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片海

　　端午还没到，许奶奶就早早准备好了粽子。

　　“海洋，考试第一天一定要吃一个包子，一个粽子。”许奶奶嘱咐道。

　　“知道了，许奶奶，您包的粽子最好吃了，我保证完成任务。”江海洋嘴甜到。

　　“好吃也不能多吃，吃多了不消化，咱就是什么寓意好就按什么来，讨个吉利话。”许奶奶把江海洋当亲孙子一样宠着，事无巨细地嘱咐。

　　“奶奶，那您应该穿一件旗袍，旗开得胜嘛。”许愿笑道。

　　“你这小丫头，还拿你奶奶开起玩笑了。”许奶奶朝许愿额头上一点，佯怒道。

　　江海洋虽然对这些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但是许家爷爷奶奶为他做的，他都热情地接受。从小到大，他从未感受过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父母为了事业常年不在身边，爷爷虽然一直带他，但是江老头那个人，连照顾好自己都费劲，常常需要他费心家里的大小事情，所以，他很小就独立，很小就让自己变得强大，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无论是社会还是校园，他都游刃有余。

　　他本不是一个愿意和别人亲近的人，小时候为了自我保护，没少大家，是邻居们嘴里的混世魔王，长大后麻烦少了许多，少言狠厉、成熟持重，成为身边人对他的评价。

　　而自从他遇见许愿，遇见那个即便被欺负也是一副漠然样子的女孩，他心里就忍不住燃起一股力量，他想要走近她，想要保护她。在认识她之前，他见过她独自坐在湖边发呆的样子，见过她默默垂泪的样子，见过她被人言语欺辱的样子，见过她悠然读书眉头却永远结着淡淡愁绪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哪怕一次真切的笑容。

　　现在，许愿就在他身边，可以和身边的人调侃一个小玩笑，可以恣意地生活。

　　江海洋庆幸自己那一年在柳树下，选择主动接近她，认识她。

　　遇见许愿的江海洋，收敛起了戾气，变得温柔阳光。遇见江海洋的许愿，也收起了漠然面对一切的性格，变得爱笑，渐渐学会喜怒哀乐。

　　而和许愿熟悉以后，他也慢慢融入了她的家庭，许爷爷许奶奶对他和许愿一样慈爱，他们现在像一家人一样，这种感觉是江海洋从未体验过的人生，他满足且内心悸动。

　　他都有点儿不想离开临水了，就这样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多好。

　　然而时间不谈感情的，它不冲淡感情就很不错了。它马不停蹄地往前赶，不留恋世间一切，把人们裹挟着往前，不知哪里是它的归途。

　　两天后，江海洋参加中考。

　　临水不具备做考场的条件，所有考生都提前一天去台城，在台城各所中学参加考试。

　　本来许愿想坐大巴车一起去台城，正好周末，加上苏闵闵学校被征用做考场，她可以去找闵闵玩，也想第一时间看到江海洋的状态，虽然她知道中考难不倒他，但她仍忍不住为他担心。

　　但是她怕自己去台城，反而让考试的江海洋分心，最后作罢。

　　三天后，中考结束，一辆高调的黑色轿车停在考场门口的空地上，引得校门口等学生的家长和结伴出校门的考生们纷纷侧目。

　　江海洋一出考场就看到了自家的车醒目张扬地停在外面，车窗贴着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他猜是爸妈公司的司机师傅，不知道来找他又有什么指示。

　　后座车门从里面被打开，一双黑色高跟鞋从车里露出来，高跟鞋的主人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她穿着一套质地裁剪都上乘的商务装，鹅黄色女士衬衫外一件深蓝色西服，一双纤细的修长的腿被一条及膝的同款同色裙子裹住。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清脆的声音，在江海洋面前时，声音戛然而止。

　　“妈。”只是一个称呼，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这个充满爱意的字眼在字典里被涂满黑色，只透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注释后面组词的“~”，单调枯燥。

　　“状态怎么样？”高琴芳问儿子，就像问助手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如你所见。”江海洋耸耸肩。

　　“明天端午，回家一起吃个饭？”

　　“特地还是正好你们有时间？”

　　“林伯伯从省里过来，我们家宴款待。”

　　“那你们谈你们的生意，我回临水陪老头儿。”

　　“海洋!你爸爸想你回去，不要让妈妈为难。”

　　“回去干什么呢？谈合作？谈公司？还是互相吹捧？”

　　高琴芳被噎了一下，除了这个儿子，还很少有谁这样对自己讲话，即便是对手，也会尊重她几份，她强压住被挑起的怒气：“你以后总要经历这些，等林伯伯走后，我们去打羽毛球怎么样？我记得你小时候可喜欢羽毛球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只想经历，作为一个未成年该经历的正常家庭生活，有什么问题？”江海洋不觉提高了声音，突然又觉得这样每次见面的争执实在没意思，朝高琴芳挥了挥手：“我回临水了，要是你们实在想我，就回临水聚吧，你们也很久没见爷爷了吧。”

　　说着，江海洋手插着裤子口袋大步离开，走了两步，转头看着高琴芳，在高琴芳几乎要以为他答应回家后，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还有，我小学六年级就不打羽毛球了，我现在打篮球。”

　　高琴芳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江海洋的身影，才缓过神来转头钻进车里。

　　这个儿子，是她和先生事业起步时怀上的，他小时候，他们也是抱在怀里疼爱过的，后来呢？后来事业风生水起，从包零碎的小活到开公司，到公司逐渐壮大到台城首屈一指的行业龙头，公司是他们的另一个孩子，他们没有办法兼顾，一开始还是有保姆看顾，后来在一次差点被保姆弄丢后，江爷爷发了火，提前退休把江海洋带回了临水。

　　她不同意，临水的发展和教育和台城怎么能比呢？但是她不敢忤逆老爷子，老爷子说，教育再好有什么用，有你们这种父母，好种也要被教孬了。从此，她便台城临水两地跑，刚开始她还每周都去看孩子，或者把他接回来，渐渐地，开始半个月一次、一个月一次、两三个月一次，直到后来，有时候甚至半年也没时间见到儿子一次。

　　她和先生总想着，只要经济条件好了，以后都能弥补的。可是孩子的童年只有一次，也许未来他们还能有机会再体会当父母，孩子承欢膝下的快乐，可他们作为江海洋父母的机会也只有一次。

　　高琴芳不能去深想，她心想，以后，等海洋长大了，为人父母了，自然也就懂得了。她还要去准备家宴，临水，有时间再去吧。

　　双手插兜的江海洋站在学校另一条街道的拐角处，看着小轿车从校门口绝尘而去，捏着单肩包肩带的手指骨节泛着白色，他知道父母这个年纪就是要为事业奋斗，但是既然生了他，至少倾注感情吧，陪伴难道不是最基本的亲情表达吗？

　　到临水镇时，晚霞刚刚爬过屋顶，吵嚷着往西跑去，拉着长长的尾巴，兴奋得涨红了脸，与西沉的太阳比赛谁跑得快，呼出温热的气息，喷薄在江海洋面庞上，他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许家院子笼罩在落日余晖里，他推开院门，许愿正蹲在井边洗菜，听到动静抬头，只见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衫逆光站在门口，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许愿三步作两步跑向他，声音里透着愉悦：“江海洋，你回来啦，怎么样，这几天累了吧，发挥如何？”

　　江海洋单肩背着黑色双肩包，伸手扶住女孩没站稳的身形，说到：“许奶奶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奶奶知道你回来，早早就开始准备了，哎呀，你别打岔，考得怎么样？”

　　江海洋笑着揉一揉许愿的脑袋：“江老师亲自出马，能有问题吗？正常发挥。”

　　许愿听闻笑眯了眼：“我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的。”说着又朝厨房喊到：“奶奶，江海洋回来啦。”

　　许奶奶丢下手里的活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高兴地合不拢嘴：“海洋回来啦，累了吧？赶紧进屋歇着，小愿呐，去叫你江爷爷过来吃饭，这老头，孙子考完了也不关心一下，手里的牌不知道丢手了没？”

　　“许奶奶，我不累，我一会儿和许愿一起去，您不用费心做那么多菜，您歇会儿，晚点回来我们和您一起准备。”

　　“这孩子，你好不容易过了一道坎儿，奶奶替你高兴呢，我不累，你们慢慢骑车，不急，就几个菜快好了。”

　　“好，那我们先过去了。”

　　……

　　远处的天空浸染了一层层橙红色，许愿坐在自行车后座，她听见风声一片橙红色的天空里穿过，落在耳边，吹动了她的发梢，她抬手理一理刘海，若有所思道：“江海洋，中考完你有什么打算吗？”

　　少年微弓着背，伏在女式自行车上，迎着温热的空气心无旁骛地往前骑去，蓦然听到车后座传来的女声，不假思索道：“睡觉啊，好好睡他个三天三夜。”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什么？”

　　“暑假你回台城吗？”

　　江海洋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过，往年寒暑假他都要回去上课，今年估计高女士会抓着他出去出去玩一趟，所谓的玩，就是选一个地方，江海洋自己出去转或着找个当地旅行团，高女士换个地方办公而已。

　　“可能吧，估计我妈会带我出去玩一趟。”

　　“哦……”女生声音里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失望。

　　江海洋听出了女生低落的情绪，笑道：“被趁着我出去玩，不好好学习啊，我回来可是要检查你的功课的。”

　　“啊？”

　　“啊什么啊，我又不是去玩几个月，你暑假前我就回来了。”

　　说着男生加快了速度，带了热度的风吹在女生脸上，吹红了女生的脸颊。

　　“江海洋！毕业快乐！”许愿抓着男生衬衫一角，高声对着前面的男生喊到。

　　夕阳追着两道年轻的身影，给小镇撒满了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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