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婚

　　比諾什才得意了這個“調研員”的身份兩天，就發現這個活兒壓根不好混。

　　每天要聼教授匯報，往各個科室跑，填促進會發的評分表。

　　最後，還得搞清漆右彥的那個什麽的狗屁海外項目的進展。

　　於是比諾什準備撂挑子不幹了，就想立馬回沙田去，在自家的沙發床上躺著，喝著啤酒，看著球賽，不爽歪歪。

　　這個活誰愛乾還來乾。

　　就算漆右彥一天開的人工，抵得上他全年無休刷膩子掙得的了。

　　但他還是寧可去刷膩子，也不要當什麽勞什子“調研員”了。

　　漆右彥聼他苦水一大堆，倒也沒有多意外。

　　本來漆右彥預測比諾什最多撐一天，現在已經算很有突破了。

　　“那些老教授講的東西我根本就聽不懂，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説的真的還是瞎扯；還有那些主任醫師，我提問他都懶得答，什麽態度嘛？把我這個調研員放在眼裏了嗎？護士還算不錯，但是動不動問她們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我怎麽知道要怎麽改？！”

　　比諾什不耐煩地扯松了領帶，他真不習慣天天穿正裝上班，整個人只能直挺挺地僵著，想癱坐一下都受限制，不知道漆右彥怎麽受得了的，也不嫌累挺得慌。

　　他一臉不忿地看著漆右彥，反正今天一定要“罷官請辭”。

　　漆右彥不知道該怎麽跟比諾什解釋“工作”二字。

　　所謂工作，其實大部分時間就是浪費在了這些程序性的事務上。

　　東華醫院是如此，漆艿愚基金會也是如此。

　　今天漆右彥也是早上開早會、給新原大學醫學院獎學金議案商討可行性、確定大都會慈善展覽開幕活動的細節，中午陪花旗銀行執行總裁吃飯，下午去港口盯著大都會的貨船卸貨，將將才從碼頭回基金會，就碰上了上門要説法的比諾什。

　　他看了幾眼比諾什這幾天填寫的評分表，相當刻意地點了點頭。

　　“連内科的人手不夠都注意到了，你這幾張回執質量很高。”

　　見漆右彥罕見地夸了自己，比諾什有些洋洋得意。

　　“也不看哥們當年在紐約做什麽的，現在叫老子打探消息就是大材小用。”

　　見比諾什的火氣不像剛開始那麽冲了，漆右彥才好講起正事。

　　他緩步踱到百葉窗旁，用手壓了壓葉片，往窗外探了一眼，窺見了一塵不變的基金會大門。

　　“老教授犯不着騙你，就算說的不切實，最多也就誇大個人功績，這都無傷大雅；你的評價和護士的收入挂鈎，所以她們才不得不追問你許多，也是不得已；至於主任醫師，你問了什麽問題，他會不搭理你？”

　　比諾什不喜歡喝茶，漆右彥自己給自己泡了一壺白鷄冠，這是今年的新茶，區別於其他岩茶，白鷄冠味道極淡，有一股若有似無的清香。

　　喝這種茶，需靜心歸樸，否則稍不留神，品茗的意趣就從舌尖溜走了。

　　漆右彥見師父就喝過白鷄冠。

　　“外科有個病人天天往自己肚子上扎一針，主任醫師查房時看到居然無動於衷，我提起來，他就説了句英文‘Teddy’，然後就再也沒管過了，也對我愛答不理的。所以，我給他的評價打了最低分。”

　　漆右彥一聽這個描述就明白了，主任醫師説的應該是“T1D”，一型糖尿病的簡稱，患者需要終身注射胰島素，也就是比諾什看到的“扎針”。

　　這也不能怪他，畢竟比諾什這小子身體天生就皮實，認識他這麽多年，漆右彥就沒見過他進過醫院，更別提認識糖尿病人了。

　　人家主任醫師不理睬他，正説明人家發現這位來頭響當當的MPDSW調查員居然是白丁一個，人家不舉報比諾什吃空餉已經算仁慈了。

　　漆右彥覺得以後見比諾什，就不拿出白鷄冠來喝了，還是泡點壽眉，降火。

　　“最低分，我到時候看看是哪位主任醫師。”

　　比諾什以爲漆右彥這麽説是要給自己報仇，心裏的不快一下掃清了大半。

　　其實漆右彥只是想看看，究竟哪位主任醫師“遭此劫難”？

　　他又得花時間去維護一下比諾什的形象。

　　誰叫比諾什是他派過去的呢？

　　自作就自受著吧。

　　“馬上，負責聯合項目的新院長就要上任了，到時候，有什麽問題就讓他問吧，就不勞駕你了。”

　　接待新院長也并非易事，多少人情故交牽涉其中，統統要從頭捋起。

　　漆右彥犯愁地拿兩指揉了揉眉尾的顳骨，習慣性地把比諾什當成了基金會的同事，看了眼桌上的透明時鐘，下意識把對話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邊，然後給出一個最終回復。

　　“今天你提出你想離開醫院，我同意。你完全有權這麽選擇。至於你反應的問題，我想我暫時只了解到了表面，後續還要去弄清楚醫院的具體情況，到時候我會發郵件——”

　　比諾什一聽醫院要來新院長，一下就來了興致，忙打斷道：“新院長？那浦院長那個老頭豈不是要被趕下去了？”

　　“你説新院長是負責聯合項目的，是你要我盯著的那個什麽皮諾曹醫院的海外項目嗎？可是東華醫院的人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皮諾曹醫院的合作人選，那些護士天天在那猜這個項目會落到哪所醫院頭上呢！你確定這個項目就是東華的了嗎？”

　　漆右彥整理起待會兒見CNCF (Cloud Native Computing Foundation，譯名：雲端原生運算基金會)的卡萊伯·沃爾夫的投資意向書，思索著讓特助取什麽見面禮去赴宴比較好。

　　“嗯。”

　　比諾什聽見漆右彥輕描淡寫地應了聲，像蚊子叫。

　　漆右彥卻一心想著會面沃爾夫的事，早將比諾什這頁掀過。

　　他查看了眼預定好的酒樓，覺得還算風雅。

　　沃爾夫喜愛到處玩樂，是個緋聞頗多的人，已經有過好几樁婚姻，有一任還是好萊塢的以美艷著稱的演員。

　　看得出，沃爾夫與異性之間產生荷爾蒙碰撞樂此不疲。

　　漆右彥想起來，第一次見沃爾夫的時候，沃爾夫還想拉他去紅燈區笙歌一曲。

　　儘管那個時候裏沃爾夫新婚度完蜜月，剛過去不到一個星期。

　　他的現任太太是個印裔美國人，漆右彥聽説這次夫婦兩人是一塊來港的，或許可以從他夫人的喜好下手。

　　“欸欸欸！這件事很重要啊，那些護士和主任醫師擠破頭都想加入這個項目呢！怎麽聼都是一個金叵羅啊！”

　　比諾什不知道爲什麽漆右彥還能這麽冷靜，他在短短幾日都知道了這個傳説中的聯合項目的厲害，人人趨之若鶩，那他肯定不能放過啊！

　　漆右彥回過神來，發現比諾什居然還沒走。

　　“是個還不錯的項目，也確定是和東華醫院協作。但你不是要離開醫院嗎？”

　　比諾什沒想到漆右彥是挖了坑在這兒等著他呢，又急又氣，説起話都得拿手比劃。

　　“我哪知道項目定好了！我不知道那個海外的醫院是什麽來頭，但是醫院所有人都說進了這個項目，年薪至少翻三倍。這個項目這麽賺！我現在回去我傻呀！而且你早早就盯上了，是不是連賬怎麽分都算好了！以前你在基金會光乾給人發錢的事，我不感興趣；可現在賺錢的活兒來了，你不帶上我，你過意的去？！”

　　漆右彥搖了搖頭，輕觸桌面上的智能控制按鈕，將百葉窗升了起來，房間裏緩緩射進自然光綫。

　　旁晚的陽光一點點攀上漆右彥側臉的時候，他閉上眼，糾正比諾什話中的錯誤。

　　“不必分賬。這個項目獨立於東華原本的醫局系統，全部由我個人投資，暫時不考慮股權轉讓、增發、期權承諾或可轉換債券。”

　　比諾什聽不懂，癟著嘴看著漆右彥。

　　漆右彥做了比諾什絕對熟悉的手勢：輕敲了下桌面，然後舉起了食指。

　　在"Blackjack"裏，這是要求補牌和申請加注的意思。

　　漆右彥一笑。

　　"Winner-takes-all.［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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