锁链砸成了一个大窟窿。
　　赭桐：“……”怎么说呢，要是她自己来，估计现在已经死了。

　　鸢白的字典里估计没有逃这个字，他无视了怀中人畏惧的颤抖，抱着赭桐站在离古恶神真身只有两米的距离。

　　赭桐发抖，不敢说话，鸢白终于厌倦了她的欺瞒，要把她喂给古神吃吗？她还不想死，她还没养大她的树苗。

　　古恶神咧开嘴，它不知为何并不解开除了嘴以外的黑布，除了攻击赭桐和鸢白的锁链，其它全都在原地未动，包括锁链构成的牢笼。

　　赭桐冷汗直流，出于礼貌，和它打了个招呼：“您好，早上好。”

　　“你，带来，吗。”古恶神的声音带着回音，在赭桐脑中直接响起。

　　它估计太久没说话，语义不太连贯。总之意思是：你按照约定把我要的人带来了吗。

　　鸢白抱着赭桐的手紧了紧，很显然古恶神传音并没有好心地屏蔽他，赭桐被这两位大神堵在中间，两头都掉马，已经不知道该先害怕哪一个了。

　　鸢白不说话，不问她为什么认识古恶神，赭桐只好慢吞吞地先回复古恶神大人：
　　“没有。”

　　“……”

　　完了完了，它生气了。

　　赭桐爽约得理直气壮，它生气也是应该的，毕竟她当年立下誓言，就是打算爽约的。

　　它倒没有当场把眼前不识好歹的小仙撕了，那张嘴若有所思地勾着笑起来：“味，你，了他。”
　　你身上有他的气味，你还是复活了他。
　　“奖。”
　　我嘉奖你。

　　赭桐抖了一下，恶神的嘉奖？
　　“不惩。”
　　不惩罚你没有把他带来。

　　赭桐心想没有惩罚，就是最好的奖励了。

　　不过与其让她接下来面对鸢白，或许古恶神的愤怒会更好点?

　　“你变矮了。”古恶神心满意足，开始闲聊。
　　赭桐无言，您老人家能不能睁眼看看，她这是被打横抱着，才没有变矮。
　　“仙都会衰弱，魔神却会随岁月愈发强大。”它幽幽道，宛如中年人对人生的感慨。难道是寂寞吗？被关在这里那么多年没抓点人陪它聊天？

　　鸢白没有把她放下的意思，就这么横抱着她，赭桐只好以这个姿势跟古恶神聊天：“我没有复活他。”
　　“……”
　　空气再度沉默，赭桐都感受到耳边的身体轻震了一下，似乎是鸢白轻叹了一口气。对不起两位领导，她真的很不会聊天。
　　但欺骗古恶神是非常危险的，比爽约要严重很多。
　　赭桐开心地笑：“但我复活了你最不想见到的那位。”

　　“他们的气息很像吧，你都认错了。”

　　大概两千年前，旅行者走进这个洞穴。

　　不是找死，而是需要得到一种材料，作为复活魔尊叶青野的道具之一。旅者闯进洞穴，它强大又美丽，被紧紧捆在牢笼中。

　　旅者取下它束缚在口的黑布，因一无所有，只好用身体缔结契约，她咬破它的唇借走一滴血，按照约定，下一次见面，她要带来理应复活的人。违约的代价当然是生命。

　　这是它对旅者擅闯洞穴，扰它清静的诅咒。

　　但不善于咬文嚼字的古恶并没有发现旅者的阴谋。
　　或许，其实旅者并没有那么善于阴谋，只是它太过自信，觉得世间不会有人胆敢欺骗自己。

　　旅者走出洞穴，回想着这位恶神的传闻，在心中不屑。
　　魔神始祖的第十一女，因过度依赖始祖被逐出家门，又回去哭着找母亲。有了孩子之后又过度依赖长子，太有掌控欲，最后被自己儿子咬破喉咙夺走神格封印了。

　　母，子不孝。到底是说她自己，还是说她的长子？

　　十几年前，叶青野的茧已然成形，都快复活了，赭桐终于想起这一茬，虽然它不跑出来就对她没什么危害，她没有违背要“复活它在意的那位”的誓言，保险起见，她还是来这里添了点咒文，加固了一下“牢”。

　　“母！母！”古恶神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洞穴为之震颤。

　　“他不是你的母神了，他转生成了一个人类，男性。哦，魔不分男女，你不懂区别在哪里......总之，他已经不能孕育后代了，你要是还想要一个最强的子嗣，建议另寻他人。”赭桐不知道自己字字句句都在戳心，只是在称述事实。

　　“母！母！弃我！弃我！”它好像要把十万年的等都哭出来，洞穴中锁链凭空乱挥，似是在发泄苦闷，落沙浇在两人头上，被鸢白用仙力挡住。

　　鸢白始终没有插手她与古恶神的谈话。

　　洞穴即将坍塌，不能再说些有的没的。鸢白带着赭桐出去，她站在不远处的山峰上看他布下结界，开始重新封印古恶神。

　　不是赭桐那拙劣的加固阵法，而是新的“锢锁”。

　　自然消亡是最天然环保的，没必要动手，鸢白也不会费这个力气，更何况他们无冤无仇。

　　其实严格来说......赭桐望着鸢白的背影，想，这纯粹是她和叶青野给他找的麻烦。当初她没有要为了复活叶青野闯进这个封印，古恶神的洞穴就不会出现漏洞、乃至于被天雷劈出，鸢白就不会沾上这桩事。

　　封印持续了两天，赭桐在外面护法，聊胜于无。有时她坚信天下苍生在他心里的重量，但同时她又有种不知对不对、但最好不要发生的预想——只要她敢离开这里，鸢白绝对会出来找她，不管那么大一个恶神裸露在外的后果。

　　两天里，她还是没搞懂为什么鸢白会认出那是她画的咒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