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 虎瑶]轩尼诗拿铁

　　旧厂街，这几年随着强盛集团做大做强，变得也越来越好。
　　拆迁，改造，一栋栋高楼竖起。
　　可唯独，那个老集市，被保留了下来，甚至，强盛集团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掏钱将旧厂街的老集市整修一番。

　　那是个清晨，本该是集市中热闹非凡的时间。眼下，却空无一人，安静得瘆人。
　　一进门的卖鱼档口，摆了台破破烂烂的旧电视。电视中的京海新闻，正在不停滚动播放着昨日在某高档小区天台顶层，抓捕罪犯的画面。
　　画面中的年轻男人，戴了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斯文得很，可他站在天台的顶层，持枪在同警察高喊着些什么……
　　电视中，当然不会播放终了的画面，主持人只会言简意赅地表达，请京海的市民们放心，京海警方永远不会放过任何一名犯罪分子。

　　高启盛，是饮弹自尽。
　　他在警方重重包围之下，除了缴械投降，没有任何生路，于是他就不选生路。

　　医院，手术中的灯光一直亮着，足足已亮了一夜。

　　安欣昨日在抓捕的过程中，是冲在最前的，他险些被高启盛蛮横无理疯了一般的子弹，打成筛子。
　　是陈金默救了他，那个阔别多年，安欣苦心暗寻了很久的陈金默，救了他。
　　男人是自暗处飞扑出来的，他身上究竟被射穿了几个洞，安欣无从得知了，身后的特警冲了上去，他无暇再关注高启盛。
　　男人对着他，将多年的隐秘谜底，缓缓揭开了。

　　安欣将陈金默放平在地上，试图为他止血，而陈金默握住了他的手。
　　“安警官……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当面同你好好道谢……是因为你，我才能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个女儿……我最放心不下的，也是瑶瑶……安警官，替我多看顾看顾她……这孩子……”
　　“你先别说话了，坚持一下，楼下有医护人员。”
　　“安欣，你听我说。徐江，是我杀的，当时还有一个人在现场，是一个警察，叫曹闯，也是我杀的。李响，和谭思言，他们的尸体，就在回头寺北山上，那片小树林的最里面，呵，替我，给李警官道个歉……哦，对，李宏伟……还有，蒋天家的那颗炸弹……我回不了头了，早就回不了头了。只是委屈了瑶瑶……安欣，拿着……”陈金默不肯停下，他坚持着说了下去，还说了很多，最后，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根棒棒糖，及一部手机，塞进安欣手中，“在澳门，我从来，从来没想过，保留高启盛贩/毒的证据，所以不多，这里面，有高启盛回到京海后……做过的一切，还有……高家在京海的整个地下毒/品网，都在这儿了……”
　　“希望这一切，足够让我赎罪……足够让我女儿，有一天想起我，会想……她爸爸，也不是个多坏的人……”
　　随着失血过多，陈金默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意识则越来越沉重，重得他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垂落。
　　“别睡，坚持一下啊，黄瑶呢？黄瑶在哪？告诉我黄瑶在哪？我才能保护她……”
　　安欣的问话，没有再得到回应。

　　“一夜了，都没有找到高启强，所有高速路口，火车站，汽车站，机场，都已经设了卡。你说，他能去哪？”
　　安欣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瞥了眼京海自地平线缓缓初生的太阳，太阳，仿佛永远是这样，无论昨夜发生过什么，它都会照常升起，带着朝气和蓬勃的力量，再将人们，拉回真实人间。
　　缠斗了多年的对手，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高启强，安欣看向张彪，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走吧，回旧厂街。”

　　鱼铺里的电视机，还在孜孜不倦地循环着京海新闻。
　　而鱼铺里，有人比安欣先找到了高启强。
　　女孩坚定又缓慢的脚步声，丝毫不做掩饰的响起，高启强睁开了眼睛。
　　一夜的躲藏让他有着些许的狼狈，但躺在他鱼铺的旧椅子中，男人的神情仍称得上神采奕奕。
　　“来了？”高启强没有起身，他仍维持着半仰躺的姿势，看着面前的女孩笑道，“还是这张椅子舒服，不知道你有没有睡过？”
　　“也许有吧。但我早都记不得了。”黄瑶也笑，她依靠着身后的鱼池，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些日子过完，我觉得自己仿佛老了十岁一样。”
　　“是心累吧，当年，面对徐江的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
　　黄瑶不作声了，听到徐江的名字，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敛了面上笑意。
　　那是一切故事，或者说事故的起源。徐江，是他，让他们这群人的命运，发生了彻底的改变，红尘滚滚，纠缠半生。
　　她的父亲，当年亲手手刃了仇人，却也枉费了后半辈子。
　　而她，如今亲手将徐江当年的后台绳之以法，也算是慰藉父母荒唐的一生。
　　想到赵立冬，黄瑶又笑了，只不过这次的笑，带了些寒意。
　　“其实，虎叔和我爸，从没想过要背叛您。可您偏偏，非要拿我做棋……虎叔留了账本给我，不过是为了，等到真的有一天，赵立冬要是倒台了，让我洗清自己的。”提到唐小虎，黄瑶的笑倒是又真了几分，她毫不客气地笑骂道，“那个混蛋东西……您真的是，多余送他去读什么商学院，他既然想骗我，还塞账目给我干什么？他是指望着，自己去死了，我一边恨他，一边感激他吗？”
　　听了这话，高启强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半晌，他摆了摆手，示意，时间不多了，“小虎啊，对你是一颗赤子真心……”
　　“他太高看我了，我不会，也不可能，就这样，拿着账本走的。这一点上，还是您更了解我。”
　　感受到黄瑶探寻的目光，高启强点了点头，“毕竟，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瑶瑶。”
　　“可是，出乎意料吧，赵立冬太没用了，我没想到，他就这样，这么简单的，就被吓住了。”
　　高启强像是终于从睡梦中，醒好了神，他缓缓站起了身，开始整理衣服上压出的不平和褶皱。
　　“瑶瑶，话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都有弱点。赵立冬的弱点，不过就是贪生怕死。想想，有权有势的人，大概多半如此。你掐住了他的弱点，所以才会如此容易。”
　　黄瑶觉得这话有理，她点了点头，说，也对。
　　然后，她听到高启强问自己，那你呢，瑶瑶，你的弱点是什么？

　　黄瑶的弱点是什么呢？
　　起初，高启强以为自己看得分明——黄瑶，无疑是唐小虎和老默的弱点，至于黄瑶的弱点，高启强以为反之亦然。
　　所以，他才会一早暗暗地，向老默暗示，唐小虎接触黄瑶，是不单纯的，是虚情假意的，是自己指派的。他以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他们三个人，在暗流中，拧成一股绳。他妄图用虚假的消息差，将老默分离出他们的队伍。
　　当日，高启强再不忍心，也是真的盼望过唐小虎的死讯的——既然要顶罪，只有死人，只有永远也开不了口的死人，才会真的永葆无虞。他当然相信，唐小虎也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前去见老默的，毕竟，高启强以为，自己以黄瑶作为交换，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了。
　　可是，唐小虎活了下来。
　　最后这盘棋，黄瑶仿佛像是一个没有丝毫弱点的人，她如一块铁板，刀割不透，水泼不进。
　　黄瑶听了这话，却是苦笑连连，边苦笑，边摇头，“果然是您，您同我爸说的那些话，还有你给虎叔开出的条件，几乎将我们三个人，分割成了六个战场，各自奋战。您问我的弱点？我几乎浑身上下，都是弱点……”
　　最后的棋局，黄瑶，唐小虎，老默，她和虎叔，她和爸爸，虎叔和爸爸，三个人，抱着各自不同的目的，在不同的六个战场上，互相博弈着，怎么会没有弱点呢？六个战场，四面八方，加在一起，六十四方，二十四个面，几乎全是漏洞。
　　可偏偏，他们三个人，又一个比一个更豁得出去，每个人，都想以自己的死局，来解对方的燃眉或困顿。
　　于是，他们每个人都有软肋，也都是软肋，可又每个人都有铠甲，也都是铠甲。

　　高启强想，原来不知何时起，他早已变成了棋盘上，孤身的将军，他的兵马卒都早已被黄瑶吃下或收进了己方的阵营。
　　他不知怎的，忽然有了追忆前尘旧事的兴趣，他想起高晓晨初一的时候，放了学，自己陪高晓晨背书，背的是什么来着，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那首《木兰辞》其中有一句，高启强觉得悲意甚重，他记了很多年，也暗暗告诫了自己很多年，他今天倏忽想到，这会不会是，当年陈书婷，早已暗暗透过高晓晨，给他的忠告。
　　那两句，是什么来着。哦，对，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好一个将军百战死，仿佛一句谶语。
　　他这个百战终将身死的将军，终于是在多年之后，被黄瑶，将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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