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ES]千星奔逃之夜

作者:空山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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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濑名泉愣了片刻,瞳孔染了斑驳的光影,他静静地踩过青石板路上的枯枝,将视线偏离摄影机的位置,说:“因为爸爸妈妈希望我去做模特。”

      “他们说我最可爱了,所以就该去当模特。就该让大家夸奖你,爱你。”

      他踢走脚边的枯叶,有些委屈又有些迷茫地嘟囔:“结果现场的工作人员一直在生气,完全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我,不喜欢那些。”

      僧人的脚步慢了下来,千星瞅了他一眼,扭头轻声问:“泉有和爸爸妈妈说过这些吗?”

      “没有。”

      泉摇头道:“那时候我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没有想要的东西。所以即使爸爸妈妈总会将各种各样的东西堆到我怀里,令我觉得难以呼吸。我也没有拒绝。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知道的,爸爸妈妈是爱着我的,是想把所有认为好的东西都给我。”

      濑名泉想起他在家中反驳父母时对方悲伤到如同被狠狠背叛的表情,想起那些被按住肩膀驱动自己走在所谓光明、所谓幸福道路上的日子,明明是被灌注了百分百的爱意,承载了百分百的希望,为什么他却时常感觉自己被绑在氢气球上,漫无目的地不知会飘向何方。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他停住脚步,侧过头望进千星的瞳孔,也重新面向摄影机的方向,一字一顿说:“但是,我也想找到,自己认为好的东西。”

      “是我想要,而不是爸爸妈妈认为我想要。大家能理解吗?我想要说的内容。”

      “我能理解哦。”千星率先用灿烂的笑脸响应道:“自己争取到的,是发自内心,出于自我意志所希望获得的东西,所以常常比别人给予的要开心得多。”

      “这是一种自由的选择权。就像是自己种下的花,哪怕最后长得没有别人的花那样鲜艳,也依然会觉得那是最好看的一朵,因为这是自己参与了全部生长过程,付出了心血去养育的花,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宝物。”

      他说道,并为了寻求认可,特地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僧人求证:“你觉得呢先生?比起别人给予的,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会更加感到高兴呢?”

      僧人直视着前方,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那股被烟熏过的沙哑嗓音踌躇地抛下一字:“是。”

      “既然如此,泉的爸爸妈妈应该也能理解吧。”千星把注意力转回黑黝黝的摄影机前,目光毫不动摇地穿透方方正正的镜片与远在家中的濑名泉父母对视,他正在试着解开那些紧得使人窒息的丝线,“别人告诉我,每个人都并非一件不会思考、不会哭笑的物品,在成为某个身份之前,我们首先成为了人。而人会思考,会因为想要或不想要而去做某些事情。”

      “虽然我成为了星海家收养的孩子,但是他们不会指定我按照他们的心意六点起床,早餐只能吃西餐,上学只能上选定的学校,不会对我说不可以唱歌,不可以演戏,不可以与这样那样的朋友交往,因为在成为他们的孩子之前,我先成为了千星,成为了我自己。”

      “他们让我自己选择该怎么做。”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干涉我的权利,适当的提醒和干预可以避免我少犯些错,我不一定每次都能做对。”

      “父母的爱好比养料,少了会夭折,多了会枯萎,而没有比被养育的孩子本身更了解被爱的尺度。如果你们确信自身爱的正确性,为什么不试着听听泉的反馈?”

      “还是,你们害怕听到的,与想象不同?”

      镜头外的濑名泉父母不由坐直了身子,面对那样直达肺腑的诚恳言语与超越年龄的审视,他们几乎忘记了与他们交涉的不过是个比濑名泉还要年幼的孩子。

      明明有许多话堆在嗓子眼沸腾着,却难以撼动紧闭的壶盖如往常一般争先恐后地宣泄而出。他们难不成,真为此感到了惧怕?

      “我,一直在听爸爸妈妈说话。”濑名泉牵着千星的手站在金堂的阶梯前。正中莲座之上,拈指微笑的菩萨金漆斑驳,躯有残损,观之却仍面如满月,安然敛目,令人感到一阵奇妙的平和、恬静与威严。

      那感觉捕获了濑名泉,好似他诚实的倾诉在此刻得到了赦免,而不必担心被丝线勒住咽喉,中断他呜咽的呐喊。

      “可是,爸爸妈妈却不能听我说话。”

      他们一步步攀上台阶。

      每当濑名泉在爸爸妈妈面前提起游木真,爸爸就会生气,妈妈就会哭。他讨厌这样,甚至想过干脆离家出走,找个小房子就这样和游木真一起生活好了。

      ‘糟糕的爸爸妈妈,他才不要。’他原本是想要将内心纠缠不休的负面气球一个个戳破,任由他们肆意爆炸,可身旁一双手将那些气球一个个拆解,让他们轻飘飘飞向天空。

      ‘虽然茨说最大的敌人是你们的父母。可在我看来,如果最后真的让父母成为敌人,第一个受伤的会是泉。’

      ‘因为泉是那种,哪怕自己责怪爸爸妈妈很糟糕,很令人讨厌,一旦爸爸妈妈被别人说坏话又会立即反驳回去,心软又单纯的孩子。而正因为泉你本质上依然爱着他们,也明确感受到被爱,所以常常忍不住苛责。为什么爱着自己却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仅能被给予爱却不能给予他人爱?’

      ‘我想,你们或许更需要一个,能以不争吵为前提去聆听对方意见的空间。’

      ‘这样泉在表达真心话的时候,就不用担心被爸爸妈妈影响。’

      放飞气球的孩子躺在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光里,是流淌的蜜,是澄净的雪,更是落在他掌心洁白到不染尘垢的花。

      濑名泉于是有了第二个想要获得的愿望。

      ‘爸爸妈妈,会想要听我的真心话吗?’他胆怯,犹豫,为此前无数次失败的经历。

      ‘会的。只要他们依然爱着你。’对方回答:‘更希望被你所爱。’

      领路的僧人为他们取出莲座下摆放的红灯笼,濑名泉没去接,千星也没动。

      “我们还什么都没完成。”濑名泉不解地歪头。

      僧人却指着堂前阶梯,说:“那是问心阶。”

      “你们已走过了它。”

      千星与濑名泉对视了一眼,随即站前几步,仰望着僧人狰狞的面具,也仰望他因日光偏移而动摇的背影,轻轻地问:“你认可了,对吗?”

      僧人避而不答,仅提醒道:“第二盏灯笼在殿后钟楼之上。”

      “当你们正确叩响钟声,第二盏灯笼自会出现。”

      “线索在这里?共有几处?”

      “在这里。共三处。”

      千星完全不在意僧人冷淡的反应,他伸出手掌比量钟楼的高度,弯着笑眼道:“这个钟楼有点高的样子。那,能拜托先生你和我们一起,负责保护我们的安全吗?”

      他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细数着:“摄影老师搬着摄影机不方便,我和泉都是小孩子,遇到危险的话,这里最适合求助对象的就是先生你了。”

      僧人不语,初见时强烈的窥探感已淡了少许,千星却隐约觉得那不过藏得更深。

      他不会给对方逃脱的机会。

      因而他像在无理取闹,以苛刻言语轻讽道:“难懂,先生你打算对我们见死不救吗?”

      ----

      “这是会。”

      藤原愁向游木真示范弓道的流程,他拉开弓弦,脸颊轻触箭枝,双唇紧抿,目光瞄准箭靶,随即他松开手。

      “嗖——”

      飞掠的箭矢转瞬没入靶心,箭尾犹在阵阵嘶鸣。

      弓的嗡鸣、箭的破空、气流的激荡,这一切组成弦的音乐,是被藤原愁深深刻入脑海的旋律。

      他轻吐出一口气,看着面有困惑却又有些跃跃欲试的游木真,道:“这是离。”

      “记住了吗?”

      “嗯。”游木真认真地点头:“藤原哥哥,说得很仔细。我,大概都记住了。”

      “那么你来尝试一下吧。莲巳君的话,应该也已经练习得差不多了,要一起吗?”

      莲巳敬人没有反对意见,他目光沉着地站定于箭靶前,菩提叶在浅草色的瞳孔中飘飘扬扬,让人几乎难以分辨之间的色彩差别。

      他拉开弓弦,如每一次弓道练习或是弓道比赛那样,用标准的姿势,用冷静的心神,去拉开属于他的弓箭。

      弦的张驰如同月的阴晴圆缺,他偏爱满月,故总惯将弓弦拉到极尽,以寻圆满。

      藤原愁微微闪烁眼眸,视线垂向莲巳敬人身旁的游木真,只见对方正憋着劲将弓平举至胸前,尽可能地将弦拉开。

      小孩其实观察能力很不错,动作明显抓住了藤原愁示范的要点,力气虽不无法将弦拉尽,却竭尽所能地使弦呈现出漂亮的弧线。但与此同时,他仍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弱点。

      “游木君,如果累了,为什么不休息一下呢?”

      作为新手,游木真年纪小力气不足,在心理压力的影响下,其箭矢的准头程度简直可以用一塌糊涂形容,基本不是偏移圆心就是脱靶。

      一次不成功,就试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藤原愁原本还有些意外并欣赏这种坚持不懈的精神。

      可当他看见游木真练到手指细微颤抖,弓弦将掌心磨得通红仍抿着嘴将弓举起,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之处,忍不住出声制止。

      “痛了就告知别人,适当休息不是什么令人鄙夷的事情。”

      游木真顿了顿,他嗫喏道:“可是,我找不到藤原哥哥,说的‘个性’。”

      “莲巳哥哥的个性是‘规则’。那我的,是什么?我找不到。”

      “找不到,是不是就意味着,失败呢。”游木真毫无保留地接过爸爸递来的沉重负担,即使印象中甚至记不清对方的脸庞,“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忍住,要支撑住妈妈,记忆中好像爸爸这么告诉过我。”

      “所以,我绝对,不可以失败。”

      “绝对要,忍耐。”

      说罢,游木真愣了下,转而稍显惊喜地勾起小小的笑容,自我肯定道:“啊,对呢。这个,应该就是我的个性吧。”

      “个性不会是令你痛苦的东西。”藤原愁不留情面地戳破了那份自欺欺人,“你大可问问莲巳君,规则会令他感到痛苦吗?”

      游木真听话地看向莲巳敬人,对方对他摇摇头,说:“规则之下,大家都能平和幸福的生活,我不会对此感到痛苦。”

      “游木君,目前为止你的忍耐,究竟是痛苦居多?”藤原愁走近游木真身侧,一手托住他的臂肘,一手包住他拉弓的手背,“还是快乐居多?”

      耳畔声音刹那变得既安静而喧哗,树与风的声息被裹进真空的玻璃瓶,唯有落入耳里那嗡鸣不止的弦音躁动着痕迹。

      奇异的是,这一回他的箭矢在藤原愁的指引下,竟成功射中了靶心。

      “我不否认,忍耐时常被认定为一种美德。但游木君你的忍耐,反而将你推得离中心越来越远。”

      “因为忍耐的背后,没有你真心渴求的东西。”

      “很累吧。强迫自己做其实不愿意做的事情,去学不理解的道理。”

      “我想,我应该不是第一个对你说出这些话的人。”

      “你。”藤原愁含着几分哀然慨叹:“一直都在求救。”

      游木真盯着中间的箭矢,慢慢地、慢慢地睁大眼睛,直至眼眶触到一股没来由的酸涩。

      他记起来了。蔚蓝色的海底,名字里盛满星星的孩子为他打着拍子唱起了歌,坚强的歌,温柔的歌,想要将孤独的褶皱抚平的歌。

      “我。”

      打湿脸颊的痕迹是什么呢?难以抑制的啜音是谁的呢?

      “我——我、不想、忍耐。”他其实推门离开家时,想过任性地蹬掉鞋子,扑进妈妈的怀里耍赖。大人意味不明的言语和视线,无休止的拍摄与吵闹,他通通不想要接受。

      【真,抱歉,今天店里人手不够,妈妈没办法在片场陪你,你一个人要乖乖的,好吗?】

      那时候,他缩在冷冰冰的板凳上,肚子因饥饿一抽一抽地疼,闻言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仿佛不甚在意地回答:【没关系,妈妈,我会忍耐的。】

      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有发现呢?她引以为傲、令人放心的孩子。

      游木真的母亲躬下身大口大口地呼吸,剧烈起伏的胸膛几乎要挤烂那颗无知无觉的心。

      真他,明明在喊着“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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