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小鬼差

　　临到动身的日子，桃疆总算放弃凑捉妖的热闹，窝在榻上昏天黑地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蒙蒙亮，她起身打了些泉水洗漱。
　　尽管有所准备，手还是冻得一颤，不过很快便也清醒了过来。

　　她与司灼约了在门前，等背好包袱走过去的时候，司灼正指导着麓云练剑，周边还有几个弟子也试着御剑。

　　桃疆看了眼远处的天色，“我以为我很快了。”

　　“我也刚到不久。”
　　司灼收回帮麓云摆好姿势的手，看了看她的包袱，“收拾妥当了？”

　　“嗯。”桃疆点点头，“毕竟是穷游，没带多少东西。”

　　麓云年纪尚小，按照司灼的指点，只站一会儿手脚都发酸，猛地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桃疆抓住机会，一把抢在司灼面前，把小粽子给拉了回来。
　　然后揉脸、掐下巴一气呵成，等麓云反应过来，脸脖子都红成一气了。

　　桃疆意犹未尽地收回手，转头朝司灼道，“小王爷还是太严厉了些，换我，那样也定不了一盏茶的时间。”

　　麓云梗着脖子想骂女贼，看了眼师兄温温的表情，小眉一皱，什么也没说。

　　其他弟子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们今日聚在门前，也是知道二人要离观，特来相送。

　　司灼朝师弟们点点头，让他们照顾好麓云，便接过桃疆身上的包袱下了石阶。

　　此时天光又亮了些，桃疆一步步往下跳，站在石阶中央，当真生出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怎么了？”
　　司灼看她停下来，也止下脚步。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桃疆把这句诗念出口来，虽然此时她不在山顶，但以青山门的高度，也绝对可以俯瞰周围其他的山峦。

　　司灼一怔，口中默念几遍，忽也生出种别样的感觉来。

　　“写得很好。”
　　“哈哈哈哈哈，”桃疆被逗得笑了，“这不是我写的，不过你们这个朝代是架空的，也不知道这个诗人。”

　　架空，又冒出了个司灼不懂的词。
　　现在他已完全习惯桃疆嘴里蹦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算有时候不懂，桃疆又忘记解释，他也会把词默默记下来。

　　经过这么些日子，桃疆对这长长的石阶也早已不似当初吃力，下到最后一阶时，很快就把气喘匀了。

　　一匹黑马正停在山脚下，桃疆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把屁吃也带过来了？！”
　　她惊喜地跑到马旁，熟练地搂上了马脖子。

　　“此去路途遥远，有马能更快些。”
　　说着司灼顿了一下，发音十分生涩道，“屁吃，也想来。”

　　桃疆听他十足认真地发音，马脖子也没搂稳，笑得弯下腰去，好半天才直起身来。

　　司灼站在原地，抿了抿唇。
　　等桃疆终于不怎么笑了，才开口道，“我讲得不好。”

　　“不是不是。”
　　桃疆摆了摆手，含笑道，“你讲得很好，是我从一个古人嘴里听到，还是觉得怪好笑的。”

　　说着她伸出手，摸了摸屁吃的马鬃，“包袱里有桃，你帮我拿一个出来。”

　　司灼打开包袱，果见里头裹着两个粉桃子。
　　他选了个小一点的递给桃疆，桃疆一捏，发现是软一些的那个。

　　她把桃子放在屁吃嘴边，屁吃一口就把果子吃进了嘴里。

　　桃疆笑眯眯对着司灼道，“我还没跟你讲呢，屁吃就是桃子的意思。”
　　原本司灼的马是没有名字的，是她某次偶然发现它很喜欢吃桃子，就突发奇想取了这个名字。

　　没想到屁吃十分欣然地接受了这个名字，每次看到桃疆，就要张嘴向她讨桃子吃。

　　至于司灼院子里那颗桃树，早被桃疆摘得没桃子影了。

　　司灼点点头，把包袱里剩下的那颗大一点的桃子也拿了出来，对着桃疆道，“屁吃。”

　　桃疆看他认真，忍住没笑。
　　司灼又道，“有些被压坏了，不过还是脆的，你现在吃吧。”

　　把桃子接过来，桃疆翻了个面，果然见有一小块印子。
　　不远处就是山溪，她躲过屁吃凑过来抢桃子的嘴，跑到溪边把桃子粗粗洗了一遍。

　　司灼牵着屁吃走到她身后，桃疆叼着桃子，就见屁吃伏下了身子。

　　“接下来要走的路很长，”司灼拉着缰绳，“从山后出都城，这段路不好走，你先上马。”

　　桃疆应了一声，坐到屁吃背上。
　　啃了一口桃子，她低下头朝司灼道，“反正这段路也跑不起来，等会儿我来牵。”

　　司灼抬头看她，面色温和地点了点头。

　　虽说此次也是云游，但和司灼往日又有些不同。
　　散落的游魂与鬼差引出的魂魄不一样，他们夜里到处游离，可能在任何地方，范围过大很难寻找。但白日里就不一样了，魂魄惧怕天光，通常找阴暗之处躲起来，这个时候找他们，就比夜里要容易上许多。

　　之前桃疆跟着青山门的弟子也抓了有月余的游魂了，现在对这些事也是驾轻就熟得很，且鬼魂不会像躲道士那样躲她，常常一松懈下来，就被面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给擒了去。

　　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桃疆如今已习惯性地去搜寻，哪怕还在都城之内，她瞧见林深幽暗处，还是会下马去看一遭。

　　二人就这么来回牵着屁吃走了一天，直到又入了夜，脚下的路才又好走了些。
　　趁着夜色不深，两人上马骑着屁吃跑了一段路，不过一个时辰脚下的路又变得石子嶙峋，陡峭起来。
　　听到水声，桃疆紧了紧缰绳。

　　屁吃非常有灵性，踢了踢马蹄很快稳住。
　　二人翻身从马上下来，桃疆一落地差点一个踉跄，被司灼拎住了一只胳膊，勉强站稳。

　　地上的石头奇形怪状，又大又多，一不小心就会踩到打个趔趄。
　　桃疆点亮了引魂灯，照得脚下青幽幽的。

　　“小王爷。”
　　“嗯？”

　　桃疆伸出二指，在面前划了一圈，“剑来！”

　　司灼停下脚步，在桃木剑上点了几下，同样伸出两只手指往前一指，剑便穿过桃疆的手腕，把她手中的魂灯悬在了半空之中。

　　“我觉得我这辈子是学不会了。”桃疆叹了一声。

　　司灼始终快她一步，让桃疆可以看清他脚下踩的地方。
　　听到这话，他转头轻声道，“御剑在道门也是上等道法，若不拜入门中日日苦练，就算是道门弟子，也难以习得自如。”

　　“看来我这辈子是真的学不会了。”

　　司灼停了一步，垂下眼睛想了想，“若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真的？不是很难吗？”
　　司灼点点头，“绝非易事，但可以。”

　　桃疆听出他后半截没说，戳了戳他的背，“可以什么？”
　　司灼往前又走了一步，黑暗中的声音有些沉。
　　“慢慢学。”

　　继续往前走了一些，果然有一条河穿过嶙峋乱石，冲出一片浅滩。

　　这里没有树可以系马，但好在屁吃不会乱跑，桃疆便随意把牵绳绑在了一块较大的石头上。
　　司灼捡了些柴火，在河滩上支起了一个小火堆。

　　坐到火堆前，夜风习习吹过，桃疆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呼了出来。

　　司灼看着风吹乱她颊边的发，往火堆种又加了几根枯树枝，开口道，“武侠，江湖。”

　　桃疆撑着手边捡来的平滑石头，笑着歪倒了身。
　　她给司灼讲过一些武侠小说，什么主角行侠仗义走江湖。此刻幕天席地，骨子里藏着的那些对江湖的向往，又像一把火似的，蹭地燃了起来。

　　“没想到你还记得，”
　　桃疆站起身来，“要说江湖，还差了点意思。”

　　司灼看着她，没有接话，一如既往做个安静的听书人。

　　“应该还要有酒，有肉。”
　　司灼低下头看了眼身边的包袱，他从不沾酒，并没有带。

　　桃疆看着他动作，望向他手中，“那是什么？”
　　“肉。”

　　桃疆凑过去细看，发现他手中是几根干了吧唧的、晒肉之类的东西。

　　“你寻常云游带的？”
　　司灼摇了摇头，“也是初次，掌柜说只有这个能放些时日。”

　　桃疆忽然想起司灼之前说，可以有银子。
　　她又凑近了些，仰脸看向司灼。

　　少年眉目清隽，在晃动的火光下更似画中之人。

　　司灼拿着晒肉的手有些僵，他一动也未动，想说话，却开不了口。
　　活像被施了道法缚住的凶鬼。

　　过了好一会儿，桃疆才把目光从司灼脸上挪开，偏着头嗫嚅了几声。

　　要是司灼年岁像麓云那样小就好了，她就可以随意捏他的脸。
　　司灼不知道桃疆在想什么，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了下来，率先开了口。

　　“烤一会就能吃了。”
　　说着他拿刀削尖树枝，就要把晒肉给串上去。

　　桃疆下意识伸手拦住他，“这小王爷就不懂了吧？这肉是不用烤的，可以直接撕了吃。”

　　司灼眼睛掠过她按在手腕上的手，没说话，按桃疆说的把肉撕了开来。
　　他头一次吃这东西，没有防备，被咸得眉头皱了一下。

　　桃疆捕捉到这一闪即逝的表情，笑了两声，从他手里拿过一个小的。

　　“嘶——”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要不你让人去查下，这家掌柜是不是私占盐矿了。”

　　司灼笑意清浅，他递过水囊，桃疆赶紧灌了两口，生咽下去。
　　转过头来，他嘴角的笑意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可脸上的表情却柔和得不像话。

　　桃疆心中一颤，忽觉身上突地热了起来。
　　她伸手，摸到自己的脸滚烫。

　　“怎么了？”司灼看她愣愣的，开口问道。

　　桃疆像被当头棒喝一般，回过神来，冲司灼摇了摇头。

　　“在想什么？”
　　看她心不在焉，失了魂般的样子，司灼再一次开口。

　　可这话才一出口，视线撞向桃疆的眼睛，他蓦然也说不出话了。

　　二人面前的柴火劈里啪啦地响，烧红了人脸。
　　桃疆低头呆呆望着手里的水囊，转头打破了寂静。

　　“司灼。”
　　没了平日欢脱的语气，她此刻认真得有些过分。
　　“你不是说，你没带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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