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别来

　　两家人提着大包小包，说说笑笑回家。

　　路边的村民伸头看一眼，摇摇头，人家小孩有出息，一个是大学生，一个是小老板，比不得。

　　李姨早就做好了饭菜，盼着两个小伙儿平平安安回家。

　　于田提着东西先回自家，外婆站得久了，经不住走，在赵莅的搀扶下先落座。

　　炉子火烧得亮堂，铁皮桌面源源不断向瓷盘传递热量，油滋滋响，热气将小屋笼罩。

　　赵家兄弟姐妹多，大多都是勤快人，不到大年三十不回家，现在桌上加上外婆和于田就五个人。

　　李姨提起自家孩子，心梗就抑制不住。

　　说了让他们早点回家，也不听，一天不知道赚那么多钱干什么，也不花点儿时间休息。

　　“都是劳死命！”

　　桌上的人忍不住笑。

　　赵莅想想自己那几位哥、姐、妹，真是掉钱眼里了，他的笑声最洪亮，最肆无忌惮。

　　他妈瞪他一眼，眼里却是欣慰的笑，她家几个和小田，随便哪一个出去，都可以炫耀半天。

　　夜空中散布几颗星星，盯着夜晚的天空看得久了，不再是黑色，是深的、墨的蓝色，绚丽神秘。

　　吃完饭回到自家，于田迫不及待拿出一件袄子，回来时在县里买的，又软又厚实。

　　一边念叨着浪费钱，外婆一边笑着穿上，合适得很，衬得人气色好了几分。

　　摸摸衣兜，厚重的硬块存在感十足。

　　于田这才想起自己有手机！

　　他把外婆拉到灯光下，只想咔擦咔擦拍照。

　　外婆看见这个玩意儿，吓了一跳，想拉着外孙仔细问问，别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两人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外婆的心思一眼就被外孙看透了。

　　他眨眨眼，笑得甜蜜蜜的，打算拍完再跟老人家解释。

　　老人家小心接过手机，试探触摸自己的照片，欣慰之余还是担忧。

　　她就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外孙。

　　于田想了想前因后果：“外婆，不用担心啦，领导人好，怕我有急事没法联系人就送我了。”

　　他龇牙，笑得无害而乖巧。

　　“外婆怕你做错事，也怕你被人骗了，这对你好不能看表面的。”她摸摸外孙的头发，想到自己大女儿，眼神复杂。

　　“我能确定领导很好，至少对我是真的好的。”他举起双手，认真、坚定的道。

　　他或许看不出来，但他感受得到。

　　从拘谨到肆无忌惮，是被人纵出来的。

　　对他好这件事上，他坚定的站崔叔叔。

　　从村口走上几百米，就到车站了，很小很简陋，但自从修建好，几个村子的人都满意极了。

　　回村时匆匆瞥过一眼，他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青壮年、老人、小孩站在两侧等着里面的大巴开出来，车门一开，蜂拥而入。

　　收钱的大妈大声维持着秩序，数着上车人数，没上车的就继续等下一辆。

　　没抢到座位的小孩不开心，几个大人围着，耐心哄他。

　　这是人间仙境吧，希望和幸福无处不在。

　　闭上眼，睁开，还在，真好。

　　大巴车运营不久，里面经过简单收拾，和崭新的一样。

　　换了一个视角，大家对路程的熟悉感降低了。

　　有过几百天的来回，于田觉得他在天上飞也不会认错。

　　四十分钟的车程，车里一半的人都在听少年报备地名。

　　外婆跟大伙一样，听着、认着。

　　司机时不时插个嘴，夸赞沿途的山清水秀。

　　少年回家就像归林的鸟，见不到少年的男人变成耷拉的狼，年叔简直如履薄冰，老人家心里苦。

　　在沈助理眼里，上司不苟言笑，眼神如一潭死水，开个会不说话时整个会场的人能窒息，一眼瞥过去说话不结巴的人都是好汉。

　　最近更辛苦了，交上去的文件被打下来不知到多少，眼神终于有情绪了，不时流露出不耐和暴躁，还不如没有！

　　上司不高兴，沈助理也不高兴，下面的人垂头喪脑，生无可恋。

　　冷暴力可怕，眼神暴力无可比拟，沈助理每一天都在盼望，盼望小孩快回来，他盼工资时都没这么虔诚。

　　老宅里打了好几个电话，崔箫池没心情搭理，公事公办的态度，草草了事。

　　年叔干了几十年，对老爷子和少爷的脾气有一定了解，前者想知道真相，怀疑怕是已经起了；后者无声无息待着，等着他表态了。

　　老爷子旁敲侧击，小儿子不顾反对结婚，养了几年别人的儿子，然后不声不响离了婚，要是没个理由就怪了，从小到大都做不来头脑发热的事。

　　搬出老宅，说好的回家吃饭也没见个影儿，对他这个老爷子说话尽是敷衍，没想到有一天这狐狸招数还对着他使。

　　“看来真是老了，不值得人惦记了。”萧老爷在电话里半真半假说道。

　　年叔气定神闲的听对面掰扯，心想，少爷离婚是不是头脑发热不清楚，但现在相思太甚，搞不好哪天就头脑发热了。

　　“老爷可别说笑了，少爷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

　　萧老爷冷哼一声，打断话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真看不懂，没事儿对着老子也能设防！”

　　您老奸巨猾，还控制欲贼强，不防您防谁？再说，同样作为老头，我年叔难道就看懂少爷了！

　　哼！

　　“少爷是爱护您的。”您就知足吧，没弑父就不错了，还指望人家尽二十四孝呢！

　　对面沉默几秒，悠悠叹气：“是啦，老了，求不得太多。”

　　问话要是有这么美好的收尾就奇了，果然，话音一转，

　　“年叔，我们相识也是几十年了，箫箫也是你看着长大的，要是他有什么事儿，记得跟老头子我说说。”

　　“少爷能力强，老爷身子骨弱，他必是不肯劳烦您的。我给少爷提一嘴，让他记心头，老爷放心吧。”

　　“嘟嘟嘟”突兀响起，年叔咂咂嘴，背着手去逛逛院子，小田的花比他的心脆弱多了。

　　小孩暂时回去了，买兔子玩偶大事记告一段落。

　　阿姨打扫少年房间时，发现原本堆在床头的一个小兔子不见了，害怕主人家怪罪，直接向年叔说了。

　　崔箫池看向桌面上咧开嘴笑得傻兮兮的小兔子，头疼一瞬。

　　“没事儿，年叔，我知道在哪儿，不用找了。”

　　装模做样走一圈，年叔下楼来，阿姨紧张的看向他。

　　“少爷知道在哪儿，不是你的责任。”

　　阿姨连声答应。

　　直到少年回来之前，小兔子都没现过身，大兔子晚上总要换个住所，第二天又若无其事的回到位置上。

　　县城里今年流行写新年贺卡，于田挑了两小叠，买了小印章，打算跟一下潮流。

　　崔叔叔一张，印着兔头；

　　颜温哥一张，画了只小猫；

　　萧易一张，没什么心情，写两个字点缀吧，就写“蠢蛋”；

　　赵莅哥一张，印个猛虎。

　　哈哈哈哈，这可是满怀爱意的礼物。

　　他连续几天跑邮局，拣货的老板看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把贺卡寄出去，他抱着大箱子回家，这次也不知道是谁寄来的？

　　今年的年货太多，烟花、对联、水果，甚至是鱼，都有人给他备好了。

　　手里捏着一把钱，却没用武之地，真是一件悲伤的事呢！

　　“崔叔叔，我给你寄了张贺卡，年底您忙，记得让年叔看信箱，要是太久没拿没准找不到了。”

　　大肥鱼寄过来时奄奄一息，养了两天就开始活蹦乱跳，它吐个泡泡，少年就戳破一个。

　　“小田写了多少张？累不累？”

　　“就写了四张，剩下的不想写了，但是只给崔叔叔一个人打了电话，因为您好忙啊。”

　　“叔叔不会忽视的。”

　　记忆里周围是有个信箱，崔箫池搜寻记忆，没找到，他把文件拨开，迈开腿大步下楼。

　　“嗯嗯，但是我想提醒叔叔，这跟您寄来的鱼一样重要。”

　　少年脑回路清奇，他想着可比性，周围人员的问候也没注意。

　　“怎么重要？”

　　“我舍不得吃了，可以喂养吗？”于田有些紧张，小楼里好像没养什么动物。

　　崔箫池心一软，脸色也柔和了，“没关系，这就是送给小田吃的。要是想养的话，回来叔叔买几条鲤鱼。”

　　少年不说话，他知道他的意思。

　　“叔叔的心意一直都在。”

　　大肥鱼的生命在大年夜光荣截至。

　　周围都是草地，车子不方便。

　　崔箫池下车，沿着小道走过，半小时后，看到了信箱，和一根路灯在深冬里相依为命。

　　他拨下电话，“我找到信箱了。”

　　两人沉默，一个专心戳泡泡，一个温柔注视信箱。

　　大年初一的晚上，赵莅哥一家都去拜亲戚了。

　　于田把剩下的烟花搬出来，和村里一帮小孩在火光中遥望天空。

　　鞭炮劈里啪啦响，已经是二重奏。

　　黑夜里钻出一辆汽车，挺拔的身影慢慢在烟花下显现。

　　少年手里还拿着点燃的烟花，呆在原地，也不知放手。

　　男人大步过来，拿下摇摇欲坠的烟花棒，举向天空。

　　他的眸子静静注视少年，闲着的手微微张开，少年搂住他宽阔的背，脸贴在他的胸膛。

　　烟花将尽的一刻，怀里的人挣着凑到他耳边。

　　“崔叔叔，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有思恋的人陪着，怎么不快乐呢？当然快乐，最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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