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明黄

　　蕲落蹲在路边，看着车轮一个接一个的从自己面前驶过，落叶不断地被卷起来又落下去，像是无数个被抛弃的自己落了整条街。
　　张柏面对着蕲落靠在护栏上，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三分钟就要打上课铃了。而蕲落还是一言不发地对着柏油路发呆，他就是怕蕲落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如果她骂人或者发疯，张柏还能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如果她难过到流泪，张柏还能找到安慰的理由。可她偏偏就是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表面平静如水，张柏就无从下手，只能干着急。
　　“想什么呢？要上课了。”张柏就这么看了一会儿蕲落发呆，突然想起来下节课是物理课，赶忙捞起蕲落往回跑。
　　蕲落的腿蹲久了有些发麻，只能踉跄着被张柏拖着跑，然而就这么一瞬间她的脑子空了，什么想法都没有。她就任凭张柏将自己的袖子扯得老长，小腿的知觉慢慢恢复，可她依然故意放慢了脚步。
　　蕲落的目光落到张柏骨节分明的手指，再往上看，校服的袖口刚好卡在男孩的腕骨上方一尺的位置。她看着看着，脸突然烧了起来，吓得她赶忙抽回了自己的袖子。
　　“醒了？要不是有我对你不离不弃，怕是老赵上完课你都还在树根底下做梦呢！”张柏急着往回赶，没有察觉到蕲落的异样。
　　蕲落难得没有和他斗嘴，只是默默地跟着张柏往教室走。然而她刚进教室，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她，像是审视也带着怜悯。
　　“怎么了？”张柏也察觉到班级里的气氛不太对，而且怎么好像都在盯着他和蕲落看。可当他抬头看到黑板时才反应过来，大家目光的焦距点只有蕲落一个人。
　　“这他妈谁干的！”张柏抬起手想挡住蕲落的眼睛，可他的动作慢一拍，蕲落还是看见了黑板上的那行大字——蕲落臭婊子！
　　不用猜，蕲落用脚都能想到是谁写的。张柏愤怒地想冲过去擦掉，却被蕲落死死拉住。
　　“没关系。”蕲落反过来小声地安慰张柏，然后在大家的注视下平静地走到黑板前，拿起板擦将那行字擦掉，又平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好。
　　“你······没事吧？”侯扬憋了半天才憋出来这么一句。
　　“没什么，不就是黑板上写几个字吗，不算过分。”蕲落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
　　以前在雅桥的时候，他们都是用红油漆把名字写在教学楼的墙上，只不过这次名字换成了自己的而已。况且用粉笔写在黑板上还能擦得掉，已经不算过分了。
　　蕲落猜想，陈超他们应该是在别人的地盘不敢太放肆。这帮小流氓，竟然也有知道收敛的时候，还真是难得。
　　她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好笑，竟然没忍住笑出声来。
　　蕲落本人倒是没事，可江中的学生显然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又纷纷小声地议论起来。
　　张柏听得心烦，刚想问一下发生了什么，徐杰就主动凑了过来。
　　“你俩前脚刚出去，后脚就那伙人就进来了。”徐杰话说到一半，张柏就开口打断了他：“哪伙人？”
　　“就早上那伙人。”徐杰回答。
　　“早上那几个小流氓？他们怎么进来的？”张柏有些诧异地看向徐杰。
　　“你看我干嘛，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进来的，反正肯定不是走大门。应该是翻墙或者钻狗洞吧，咱们抽烟不都走那边嘛，也许他们看到了呗。”徐杰觉得他们想进学校里倒也没有那么困难。
　　“然后呢？他们都干什么了？”张柏让徐杰继续往下说。
　　“他们进来倒也没搞什么实质性的破坏，就是问了蕲落坐哪里，女孩子胆小不抗吓，就告诉他们了。”徐杰怕张柏生气了去找那个女生算账，故意没把告密那个女孩的名字告诉张柏。
　　“然后呢？”张柏倒是没有问是谁告密，只是急着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们就把蕲落书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还……”徐杰说到这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还什么？赶紧说。”张柏听得着急，抬手将徐杰的脑袋掰了回来。
　　“还……撕了蕲落的画本。”徐杰说完话，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次张柏没有拦他，而是跟着徐杰一起回过头看向蕲落。然而他刚想安慰两句，就被蕲落开口堵了回去。
　　“我没事。”蕲落面无表情地将散落的课本收回书包，又蹲在地上将画笔一根一根地捡了起来。
　　张柏看着蕲落手里那一把断了笔头的画笔，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笔仇。他握住蕲落的手腕，将画笔从蕲落手里全都抠了出来，又将自己的钢笔递给蕲落。
　　“你用这个，把小刀给我。”张柏说完话，并没有给蕲落拒绝的机会，而是直接从她的笔盒里翻出小刀拿走。
　　“欸，你还我，我自己······”蕲落的话还没说完，老赵就走了进来。于是她也只好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乖乖地接过了张柏的钢笔。
　　她捡起画本翻了几页，发现大部分画都还在，只是少了她画张柏的那两张侧影，应该是程超故意撕走的。
　　“这个垃圾，得赶紧解决了才好。”蕲落打定主意，想着今晚就去找程超做个了结。只是今天去找程超的话，就没办法和张柏补课了，还要找个理由和张柏请个假才行。
　　蕲落并不想对张柏撒谎，可她更不想让张柏牵扯进来，雅桥的这帮人就是一群无赖，他们不讲道理，一旦沾上了，不扒层皮就不算完。她摆脱不了她认了，但张柏不一样，张柏不应该和他们纠缠不清。
　　张柏不知道蕲落此时的盘算，只是低着头专注地削铅笔。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问什么都会被蕲落拒绝，所以他干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他选择直接做，让蕲落来不及拒绝，也无法拒绝。
　　一节课过去，张柏将一把削好的画笔整整齐齐地码在蕲落的面前，唯独将小刀收进了自己的课桌里。
　　“牛逼啊！”蕲落看着眼前的画笔，由衷地感叹。
　　“厉害吧！以后哥给你削画笔。”张柏有些得意。
　　“厉害！”蕲落再次夸张地称赞了一句，紧接着又心虚开口道：“那个······今晚我有点儿事儿要处理，就先不能补课了。”
　　“哦。”张柏表现得出乎意料地平静，他甚至都没有追问蕲落有什么事。
　　蕲落倒是还有些纳闷，张柏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都不问她为什么不补课了。不过她转念一想，张柏本来也没有义务帮她，今天晚上不用补课，正好也能让张柏好好复习一下。可为什么自己心里竟然会有一点失落呢？
　　从这节课开始一直到放学，张柏都没有再主动和蕲落说话。蕲落也摸不清张柏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不过眼下张柏不理自己也好，这样她晚上就能顺利地脱身，独自一人去找程超了。
　　没错，她只想自己一个人过去，连唐磊也不准备叫。这件事儿本来也和唐磊没关系，从前是因为唐磊和她总是形影不离，所以很多时候只能俩人一起行动。
　　可现在不同了，她已经转学离开了雅桥，而唐磊还在那里，她不能惹完事儿以后让唐磊帮自己收拾烂摊子。
　　于是等到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候，蕲落和老赵请了假，提前走了一节课。等张柏抽完烟再回来的时候，发现蕲落的书包已经不在座位上了，于是他便问侯扬：“她人呢？”
　　“她说身体不舒服，请假回家了。”侯扬也觉得有些反常，蕲落之前发烧那么严重都没请假，今天看着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怎么就突然请假了呢？
　　“她走多久了？”张柏有种不好的预感，蕲落一定是怕他跟着，所以提前走了。
　　侯扬不明白张柏为什么这么激动，但还是如实回答：“刚下课就走了，这会儿应该都快到家了吧。”
　　“靠！她根本就没回家！”张柏是真的着急了，他赶紧将徐杰叫了起来，快速地交代道：“你去找你小叔借几个保镖到雅桥集合，蕲落可能要出事！”
　　他明显是乱了阵脚，连书包都没拿，就跑出了教室。
　　还好徐杰的理智还在，他先是给小叔打了个电话要人，得到肯定的回应后，他又给张柏家里打了个电话。
　　那边接电话的是张柏家的保姆，徐杰随便扯了个谎，说自己让张柏陪他去打篮球赛，所以要晚点回去。
　　之所以说是去打篮球赛，是怕万一晚上真的动起手来，张柏可能会受伤。打篮球磕了碰了很正常，就算是带着伤回去，也好解释。
　　等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后，他才开始收拾两人的书包，临走前又找到老赵给自己和张柏请好了假。
　　张柏跑到校门口后，很快就拦到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直接报了雅桥的地址。
　　司机师傅一路上从后视镜看了张柏好几眼，要不是张柏穿着江中的校服，他断然是不会让张柏上车的。
　　“小伙子，你去雅桥干什么啊？年轻人可不要冲动啊！”司机师傅察觉到张柏身上的戾气，出于好心还是提醒了张柏一句。
　　“没什么，去找个朋友。”张柏这会儿才冷静下来，又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担忧，万一蕲落没去雅桥怎么办？万一他们约在别的地方见面，他岂不是白跑一趟，还耽误了时间······可如果不去雅桥，那蕲落会去哪呢？
　　张柏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唐磊说的话，他记得唐磊好像提到过几个他们经常约架的地方，不过都是在哪来着？可恶，当时怎么就没认真记一下呢！
　　张柏想着想着就又开始烦躁起来，司机师傅看到了，又忍不住开了口：“小伙子，看你像是好学生的样子，可不要冲动啊！雅桥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前两天就有一个出租车司机拉了几个雅桥的学生，下车的时候钱没要到，还被那几个学生捅了几刀，现在还没出院呢！要不是看你是江中的学生，我也不敢拉你这一趟。”
　　“师傅，您就把我送到地儿，实在害怕的话，您给我停路口，我自己走过去就行。”张柏有些不耐烦，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好。
　　司机又从后视镜偷偷瞄了一眼，发现少年的表情严肃，眼神也有些凶狠。他不由得打了寒战，偷偷将车窗又摇下来一大截。
　　张柏一路上给蕲落打了无数个电话，但一直都没有打通，最后干脆就关机了。
　　“死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张柏急得不行，想着等找到蕲落一定要好好地教育一顿。
　　“到了小伙子。”司机最后还是给张柏停到了雅桥中学的门口。
　　“不用找了。”张柏扔下一张50的毛爷爷，没等车子停稳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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