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犬工作日记

　　浮微小位面的楼房普遍不高，大部分基本在六七层左右，且材料大都是整整齐齐的红砖加水泥，少部分运用到一些钢铁元素，整座城市都透露出朴素和务实。

　　黑曜眼前这幢七层小楼，外部贴着瓷白色的砖块，是交叉路口的独栋，楼房两边是宽大的马路，背后则有一个带巨大露天空间的体育馆，它鹤立鸡群，是整条街上非常亮眼的存在。

　　虽说世俗讲究大隐隐于市，但轮转司作为特殊机构，当然不可能直接把那么显眼的街边楼作为办事处，否则每天怪象频发，很容易引起普通人的注意，危害管理秩序。这幢白楼严谨地说，应该是轮转司办事处的中间通道。

　　小楼风水极差，是多次拆建及道路改造后留下的遗珠，既不适合居住，也不会有人租来办公，名义上是某公司的高端商品中转仓。

　　唐鑫带着黑曜在楼下静候，很快马路对面有个身形精瘦，相貌平平无奇但健步如飞的老头子带着一个年轻人往这边赶来，老头身上有气环绕，很是稀薄，有些不够看，不过黑曜还是能通过这些气马上识别出这是有修为的人，大抵就是唐鑫所说的，综合办委托的本地修者了，至于那个年轻人，只能说相较普通人好些，甚至和老头站在一块都没有可比性。

　　“上仙，上仙久等了，您与老朽七十年前见过模样当真是半点变化也没有。”时隔多年再次看见唐鑫，老头子再也关不住心中泛滥的情绪，当年他还是个初出茅庐不可一世的毛头小子，也做过功成名就得道飞升的美梦，幻想着凭综合办给的丹药和宝贝驰骋四海。

　　他站在师父后面暗自发誓，总有一天要超过唐鑫，在那边与他相见，然后一较高下方解心中意气。

　　多年以后，摔过跟头的老头子才醒悟自己的想法实在太天真，难怪当时师父回头叹着气敲了他的脑袋好几下，唐鑫从此成了老头子修行路上的心魔。

　　人果然不能在年少时与过于惊艳的人相遇，惊鸿一面，再难忘怀。

　　“来了？咱们进去再说。”唐鑫哪会关心老头复杂的心理活动，他甚至忘了这人是谁，叫什么名字，跑过的地方实在太多，秉着公事公办的原则，大家都是凭着信物交流，认东西不认人。

　　黑曜跟在唐鑫身后，老头则带着弟子尾随他们，两人在后面打什么眼神官司暂且不论，黑曜耳边却忽然听见唐鑫的声音：“等会屋里有个阵盘，你来开，练练手。”

　　闻言，黑曜下意识往后看，他感觉这声音似乎没在外面的空间扩散，看那一老一少疑惑的眼神，他们应该是没有听见什么。

　　这难道是！传音入密？！黑曜懂了，唐鑫在给他留面子，有外人在场，内部事情私下解决，哪怕劈头盖脸被骂一顿，这两位小位面修者估计也察觉不到任何端倪。

　　问题是，唐主任有这能力，在诸天台爬山的时候为什么不拿出来，是故意忘了还是不小心忘了，抑或是在灵界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镇定。”唐鑫又传音，他施法打开大门，走过两个过道后，一行人来到长廊尽头挂着一面八卦镜的墙前。

　　阵盘就是那个八卦镜。黑曜一眼识别。这个阵盘和普通的门禁略有不同，似乎……

　　“叠加了传送法阵和随身空间阵法。”唐鑫点头，嘴皮未动，示意黑曜上前。

　　阵盘是设置好的，只管打入灵力即可，黑曜结印，输出灵力，由他的灵力主导，镜面泛起亮光，眨眼间几人就站在某个陌生的房间里了。

　　原来以自身灵力为主导的空间法术真的不会导致身体不适……黑曜看着老头子和跟着他的年轻人一副要吐不吐努力憋住的模样感慨道，这算晕空间吗？

　　果然这些上仙是有移山倒海的本事在身上的，臭小子这下总得收敛收敛牛脾气了。晃过神来，老头瞪了身后的年轻人一眼，他想当面教育，但忍住了，有什么事晚点回去关上门再说。

　　维护这面八卦镜正是老头这一脉与综合办定下的契约内容之一，上仙教过他们不外传的特殊手印，配合信物一同使用，可以定期把综合办要求的材料传入这面八卦镜。其他的事情也并不复杂，无非是偶尔按照信物里传来的指示挪动八卦镜的位置，或者做一下接待工作，协助着找找东西什么的。

　　报酬却很丰厚，有能一次性召唤雷雨的法器，有能修身延寿的丹药，还有可以聚灵气的小石头，作用不一的符箓等等，随便哪样拿出去，都是在外面能引起轩然大波的存在。

　　不过有一点老头没想到，他当初也没机会见识到，八卦镜竟然连通着不知哪里的空间，过往收集的资料都整整齐齐储存在这里。

　　“大家都坐。”唐鑫说。他简简单单一挥手，本位面堆积了不少的纸质材料即刻便化为青烟，这些烟雾并不逸散，而是聚集在一块，丝丝缕缕地飘进他手腕上的表盘里，老头子看见这一幕，眼睛都直了。

　　黑曜给大家上茶的工夫，眼睛也看直了。

　　唐鑫朝他笑笑传音道：“这样方便些，能量转化罢了，跟凡人烧纸上表，上香是一个道理，内容收纳起来回去还是要看的。不过你要记住，灵界的纸不能这么玩，回去以后不要胡乱实验。”

　　老头带着年轻人坐在黑色的横条沙发上，他略显拘谨，年轻人却很活泼。年轻人接过黑曜手里的茶，略带欢快地说：“谢谢这位上仙，您贵姓啊，在哪里修行。”

　　这一开口，吓得老头赶快伸手扯他袖子，年轻人却浑不在意，反而直勾勾看着黑曜等他回答。

　　“这次要的东西带来了吗？”唐鑫整理完需要的材料，往主位上一坐，适时打断。

　　“带着带着，灵舟，快拿出来。”老头子交代完徒弟，又朝唐鑫表功：“上仙，这回您要的信息时间跨度长，而且那座山头位置实在偏僻，花了不少工夫查找史料、收集新闻信息、附近打听、实地测试，您看？”

　　年轻人闻言便不再盯着黑曜，他低头从身上背着的深蓝布包里拿出一本手工制作的厚书册，转交给老头，再由老头双手递到唐鑫的手中。

　　这次唐鑫倒没把书册化为青烟，他整本册子跳着翻过一遍，然后随意把册子放在一边扶手上。

　　“很不错，辛苦你们了，这是额外的报酬。”唐鑫客气道。适宜的东西总需要给出合适的价码。

　　老头一看唐鑫手中的丹药瓶子，马上就分辨出这是用来延寿的，同样的瓶子还在自己香案上供着呢，他没有接过唐鑫手里的丹药，而是连连摆手：“我老了，老了用不上了，趁我还活着，只有一样挂心——”

　　他指了指身旁叫做灵舟的年轻人：“这孩子是从小被我一手带大的，什么都好，就是底子稍微弱些，他到我这把年纪，未必能有这点成就，请上仙……”

　　“师父！”年轻人有主见有想法，他没想到老头会那么说，顿时急了，刚出声打断，脚背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老头竟然踩他！

　　“……”唐鑫把一切都看在眼中，他想起来了，七十年前在这个小位面的另一处地方，有过类似的情景，当时也是一老一少，彼时的年长者选择了能够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丹药，不得不说，感情与利益确实能令智慧生物变得复杂。

　　当年的对话是这样的：“我这徒弟根骨极佳，但是桀骜不驯，上仙不妨赠下延年益寿的丹药，让老头子我再活着多看顾他几年。”

　　画面转换，过去的年轻人变为如今的老头。

　　唐鑫很有成人之美，略作思考，便从纳戒里取出另一份丹药，瓶子小而精美，里面只装着一枚丹药，这种丹药通常用于给刚出生不久的灵界幼崽幼年补充营养，也可以当做小零嘴。

　　对灵界生灵而言，这玩意只能尝出点甜味，没甚大用，对小位面的肉体凡胎来说，则具有一定的洗髓功效，药力很温和，也不至于令用药者补到过犹不及的地步。

　　给这位根骨不佳的年轻人吃，效果刚刚好，让他拥有强健的身体，剩下的只能靠自己。

　　将丹药递给老头子，唐鑫顺口问他：“你师父还健在吗？”

　　“上仙竟还记得师父，他上个月刚刚过世，足足活了一百六十多岁！”老头子双手接过丹药，像是接过了这一脉师承的希望，师父的神迹他都看在眼中，可这未免也太长了！活到后面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要不是他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入门时只有十岁不到，哪能耗到今天，是以老头对唐鑫给出的东西是一百个服气。

　　灵舟逆徒有希望了，天不绝他们师门。

　　“好，我们这次也是为公事而来，就不多留二位了，以后若发现有怪力危及此界的紧急情况，可将信物摔碎，我们会派人过来处理。”交易结束，留着师徒二人在这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唐鑫选择送客。

　　……

　　短暂的眩晕后，师徒二人又出现在堆着货物的白楼里。

　　“师父！好好的机会你自己不留着，给我这个病秧子干什么？”年轻人气不过质问道，眼前的老人已经快九十岁了他不想这个把他拉扯大，又无一身本事无所不知的长者离开他。

　　“灵舟，你看祖师爷像不像个老妖怪，生老病死是常态，我做了和他不一样的选择，奇迹留给你们年轻人去创造吧，老头子我啊，只想躲躲懒。”老头揣着丹药瓶笑呵呵地说着。

　　“走吧，趁我老头子还在，还有几分余力抽打你小子，要好好努力啊。”

　　另一边，随身洞天办事处。

　　黑曜不知道里面的缘由，只是被老头身上那股想要薪火相传的韧劲打动了，他若有所感，但还没思出什么，纸册子就被唐鑫塞进他的手中。

　　“你看看，然后说说看出了什么。”唐鑫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有点冷酷的味道。

　　书册封面上落着《秀定山考察记录》几个劲而有风骨的深蓝色大字，看其几乎要划破牛皮纸的凌厉，应该是用某种硬笔写的。

　　第一页写着：【史有云，极东有山，巍峨连绵，横断天地，越之险阻，高不可攀，风过此而止息，雨到此而不前，虽神仙入而不得出，却挡兵止灾，帝名之曰‘定’……】

　　【……山中多百年古木，径可五人环抱，碧树遮天，阳光不入其间，多有瘴气，取‘秀’压煞，合称‘秀定’……】

　　这是本次的调查地，本页是它的正史和由来。

　　黑曜翻过几页，中间是一些史料的援引和佐证，不重要，跳过。

　　第十页写着一则本地的神话传说，概括来就是，秀定山是天上掉落的大石头落成的，有一只天外来的大鸟栖息在此地，大鸟死后，骨骼化作山石，羽毛化作植被，山里的人们被它的骨血养活，它以身替这边的人们遮挡风雨，所以山上的几个民族将大鸟奉为神明，将秀定山视为族地，在此延绵千百年，直到后来‘天灾’降临，山上的人们被神明赶出族地，各部族的幸存者散落人间……

　　嗯，要素过多，过于密集，像盘古开天地和神的使者的结合体，但也没有说明所谓的“天灾”到底是什么。

　　第十页以后连续三十页，是秀定山从古至今有据可靠的堪舆图、范围图、地形图、资源图等。

　　黑曜细细对比，旧图纸分别标注了好几个村落和水资源的点，较新的图纸里面反而没有人口居住的记载，时间大体与神话传说里的“天灾”记录吻合。

　　翻到第四十六页以后，是浮微小位面科技发展后人们对秀定山的开发。

　　【历3652年，国属科考队组建二十五人科考小队进山，第十三天失去科考小队成员的全部信号，无人生还。】【附剪贴报及图片】

　　【同月，派直升机救援队进山查探，从科考队进山入口搜救至二百里处，救援机信号中断坠落】【附剪贴报及图片】

　　黑曜翻到下一页，这一页是整版报道的剪贴，大意是在3654年2月18日，这里的人们用上利炮和炸药，准备对秀定山进行强制开发，结果这些东西进入秀定山范围后，受到莫名磁场干扰，不是哑火就偏离原定轨道，开发队无功而返。

　　再后来，多次尝试无果，这里的人们将秀定山划为无人区，开发计划永久搁置。

　　后面十来页都是类似的信息，间或夹杂一些博人眼球的报道，或者民间口口相传的诡异传说。

　　从第六十七页开始整本册子画风一变，变成了老头子对秀定山脚周边村民的访谈录。内容从这开始逐渐离谱了起来，有人说是山神发怒把山上的人赶走了，必须用金银财宝祭祀山神；有人说秀定山已经被未知生物住满了，他们要以秀定山为据点占领浮微小世界，随九十九块入会做原始股救世主；还有人说自家有祖传的藏宝图，只要两千块就能违背祖宗的决定卖图供家里老人看病……

　　后面还有诸如秀定山山神传人啦，神仙托梦啦，等等乱七八遭数不胜数的传言，就，很有生活气息……

　　黑曜粗粗浏览，指尖停在书册的最后五页。

　　上面粘着一些笔记的复制件。

　　【6月15日，晴，祖师爷说山中存在鬼气，带着传下来的家伙事出发探秘了，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还没回来，老顽童真不让人省心……】【蓝色硬笔标注时间为3442年】

　　【7月20日，阴，谢天谢地，祖师爷回来了，但他的瘦了很多，脸变成了青绿色的，他竟然还忘了我的名字，……败家老头，带出去的家伙事无一幸免，我们这一脉的根啊……】

　　【8月19日，阴，祖师爷驾鹤西去了，他把不得进入秀定山列为门派的规定，但最后也没说为什么，……，大家都很痛心，他老人家只管放心，我们根本没什么人会去，毕竟赤手空拳不是我们的强项，师父师兄昨天还出门替别人……】

　　笔记后面的吐槽没有贴全，估计老头也觉得丢人。

　　书册很快见底，最后一张纸面没有文字记录，而是正反贴着两张烧过一半的符箓，符箓边缘黑中带红，红中带绿。
　　黑曜从书册中抬头，唐鑫颔首，看样子是一直坐在主座上等他看完。

　　“如何？”唐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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