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竹

　　汽车停在路口，距离罗霄只有一米之遥。

　　车顶灯亮起，光线微弱，不足以照亮她的脸。

　　视线穿过车窗，罗霄指间烟圈不知什么时候熄灭，此刻正弯下腰来，郁沉眉眼望向她的位置。

　　心脏重重一跳，方沁竹下意识向角落躲了躲，随后才反应过来，玻璃是贴了防窥膜的，他从外面看不到。

　　方沁竹自嘲笑了笑，她干嘛要心虚啊。

　　明明什么也没做。

　　小杨快速下车，殷勤替她拉开车门，自发提起她的大包小包，用身体撑住门，“小竹姐姐，小心头顶。”

　　方沁竹护住小满脑袋，脚尖还未落到地面，腾空伸出一双大手，从她怀中接过小满。

　　怀抱骤然变空，方沁竹愣了愣。

　　小杨在一旁瞠目结舌，话间满是不屑，“他谁呀？这么霸道。小竹姐姐，你认识他？”

　　方沁竹醒过神，“这是小满的叔叔。”

　　小杨这才作罢，拎着东西跟在她身后，语气饱含热情殷切，“我帮小竹姐姐送到家里去吧。”

　　方沁竹正要婉言推辞，罗霄却抢先一步说道，“不必了，给我就行。”

　　说完，他单手抱住小满，空出另一只手，不由分说从小杨手中拿过包包袋袋。

　　方沁竹也不好再多说，温声同小杨道别。小杨摸摸后脑勺，依依不舍道，“小竹姐姐，下次回娘家提前打招呼，我可以顺路送你。”

　　方沁竹含笑表示同意，他才慢吞吞上车离开。

　　汽车轰鸣着吐出大口烟雾，很快变成指甲盖大小的斑点。

　　两人往家走，一前一后，谁也没有开口。

　　方沁竹走在后面，心不在焉踩着男人长长的背影。余光瞥见影子晃荡的一处，她快走几步，夺过罗霄右手拎的东西。

　　动作比他夺小杨时还要大一点。

　　“我来拿吧。”她打破沉默。

　　“那就多谢小竹姐姐。”

　　罗霄吐字字正腔圆，语气却是阴恻恻的，在说到“姐姐”两个字时甚至加了重音。

　　他在压制着不悦。

　　方沁竹听出他的阴阳怪气，随口为小杨辩解道，“他本来就比我小，叫姐姐也无可厚非啊。”

　　他忽然停住脚步，欺身堵住她的去路，眉宇蹙成峰峦，“奔三男人还使用叠字称呼。未免属于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很少见他这样刻薄，方沁竹忍不住诧异，“不至于这么说人家吧。”

　　他却压低身体，眼底跃出星芒戾气，“你很吃这套？”

　　挺直鼻梁就悬在眼前，睫毛投出乌鸦鸦一小片倒影，仿佛幽深水潭。视线向上，是他的眼睛，比幽潭更加深邃，此时像极了海平面下隐藏的漩涡，酝酿着席卷一切的风暴。

　　就在她感觉快要被吸进去时，忽然一只野鸟扑腾飞起，划破月光下的沉溺。

　　方沁竹移开视线，绕过他继续向前走，装作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你在说什么啊。”

　　罗霄没有任她装傻，加重语气强调，“我在说，那小子毛都没长齐，不适合你。”

　　“那谁适合？反正我不会喜欢一连五天不联系的男人。”

　　话未落地，她愣住了。

　　罗霄也停在原地，眼色晦暗不明沉沉望向她。

　　方沁竹懊悔莫及，暗暗骂自己为什么偏偏这句话没过脑子。罗霄是断联了五天，但她为什么会扯到喜不喜欢上面去。

　　罗霄勾起单薄眼皮，精光闪过，像划破暗夜的流星，“你在怨我？”

　　她咬咬唇，掀起眼帘，眸中滟光流转，像是蕴集了所有月光清辉，“我是说……我暂时没有考虑再嫁这件事。”

　　一直趴在叔叔肩头安静赏月的小满，忽然转过身来，打个哈欠。

　　罗霄安抚似的拍拍小满肩头，低沉嗯了一声，因为上句话倏忽加快的心跳又坠落下来，“既然没有这个打算，那就不要随意放电。”

　　“罗霄！”方沁竹沉下脸，好看的眉眼覆上一层冰雪，“你认为我在钓男人是吗？你要不要听一听你在说什么！”

　　罗霄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忽然抖了抖。

　　女人神情比墨蓝夜空还要冷上几分，眼中防备已经筑成高高的墙。他被那高墙刺伤了眼，魔障缠绕，喧嚣愈加鼓噪。

　　他闭上双眼再缓缓睁开，嘴唇肆无忌惮勾出冰冷弧度，“不然笑那么勾人是为了什么。”

　　指甲掐进手心，胸脯上下起伏着，方沁竹压下火气，努力屏蔽他唇角的嘲讽，“你太小看我了，一条小鱼不足以成为我的目标。倒是你，随意安排谁来接送的时候，也麻烦考虑下我这个路人的感受。”

　　她把手里东西扔在地上，气呼呼接过小满往家走去。

　　罗霄伸出手，触到虚空，缓缓握成拳。

　　***

　　回到家，方沁竹有点躲避罗霄的意思，在东屋磨蹭到小满睡着，才不情不愿踱到西屋这边洗澡。她用干发巾包好头发，从浴间走出来，小卧房那位守株待兔的猎人，闻声而出。

　　“方沁竹，我们谈谈。”猎人站在吸顶灯下，高阔挺劲，出声拦下她回房的脚步。

　　她不太想理人，右手搭上卧室门把手，斜上空劈下一只手掌，虚虚包裹住素白手背。

　　确定她不会逃走，掌心一触即离，只余干燥触感嵌入手背肌理。

　　方沁竹收回手，身体没有动作，仍背对着男人垂低修长脖颈，“你要说什么？”

　　他靠得很近，并没有退步的意思，隔着夏季单薄睡衣，几乎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炙灼呼吸打在颈间裸.露肌肤，热度传导瞬间如野火燎原一般，方沁竹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向瑶去接你的事情，不是我安排的。”他终于开口。

　　说完，目不转睛盯着她的侧脸，像蓄势待发的猎豹，只要猎物稍作抵抗，便发动下一轮猛攻。

　　方沁竹听到他的主动解释有点意外。但她并不是听之信之的温顺羔羊，她带着怀疑转过身，“为什么她会去接我？”

　　最重要的是，在她面前，向瑶和他通电话报过平安的。他不可能不知情。

　　她扁起嘴巴，笃定了他在哄骗，一贯冷静平和的神态浮现罕见的娇俏。长发盘在头顶，鹅蛋脸更显小巧，小到他一只手掌就可以捏住。

　　罗霄盯着女人樱桃似的嘴唇，将向瑶主动替高升接站这件事复述了一遍。

　　随着他的解释，方沁竹嘟起的嘴巴渐渐放平，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就算你在这之前已经去出差，就不能告诉我一声吗？”

　　罗霄苦涩一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方沁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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