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野马,是飞鸟

作者:百尺树上卧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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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了,笨蛋


      章成欢开车到佐子迟家楼下,佐子迟坐在副驾驶垂头一言不发,章成欢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车内寂静,车外好些人正在赶回家。

      佐子迟开门准备下车,章成欢问:“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佐子迟手在车的门把手上,没回头。

      “会像以前一样,寻死吗?”

      “不会。”

      “去自首?”

      “……”

      “后半辈子,想活在监狱里?”

      佐子迟转头:“不好吗?活在那里,做着忏悔。”

      “还不如死。”

      “……”

      “死后的世界你看过了没?应该比监狱好一些,我也没见过,说不定也比现实世界还要好,你看过蒂姆波顿的电影吧?比如《僵尸新娘》,死后的世界就要比现实世界要有趣得多,现实世界是灰暗的,死后的世界却是五光十色。”

      “……”

      “还有,天堂,人们幻想的天堂是不是一个样?你跟我能不能上去看看?不管是你犯了杀人的罪还是我犯了y乱罪啦,说谎的罪啦,还有伤人心的罪,只需要忏悔,后半辈子做着好事,就能重新被接纳,不过有那么一种说法,说自杀是上不了天堂的,那么,你捅死我,我捅死你,不就可以了?”

      佐子迟眸子微颤,手开始止不住地哆嗦:“你知道你不该说这些话。”

      “嗯?不该?”章成欢把嘴笑开了,“说了会怎么样?你是怕我接受不了,还是怕你接受不了?”

      佐子迟带着些惧怕瞧着他的眉眼,似是看到了某种他再不愿面对的结局,立马开了车门下了车,快速离开了章成欢的视野范围。

      章成欢把车停好,在楼下晃荡,点了支烟,一边抽,一边去看自己不知不觉就住惯了的环境。

      四个月了啊…

      怎么感觉像是才住了一个月呢?不对,又好像住了好几年。

      吐口烟,“啧”了一声,心想:哈?活在监狱里?那可不是什么让人安静忏悔的地方。

      人人都说,艰苦的环境更能让人知道自己是犯下了多大的过错才会有这么惨的下场,可什么也不做就活得惨不忍睹的,大有人在不是吗?

      再说,杀一个以虐待人和动物为乐的人算什么罪?需要忏悔什么?啊,忏悔我救了我自己,忏悔那些还没被他虐待过的人和动物是多么庆幸?

      失去自由就能让人懂得向善?什么又是善?

      他想起他爸爸有一回过生日坐在沙发里悠悠然抽着烟教育他天真的时候说的话:

      “认识善与恶可是个庞大的过程,几千年了,恶以千种万种形态出现,有的被万人唾弃,有的被所有人赋予了荣光。唾弃的很有可能在几百年后得以谅解,赋予荣光的很有可能在一千年后被人褫夺了那荣光。”

      他懂了,问他爸是不是想说:“这个世界的真理就是,什么都不确定,什么都在变化?”

      他爸笑而不语。

      章成欢把烟往地上一扔,踩成扁得不能再扁的纸,“哼”了一声。

      真是的,如果真的是罪,那就惩罚自己永远活在最接近云端的地方,远离人群,那里氧气稀薄,烈日啊,大风啊,无情拍打着你,不能跑不能跳,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死神来终结你的那一天就好了嘛。

      章成欢嘴角上扬,略显怪异,抬头去看佐子迟家的那扇窗户,手在嘴上抹了抹。

      “秘密还真是充满了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瞧着那地上的扁烟头:“木乃伊的绷带,终于还是被扯光了啊…”

      章成欢去生鲜店买了条鱼,买了葱,买了酒,上楼去。

      门开的时候,佐子迟惊慌从窗户边转身,手上的烟还在,烟灰却像是跟他同受了一个惊吓,掉落在了地上。

      佐子迟看了眼烟灰,想蹲下去收拾没能蹲下去,他的神情看上去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却有着大人的面貌,两种矛盾相撞,造就了他此时一动不敢动的姿态,只有丝丝烟雾顺势往上,经过他的脸,走向窗户外。

      章成欢把鱼和葱放厨房台面,他的专属围兜那么一抖,往自己腰上一拴,开始煮起了饭。

      佐子迟把烟往窗台上的烟灰缸里按了按,手往头上去停留,往脖子上去停留,往手臂去停留,最后停在裤兜里,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就那么看着章成欢做饭。

      半个多小时,章成欢才把那条红烧鱼放上他们的吧台餐桌,摆上筷子,倒上烈酒,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腮,嘴角的笑还在,不过头歪到一边,是一个等待和撒娇的表情。

      佐子迟手在裤兜里捏紧了,紧张到不知道该先迈出腿还是先把手拿出来或者先说句话,眨了眨眼才缓缓走过去,徐徐坐下,盯着撒了葱花的烧鱼,他失去味觉前吃过的最后一道菜,就是红烧鲤鱼。

      章成欢把筷子从他面前拿起,放在他的手边,等他接过后,手放在了自己面前的刀上,左手手指在刀柄上那么清脆地敲击,右手托腮,继续投过去专注黏糊的目光。

      佐子迟埋头慢慢吃着鱼,目光只往他敲击在刀柄上的手上去看,尽可能地把自己心里头某种情绪压下去。

      章成欢把那些细微的表情看在眼里,笑意越来越满,酒喝了大半。

      鱼吃完了,佐子迟收拾了碗,去厨房扔水池里,和平常一样,挽袖子开了水龙头,燃气声音在不远处被打响,水和火的声音混杂,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

      章成欢起身站他后面儿,不动声色,去看佐子迟垂下去的脖颈。

      佐子迟只觉后背发凉,海绵在盘子上打着圈圈,不敢再有别的动作,等那盘子已经被擦得不能再干净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多好多。

      章成欢突然抱住了他的腰,在他耳旁喊了一句:“老婆——”

      一滴眼泪滴在了佐子迟的手腕,他快速伸到水柱底下去冲刷,关了水龙头,笑了两声:“谁是你老婆,这个世界上谁是你老婆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是我。”

      “嗯?何出此言?”

      “得是女人吧,得给你生得了孩子吧,夫妻之间才能称呼对方为老婆老公,我们还能结为夫妻不成?就算在法律上承认彼此的关系,也得叫夫夫了,那老婆两字怎么可以用来称呼我呢?还有…”

      佐子迟把他抱自己腰上的手掰开,转身站在合适的距离,提醒他。

      “你未婚妻和你的孩子,还在医院等你,你的老婆在那里…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如果她不能原谅我,希望我做什么补救,都可以。”

      章成欢把他故意拉开的距离缩小到了没有,意思就是,他一把抱住了他整个人,手搂着他后脑勺,下巴靠他头顶,疑惑重重。

      “嗯?夫妻才能这么称呼?啊?夫夫?啥?未婚妻?你在说什么呢,怎么听不太懂呢。”

      “听不懂?”佐子迟半边脸挨在他胸膛,笑话他,“你有孩子了,该成家了,听懂了吗?”

      “不懂。”

      佐子迟在他胸膛笑出声,好半天才问他:“哦——原来某个人不想当爸爸?害怕当爸爸。”

      “你想当爸爸?”

      “我是个疯子,当什么爸爸。”

      “那我是个暴力狂,当什么爸爸?”

      “你改掉你暴躁的脾气不就好了,脾气很好改的,不是有好多人因为有了个孩子,变得懂事,温柔,暖心。对了,那天不是还听店长在那说吗?自从他有了个孩子,变得踏实不说,家里多了个天使,看见自己的小天使,觉得自己在外头的努力都是值得的。还有,不是好多人说,孩子能治愈许多人悲惨的童年吗?你哦,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就能安分了不是吗?”

      “那照你这么说,我爸爸生了我,该是个又温柔、又暖心的父亲了?你妈妈生了你这个天使,为什么还疯了呢,被你埋在土里那货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天使吧,他老爸老妈能养出这么残忍的小孩儿出来可见也没能变成一个温柔懂事的大人。如果这个世界上只要生了孩子的都能变成天使,那不全都是天使了,这么说,你我都身处天堂了?那么请问,这个世界还有魔鬼吗?还有地狱吗?”

      “杠什么呢,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他们能和你比吗,你可是有着英雄气概的人,如果在古代,肯定是个救死扶伤的侠客,你还不能当一个好爸爸?除了暴躁以外,我看你就什么都好,你会成为你孩子的榜样,被你的孩子用崇拜的目光包裹,跑过来喊:爸爸!我爱你,最爱你了。多好?”

      “英雄?侠客?你说的哦,我居然不是混蛋,是渣男,是海王,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渣,三观不正的神经病?你难道不知道基因的强大性?我为什么是个人渣,因为我爸爸就是个人渣,你知道我爸爸为什么是个人渣?因为我爷爷也是个人渣,再往上溯源,你知道家谱上我爷爷的爷爷有多渣吗?我可以跟你说三天三夜哦。”

      佐子迟把脸抬起,去看他眼睛,满脸认真,一分钟后,看向他的嘴:“胡说八道。”

      章成欢垂眼看他:“请教请教?”

      佐子迟眼神里装满了崇拜和向往:“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章成欢笑出声,胸膛随之起伏:“你看你这是什么样?那句话该是你说。”

      “什么话?”

      “我爱你,我最爱你了!”

      “……”

      “怎么?不愿意说啊。”

      佐子迟把脸埋了回去,收了调侃的心情,语气变得平淡。

      “章成欢,你在这跟我打什么趣呢,你明明有未婚妻,她说你们本来今年结婚的,是我插足了你们的感情,让她的孩子没了爸爸。如果那天你没有撞见我,你早该回去成为一个好的老公,成为一个好的爸爸,在这说这么多的意义是什么呢?”

      “那你抱我这么紧做什么?”

      佐子迟愣了愣,好像不是自己先抱的,却发现自己把他抱得太紧,松了手,转身开始收拾灶台。

      章成欢倚靠吧台餐桌边,抱着手臂,饶有趣味:“你推她下去不就是舍不得我走吗?”

      佐子迟擦着灶台,不回他话。

      “你知道我要走还哭了。”

      “……”

      章成欢把桌上的刀放在厨房台面上,他帕子快擦过来的地方,继续问:“为什么不和十五年前一样,把它捅进我的心脏,然后跟着殉情呢?”

      佐子迟擦台面手一顿,眸子颤着往他脸上瞧,几秒后:“别…别开玩笑。”

      章成欢把刀递给他:“你看我像开玩笑?你现在怕死了?因为什么?”

      佐子迟没接那刀,只把他脸定定地望着。

      章成欢亢奋没能忍住,刀柄反握在佐子迟手里,往自己胸口去抵,声调明显有些高。

      “当年你拿把刀捅进这里的瞬间,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巨大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没有昼夜之分,烧焦了整个大地,所有的人都融化成了一滩血泥…”

      佐子迟往后在退,可退不过对方一步一步想要靠近的急切。

      他眼睁睁看见那把刀快要刺穿章成欢的黑色毛衣,慌乱之间把那把刀打到了地上,金属声传了两声过来。

      “你呢,”章成欢没管那刀,他还有秘密想挖掘,问,“你当时从楼上往下失重快接近地面的瞬间看见了什么?”

      佐子迟退到了尽头,冰箱门上。

      “跟我的,一样吗?”章成欢继续在亢奋当中,呼吸都不在正常的频率上,“是红色的吗?热的?浩瀚吗?”

      “不一样…”佐子迟右手放他肩膀,阻止了他继续往前的身体,眼睛里泛着多种复杂的情绪,垂了眼,声音变得沉稳,“是灰色,什么也没有的灰色…你根本不在那里,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了。”

      抬眼的同时,庆幸:“后来知道那一刀并没有把你带走,我又好开心,只要知道你还活在这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周围的一切就都是五彩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看见的世界是五彩的吗?那是因为有光。我虽然不能看见你,可我可以去想象,想象是这个世界最不受限制的东西了,别人看不见,也阻挠不了。”

      “是自欺欺人?”

      章成欢的亢奋消失得极快,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脸被轻轻地吻了吻。

      “不,是活下去的希望。”

      “希望有一天还能看见我还是拥有我?”

      “我已经拥有过你了不是吗,十五年前就拥有过了。”

      “你…”章成欢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情况,眸子一闪,“你本来打算靠那微薄的记忆活一辈子?”

      佐子迟紧张眨了眨眼:“错…错了吗?”

      章成欢把脸凑过去,吻在那张嘴上,吻得足够久,久到时间回放,他以为他尝到的是十五年前偷偷吃鱼的心跳和呼吸,又紧张又刺激。

      嘴还挨着嘴,呼吸还在相融,四目依旧对望。

      章成欢就那么笑了,还说:“错了,笨蛋,你要是就这么放我走,那可就错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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