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眼食

　　林朝君的母亲听到茱萸的要求，笑说：“她年纪小，性子急，一点就着，容易得罪人，不如我们做长辈的来。”茱萸便顺着台阶下了。双方谈妥后各自散了。茱萸回到办公室，晓玲递过来一杯甜品，说：“压压惊。前次喝的莲子没剔干净芯子，这回换个口味。”茱萸谢过，又点了些烧烤答谢众人。

　　初时还没怎么，晚上回家，回复了信息后，去喝爸爸沏的乌龙茶，蓦地牵扯脸皮发痛。她揉了两下，痛感越发清晰，跑到镜子前仔细照，果然红肿了。进到房间，撩起衣裳察看，手脚都有些淤青。妈妈看她慌慌张张，问怎么了，她来不及开口，手机响了，跳出陈晏的名字，她摆手，走到窗下接电话。

　　陈晏放假，约她去古镇游玩，她不愿去，说自己没空。他悻悻地挂了电话，往日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是自己找她，但她从来不主动赴约。担心留在家里被安排相亲，他独自去古镇旅游。接待他的是老朋友魏风，巧的是他和甄妙果是表兄妹。

　　魏风让他住在自己开的桃园客栈，遥遥指着前方说：“那里还有桑园，甄妙果前两年来学人家养蚕，我这回找块地请你耕。”陈晏不理会，说他乱点鸳鸯谱。饭后，魏风待他去看戏，镇子当中有一个小湖，湖心设戏台，观众有立在桥上看的，有在湖边茶楼听的，魏风原本想划船在水上看戏，但天气预报有雨，安全起见，两人改为不行。

　　今天演西厢第一折，书剑飘零的张君瑞惊鸿一瞥相国千金崔莺莺。崔莺莺并无台词，跟着红娘现身片刻，旋即绕进绛红的幕布后面。通篇都是张君瑞行走吟唱。剧情平淡，几个男人在幕前表演，观众不多，四下清静。戏台灯光都是往里打，像个四四方方透明的玻璃匣子，鲜艳绮丽，装着一段传奇。

　　陈晏看张生可怜，满马春愁无人得知，虽然终成眷属，但郁郁不得志只能自我消化。张生偶遇佳人神魂颠倒，欣喜若狂，他却皱着眉，并不欢喜。魏风多次看了，嬉笑道：“你看，他见色起意，万一对方表里不一，是个泼妇，岂不吃亏？”

　　陈晏说：“他四处流浪，见的人多了去了，难得看到合眼缘的，为什么不去试试？”魏风说戏快演完了，提早回去，省得人多拥挤，雨下大了不好走。两人走出一段路，陈晏回头看，那个五光十色的盒子少了粉墨登场的角色，一方猩红幕布纹丝不动，零星鼓点稀稀拉拉飘散开来，像是炮竹炸开的余烬。

　　这雨不多时越下越密，他们备了伞，撑伞扎进狭长潮湿的街道。一楼几乎都是关了大门，二楼以上是灯火通明的，陈晏避让突然驶来的电动车，在屋檐下走路，魏风拉他走中间，说：“当心风大，吹下什么东西砸你的脑袋。”

　　魏风带他四处游玩，过古桥，登古塔，访古寺。偶遇雨天，厅里昏昏暗暗，掩上门，拨开帘子，透光进来，都呆在屋里喝茶。他泡的茶水加了许多料，陈晏的杯底是一层银杏，魏风那杯核桃葡萄干沉底，水面漂浮一圈细小的白芝麻。

　　陈晏嫌他暴殄天物，浪费好茶叶，魏风分辩：“我是古法泡茶，有据可考。”从抽屉里掏出一本书给他瞧仔细，牛皮纸包了书皮，没写名字，是竖行印刷，陈晏上下浏览三五分钟，着实不堪，才回过神来，啐道：“不正经！”

　　魏风笑嘻嘻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不爱看新闻，放的是老歌集合。陈晏听女歌手嗓音耳熟，想不起来名字，但见画面上是个妙龄女子，红艳艳的裙子，先是在床铺上左右款摆一会儿，然后一点点卷起连衣裙，单单贴身穿着本命年颜色的内衣，下床靠在墙壁上不明所以的搔首弄姿。

　　陈晏没趣，切了歌，魏风口中啧啧，说：“你说张生要是看了她，是惊吓还是欢喜？”陈晏听他问得奇：“他要是喜欢这类异性，去的就不是相国寺，而是到平康坊了。后来爱的不也是大家闺秀崔莺莺。”

　　魏风嗤之以鼻：“其实有人说，最初的崔莺莺是风尘女子，张生和她正是寻花问柳遇上了。不说掰谎记的道理，单说他初见莺莺就肖想别人裙子里藏着的三寸金莲，哪有半点尊重？”

　　陈晏说：“你说得也对，依我看，这故事太过凑巧，但凡有一样不合适，再难成的。第一，相国在世，前呼后拥，莺莺出门前提前清场，男女有别，不能见面，第二，时间不凑巧，哪怕只带着红娘，偶尔离开老夫人，张君瑞早来或者迟到，也是不能够相遇，第三，机缘巧合，偶然碰见，红娘未开窍，不能穿针引线，两人也是缘悭一面，第四，幸亏红娘传话，互通心意，然而云泥之别，不能跨越，第五，叛军围困，崔家以婚约为赌注，张生偏无计可施。”

　　魏风笑道：“诶，我替你说完。第六，张生刚好有门路，奈何请来的救兵不敌，第七，英雄救美成功，老夫人反悔，红娘畏惧，不敢牵线，第八，红娘做媒，逼得老夫人松口，张生偏偏屡试不第，第九，张生状元及第，崔莺莺红颜薄命，阴差阳错，第十，唉，第十就是……我也想不出来了。”

　　谈笑之后，两人散了。打开房门，窗子未关，幸亏有两扇纱窗，细细筛了秋风秋雨，没有打湿桌椅。陈设仿佛覆盖薄霜般冰凉。陈晏关严玻璃窗，拉上杏黄的窗帘，亮了所有的灯，他烧了一壶开水，斟了半杯，坐在灯下，握在手心里取暖，渐渐驱散宛转的寒意。

　　绵绵的雨声隔着印花硬挺的帘子传来，像沙沙的鼓点，白瓷茶杯漾开细细的涟漪。他思忖道：我来了几日，她竟不闻不问，可知没放在心上。大感无趣，抬起手，又想，现在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值班，明天白天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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