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经过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
　　苦背一天的张子由来找课代表检验，他是唯一一个听老师话的。

　　如果不是放学时间就更好了。
　　宁栩在收拾课本，留半分神听着，时而看一眼书。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梳晓鬟也。”
　　等下。
　　这句耳熟。
　　宁栩没打断他，而是先找到这一段确认，再问：“缦立远视，下一句？”
　　张子由想了想，才道：“而望幸焉。”
　　宁栩点头，继续边理边听。

　　等张子由背完，她也收拾好了，桌上还剩一本书。
　　张子由的。他拿起书准备溜：“可以了吧？”
　　“琵琶行不用背吗？”
　　“不是课上你帮我背过了嘛。”
　　宁栩背上书包：“你说的对。”
　　“学委急着约会去啊？”张子由害宁栩跟着留堂不说，嘴上还没个把门的。

　　教室里现在只剩他俩和几个值日生，宁栩说：“放学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开玩笑开玩笑。”张子由嬉皮笑脸地溜了。

　　宁栩赶到小卖部，看到木迟和周词远在门口，她含着歉意道：“我来迟了。”
　　木迟说：“没关系，喻燃跟我说了你有点事。”
　　“燃姐给我们发消息来小卖部，她人呢？”周词远问。
　　“她去和室友吃饭了，信息是我让她发的。”宁栩走进小卖部，回头对木迟说：“你看看想买什么。”
　　不清楚情况的周词远探头：“宁姐请客？！”
　　木迟推开他脑袋，不客气道：“请我的。”

　　“我欠他钱。”宁栩在货架前慢悠悠地逛着，对几步外的木迟说：“要结账的时候喊我。”
　　十几块钱买不了几样东西，木迟看着商品，腿逐渐挪向宁栩：“你是不是不喜欢吃零食？”
　　“？”宁栩用一种“这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的眼神看他。
　　“我之前买给你的那些零食都没见你吃，除了面包被你用来当正餐了。”
　　“我很少吃。面包方便又抵饿，薯片饼干之类的容易脏手，吃一次就得去洗一次手，好麻烦。”
　　说起木迟三番五次的投喂，宁栩顿了顿，说：“差点忘了，我还欠你一堆零食！”

　　“算这么清楚。”木迟意思不必，朋友礼尚往来罢了。
　　宁栩执拗：“应该的。”
　　“薯片、饼干、饮料、面包，还买点什么。”周词远逛了一圈，提个篮子碎碎念着来到两人这边：“让让，我拿包薯条。”
　　小卖部里商品丰富，如一个百货超市。奈何地方小，宁栩退后一步就贴到后面的架子了。

　　周词远从他们面前穿过，混不吝似甩着购物篮，木迟退后时还被它硌到了：“哪来的猪。”
　　宁栩见过的上一个把小卖部逛出大超市气势的还是喻燃：“你不住校吧，在学校大采购不如去外面。”
　　大超市经常搞活动，同样的商品优惠的时候能比小卖部便宜个几块，学校里从来不会有折扣价。

　　“费那劲儿”，周词远没考量过：“在哪买都一样，我这来都来了还上外头去干嘛，就拎这一袋回家炫。”
　　“你回家不吃晚饭了？”
　　“可以不吃啊，我妈做饭不好吃。不吃她的饭我又饿不死，不差这一口。”
　　要论家常菜，周词远眼珠一转：“杜阿姨做饭超好吃！”
　　宁栩：“杜阿姨？”

　　“木迟的妈妈。”周词远讨好的眼神看木迟：“阿姨还出差呐，啥时候回家了告诉我一声呗，我去蹭饭。”
　　“就这几天吧，她在墨尔本办的展子快结束了。”木迟告诉宁栩：“我妈做饭确实好吃，她还喜欢在家宴请亲戚朋友，发挥她的厨艺。”
　　话外之意……
　　“快点买吧。”宁栩对“厨艺好”没有概念。
　　自家做的是家常菜，别人家做的也叫家常菜，宁栩认为这要比较全凭个人口味。

　　木迟随手拿走两样商品：“结账。”
　　“不够吧。”宁栩拦住他：“我不喜欢欠人的。”
　　“我没算账。”木迟转向另一条货架：“拿贵了别怪我。”
　　宁栩忙摇头：“不会不会，价钱超了也没事。”
　　“这么大方，是因为贫困补助要发了？”
　　“……”
　　“……”
　　片刻沉默，木迟迎上二人疑惑的眼神。

　　“啥补助？”周词远没听过这东西。
　　“我没申请。”宁栩嘴角扬起：“你从哪听说的？”
　　从哪听说的？
　　听说宁栩申请了贫困生还是补助金发放了？
　　木迟懊恼：“我说错了，今天听同学提到这个，忽然间想起来了就……就没过脑子。”

　　宁栩想了想：“谢择轩告诉你的？我高一的时候申请了助学金。”
　　木迟没否认。
　　“他不知道”，宁栩坦白：“我少材料，没申请成功。后面这两年懒得折腾，没申请了。”
　　周词远窜出来：“那你家是真贫困不？”
　　“……”无人看见一只手狠狠握拳停在周词远背后。
　　“少材料”，宁栩只重复了这三个字。

　　“别磨蹭了，去结账。”木迟趁机下手，拳头落到周词远背上。
　　“沃日！”周词远被捶得蹦起：“你抽风啊，不是你俩磨磨唧唧，搁这说的话比买的东西多。”
　　周词远吐槽着去收银台，把一篮子商品倒台子上，要了个塑料袋，收银员扫一样商品他跟着放一样到袋子里。
　　宁栩瞅了眼面前货架，对木迟说：“咱也快点。”
　　小卖部只有一个收银台，木迟和宁栩过来的时候周词远买的商品还没扫完，等他付过账再到木迟和宁栩也买完离开，已是几分钟后的事。

　　“木迟？”
　　宁栩动作慢了点，她出门前站门边把找回的零钱放进书包，低着头忽然听有人喊木迟。
　　小卖部门小，木迟和周词远两个大高个在前面挡着，宁栩出门又往斜方迈了一步，看到两名女生。
　　和木迟一个班的同学，其中一人宁栩认识。

　　赵雅心见木迟身后冒出一个宁栩，本意寒暄的话语变得怪异：“你们怎么在这？”
　　木迟和周词远都拎着购物袋，宁栩指了下他俩：“来这买东西啊。”她对赵雅心有芥蒂，口吻平和，面上却是一派不愉。
　　没想到是宁栩抢着回话，赵雅心又说：“原来找学霸开小灶是字面意思上的开小灶，天黑了不回家来逛小卖部。”
　　另一位女生拉了拉赵雅心的袖口，提醒她：“我们也是来逛的。”

　　“我是放学做题耽搁了，顺便陪你买点夜宵晚上带回宿舍吃。”有朋友劝着，赵雅心收敛了点：“别误会，只是表达一下我的惊讶。不过来都来了，宁栩你没买点？”
　　“对啊，宁栩你真的啥也没买，逛超市一般人都会忍不住拿两样。”从来没空着手走出过超市的周词远透露出敬佩。
　　宁栩想说这不是稀奇事，但敬佩就敬佩吧，周词远居然不住口：“其实我们不是闲着来逛，宁栩要以请客的名义还木迟钱，我事先不知道但听小卖部就跟来了……呃好吧我是闲着的那个。”
　　“还钱？”这种字眼勾的赵雅心想刨根问底了：“你们交情真是匪浅。我就说文科七班和理科一班能联络上很神奇，这才半学期都从学业进步发展到金钱互助了。”

　　“天晚了。”以为打招呼应付下就能完事，不防我方有个多嘴的，木迟欲终结这场对话：“我们该走了。”
　　“不对，不能叫互助。”宁栩将要迈步，赵雅心一句话便让她顿住：“听说你家庭条件不好，怪不得木迟总给你送东西，还借你钱，原来是可怜你。”
　　“赵雅心。”
　　“干嘛呀？”
　　听到木迟喊她，赵雅心一幅率真模样，仿佛刚刚这段话并无二意。

　　宁栩握紧袖口，迫使自己冷静：“我家庭条件好不好跟你没关系，我和同学怎么也跟你没关系，用不着你操心。”
　　她微微笑了下，下一秒语气缓和了对木迟和周词远说：“我先走了，赶车。”宁栩小跑着边回头说再见。
　　留在原地的两人也没有聊下去的必要，周词远听出异意，木迟走前丢下一句：“少操心。”

　　人走光了，剩赵雅心和她朋友杵在小卖部门口，里面暖气被帘子挡住，女生冷得早就想哀嚎：“你吃炮仗了啊？！”
　　赵雅心无辜模样：“没有呀。”
　　“你说话好奇怪，那个宁栩得罪你了？”
　　“我和她不熟。”

　　“可你好像很针对她。”进了小卖部，暖气瞬间包裹全身，女生绷紧的肢体松懈下来：“你惯是爱好攀比，她哪点值得你比较？”
　　“谁跟她比了。”
　　赵雅心不认为自己说错了话，女生熟悉她这点，没再多说。

　　木迟走到校门还不见人影，他迟疑两秒，左拐朝路口追去。
　　“你去哪？！”周词远一路疾走跟上，看木迟不去等公交，不知道干什么去。
　　“宁栩。”
　　公交车从木迟身侧驶过停在前方，他看着站台处唯一的乘客上车。

　　“我赶什么车，知道车什么时候到站吗我。”宁栩小声吐槽自己，在脱离木迟视野后便转为走路。她心情剧烈起伏，在旁人面前掩藏的难堪和窘迫，此刻通通涌上来。
　　宁栩不敢回头，她怕黑暗，更怕黑暗中一双双审视的眼睛。于是她越走越快，出了校门如挣脱了束缚，在街道上撒腿奔跑。

　　跑到哪里去？
　　衣服厚重、书包沉重，宁栩跑到公交站台大喘着气，看见远方出现的红色光点，随着驶来的车辆渐渐晕开，在十字路口被红灯拦下时她看清了数字。
　　宁栩笑了。
　　她笑好巧可以载她回家的车来了。
　　她笑可以把自己藏起来的地方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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