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nesia

　　“你不冷吗？”
　　海风呼啸间，付西洲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回过头，发现宋南风就站在他身后。
　　瑞凤眼，桃花唇，似笑非笑，有意无意。
　　这肯定不是幻视。
　　可他明明听懂他的暗示。
　　“付西洲，你讲故事的水平真让人不敢恭维。”在付西洲的注视下，宋南风恍若无事地说道，“所以你该多给我讲讲睡前故事，提高这方面的能力。”
　　“你可以做个示范。”付西洲平静地说道。
　　“当然，你讲完了，就该换我了。”宋南风答应道。“不过，这要看我心情。”
　　“你有这个耐心，对吧？”
　　付西洲垂下眼，轻声说道：“自然。”

　　太阳落山了。
　　付西洲和宋南风已经踏上了回程的路。
　　沿途的景色真的很不错，只可惜来的时候宋南风无心欣赏，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宋南风不想说话，也不想要这么安静，于是打开手机，开始放音乐。从乐曲到歌曲，从中到外，什么都有。宋南风则将头靠在车厢上，眼神放空。
　　他开始想这些天，想付西洲，想他自己。
　　从今天知道付西洲的言外之意后的心痛，到昨天见到付西洲那个哀伤的眼神后的悲伤，还有这半个月的难受和恍惚，都在向宋南风昭示着一件事。
　　一件他从一开始就忽略的事。
　　随机播放的歌曲，正好开始新的一首。
　　略带忧伤的前奏结束之后，是空灵的女声。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用一种魔鬼的语言。
　　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最后眉一皱，头一点。”
　　宋南风沿着时间的脉络，一直倒退，直到回到初遇那一日。看清大雨里萌生的，究竟是兴趣，还是心动。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你在我旁边，只打了照面，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风被抓住了尾巴，雨滴停止坠落，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终于可以看清，伞下的人眼里的话，原来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世上竟然有一见钟情。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不是无聊，不是好奇，不是有趣。
　　原来，是他早就爱上了付西洲。
　　原来是爱。
　　这首歌要播完的时候，宋南风拿起手机，看了看歌的名字。
　　《流年》。
　　流年易逝。
　　但他不用再担心付西洲会突然失去吸引力了。爱不该是轻易就能消散的东西。要是真心易变，他就将它挖出来，让它再也不能变。
　　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宋南风重新看向付西洲。明明他已经看过他很多遍，却又好像是第一次见。
　　爱上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感觉。
　　像是有了一颗永不熄灭的星星。
　　可是，在有了爱的时候，就同时拥有了悲伤。
　　因为现在，这颗星星，不是为他而闪烁的。

　　昨晚是宋南风住进这座房子之后，第一次没有往付西洲房间跑的一晚。
　　不过付西洲也没能像以前一样，在前半夜入睡。
　　只能说，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当然，宋南风也是。
　　好在宋南风一直没有摘下手环，付西洲不至于担心他的人身安全。所以，是是非非，付西洲都决定等睡醒之后再说。
　　然后今天早上六点，付西洲一打开房门，就看见了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穿戴整齐、笑容满面的宋南风。
　　“付西洲，我们出去玩吧。”
　　他见到付西洲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付西洲有种把门再关上的冲动。
　　但是没有必要，他绝对不是来到了平行世界。不按套路出牌，才是宋南风一贯的风格。时间不短了，该习惯了。
　　好吧，又是一个习惯。
　　“去哪儿？”付西洲用习惯了之后的淡定问道。
　　“罗弗敦。”宋南风道，“早上出发，不用等晚上就能到。”
　　“你想待多久？”付西洲又问。
　　“大概十天半个月。”宋南风不太确定。
　　付西洲和宋南风对视了片刻，结果一如既往，最后他转身回去收拾行李。
　　宋南风堂而皇之地走进付西洲的房间，认真仔细地打量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将目光放在付西洲掀开的被子和蓬松的枕头上。他眼神平静，身体却在叫嚣。似乎有铺天盖的疲惫和困倦，催促他立刻躺到床上去。
　　但是，不用想知道，他要是真的躺在了付西洲的床上，不仅不会睡着，还会精神万倍。
　　好想躺上去。
　　“别盯着我的床看。”付西洲打开衣柜，一边思索着要带什么一边说道。
　　“我真的不能躺上去吗？”宋南风又开始礼貌发问。
　　“可以。”付西洲道。
　　宋南风笑了起来，“也是，反正也不是躺在一起，你又怎么会介意。”他压下似乎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不再去想躺在付西洲床上这件事。“不用收拾东西。你还记得吧，我爸在那里。我们这次去，就住他住的地方好了。”
　　付西洲转过身来，疑惑道：“我以为你不想去见你父亲。”
　　宋南风最后看了一眼付西洲的床，然后走到门口，才道：“见不见都无所谓。不过，要是去了罗弗敦，就算我们不见他，他也会来见我们。”
　　“当然，要是你拒绝的话，他不会硬要见你的。”宋南风朝着门外说道。“他还是有基本的礼貌的。”
　　付西洲倒是相信宋南风的话，只不过。
　　“宋南风，我也有基本的礼貌。”

　　不太到七点钟，他们就出发了。宋南风在付西洲洗漱的时候准备好了早饭。吃完饭后又检查了一下房子。总之，还算是迅速。
　　付西洲最后还是带了一点东西。
　　他出门之后，宋南风已经把车开出来了。
　　付西洲在上车前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打开前车门，上了副驾驶。
　　宋南风用诧异的眼神望着他。
　　毕竟之前他说要坐副驾驶，也只是说说。他当然知道，副驾驶并不算安全。
　　“开车吧。”付西洲道。
　　“你为什么坐这儿？”宋南风问。
　　付西洲系上安全带，道：“我怕你睡着。”
　　“放心好了，”宋南风扑灭心里的某些想法，“我昨晚睡得很早。睡眠充足，不会睡着。”
　　付西洲转过脸来看着他。
　　宋南风叹了口气。“没有安眠药，我拿不到那个。”他解释道。“用一些传统的方法而已。”
　　没想到付西洲脸色突然变差，声音冰冷，带着点怒气问道：“你把自己弄晕？”
　　宋南风从没见过付西洲这副模样，一时怔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低头道；“是中药。你没闻到味道吗？我不喜欢那个味道，所以很少喝。”
　　说完，宋南风转头看向窗外。
　　为什么是付西洲误会了，他却在解释，甚至心虚。
　　要是他还没发现他爱付西洲的话，一定会凑上前，狠狠打趣一番。为什么现在却做不到。明明他之前也爱付西洲，只是没发现而已。明明只隔了一夜，怎么会有这样的天差地别。
　　明明付西洲在生气，他怎么却有点高兴。
　　不行，再想下去，他真的会笑起来。
　　付西洲闭上眼，抬手捏了捏眉心，抱歉道：“是我想多了。”他放下手，睁开眼，再次看向宋南风：“想笑就笑吧。这个想法确实很离谱，我知道。”
　　宋南风正过头，目视前方，一本正经道：“我才不想笑。”
　　付西洲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缺觉的人不是宋南风，而是他自己。
　　“开车吧。”付西洲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次先这样吧。”
　　于是他们就这么开往了罗弗敦群岛。
　　罗弗敦在特罗姆瑟的南边，所以随着他们越来越往南，中午的时候，甚至还能看见在特罗姆瑟已经“消失”的太阳。
　　这样的场景，倒像是他们逃离黑暗之地，匆匆奔向光明。
　　听起来蛮浪漫的。也蛮好笑的。
　　宋南风把这个想法告诉付西洲，付西洲给出了同样的评价。
　　十二点之前，宋南风和付西洲已经进入了罗弗敦群岛。他们中途停下，吃了午饭，而且吃得还不错。这还要多谢赵清之前带来的保温盒，质量上佳，功能强大。
　　吃完饭之后，宋南继续开车，他们要前往的地方，叫做雷讷，几乎在罗弗敦群岛的最南端。
　　一路上的风光都很美。
　　宋南风看着山海雪色，还有灿烂的落日，闲聊道：“你有没有听人说过，罗弗敦是什么是世界尽头，冷酷仙境，还是什么温柔梦境？”
　　“当然了，这样的称呼不止可以用在罗弗敦，也可以用在特罗姆瑟，用在冰岛或者芬兰的某个地方。”
　　付西洲对这些称呼当然有所耳闻，不过，他其实有一点好奇。他问宋南风：“你有做过什么温柔的梦吗？”
　　宋南风被问住，他想了想，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快乐的、悲伤的、惊恐的、迷惑的、怅然若失的，甚至乱七八糟的，什么样的都有。可就是没有称得上是温柔的。
　　谁会做一个温柔的梦呢？
　　付西洲笑了一声。
　　宋南风很快地看了一下他的侧脸。
　　“应该正是因为没人做过，所以这里才是一场温柔的梦。我们现在不就在这场梦里了吗？”
　　付西洲这样解释。
　　落日就在眼前。
　　是啊，宋南风在心里说道，付西洲在他身边，就是最温柔的一场梦。

　　到达雷讷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就像特罗姆瑟比起城市更像小镇一样，雷讷比起小镇更像渔村。这里的人口实在是少，游客比人口多几倍，但就算这样，比起其他地方，也绝对算不上多。
　　宋南风慢慢开着，向付西洲介绍起他爸爸。
　　“我说过吧，顾先生是画家。他从夏天的时候就来这里住了。说是为了寻找灵感，其实是因为在家里吃胖了。别人苦夏，他偏偏爱吃。宋女士对他的身材很有意见，再加上他已经在家里待了太久，就让他出去采风。直到画出一幅宋女士满意的画，才可以回家。”
　　付西洲静静听着，听完后问道：“你父母的感情很好。”
　　宋南风笑起来，道：“这话你该到顾先生面前说，他最爱听这个。第二爱听的，就是夸他好看。”
　　“或者夸他的肖像画好看也行。夸宋女士的也一样。其他的画，意义就不大了。”
　　说话间，他们在海边的一座红色的房子前停下。
　　付西洲看到门前已经站了一个男人。瘦瘦高高的，穿着绿色的毛衣开衫和蓝色的牛仔裤。下车看清男人的脸之后，付西洲差点以为他看见的是宋南风的哥哥。
　　这位顾先生确实有因容貌而骄傲的资本。
　　他真的很美。
　　宋南风下了车，喊了一声“爸爸”。
　　台阶上的人立马笑起来，像吹皱了三月的桃花春水。
　　“意意。”他叫了一声。
　　短暂的呆愣之后，宋南风立刻看向付西洲。
　　糟糕，他忘了，顾寻是会叫他小名的。
　　付西洲也看向他。
　　此刻，宋南风只能从付西洲的眼睛里看到两个字。
　　两个都是，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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