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长

　　第一天晚上，喻玫自然是心里想过的，好几个猜测都让她毛骨悚然。
　　“嗯我想过便衣警察，侦探什么的？大晚上在后边跟着我，又叫得出我之前的名字，”喻玫喝一口茶又笑了，“还有变态杀手之类，这可不怪我，那时候陈老板的气质实在不像个老板的样子，就好像奔波了很久找我协助调查什么案件，你叫我‘郑玉梅’的时候，我心里预感很不好，我下意识以为小碗死在了北京，你是来通知我去收尸的。”
　　两人都静默了，小马喝口水，笑笑。
　　“有一点你说得对，”喻玫抬眼，小马眼神映着灯光，带着一丝不明的意味，“我确实一直在寻找着你。”
　　张小碗其实并没有硬性要求，因此来良县几乎是陈小马的一意孤行，他也并没有寻求张小碗太多帮助，拿了张照片就跑过来了，
　　如今想起来如同幻梦，他那天就是去了良县唯一的广场上，看到那朵湖蓝色的云。不知为何，喻玫脸颊浮起一层绯红，这是二人第一回不涉及别人的事情的谈话。而此刻更加让人觉得神奇，和当初千里而来的情节如出一辙，大清早的，他还在北京等着小碗看望黄时延出来，不料接了陈学祎一个电话，就赶了最早的飞机一路向南，来到喻玫的身边。
　　“那你这次来，也是找我的？”喻玫不愿意长久处于弱势，直视着陈小马，把心里纠结的事情问出来。
　　“不仅如此，这一次真会改变你的命运也说不定。”上一回也是这么说，她才跟着去了北京，这一次又要她去哪里？一直以来，她面对的都是让人捉摸不透的陈小马，喻玫叹息着摇摇头。
　　“上回你这么说确实改变了一些......对我来说重要的东西，这次又是什么？”陈小马听出她的负气，正欲开口，却被手机铃声打断。
　　喻玫拿起桌上的手机，来电显示是陈遇澈，她又看一眼陈小马，想了想还是接起了电话，“喂。”
　　“喻玫，我们，离婚去。”
　　猝不及防的，耳边传来陈遇澈的声音。
　　......
　　三年以前，不到二十五岁的喻玫站在院子里，身上穿的是天蓝色的衬衫连衣裙，头发又长又直，她的面目温柔，眼神也是温柔的，就这么看着陈遇澈。
　　读书的时候，陈遇澈是班上特殊的存在，学校知道他失去了父亲，借此给予他许多资助，只是相应地还组织了一些感恩活动，包括让陈遇澈站在升旗台上大声地对着全校师生念写好的感谢词，于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优秀的陈遇澈没有父亲，女同学们内心柔软，看他的眼神天然地就有一种不忍。
　　她们不明白，陈遇澈讨厌这种不忍，于是对所有人冷淡，后来同学们都在背后说他冷血，倒是有过一两个圣母情结的女同学试图用一种近乎“母爱”的行为改变他的“冷漠”，表面上物质条件确实不够好的陈遇澈接受了她们的好，心里却只觉得反胃。
　　当兵后，陈遇澈就没接触过女生，也从没有感受过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而张喻玫呢，她从改名字的那年起，每时每刻想的都是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听话，听话到家里的每个人都能完好地发自内心地接受她的存在，她想让自己一点也不碍眼，也让郑溯鹃对她放心。于是在校园里是安安静静的学霸，或许也是运动会的时候全校唯一会选择待在教室做题的学生，刚开始也有几个毛头小子对她倾心，尝试几回发现喻玫最爱的永远是自己的学习成绩以后，也就纷纷远离，不愿意打扰她学习。因而直到喻玫永远的失去了她的学生时代，她也没有经历过恋爱的滋味。
　　对于陈遇澈来说，喻玫是不同的，她第一句话问他“是不是小时候一起玩过”，就让陈遇澈感受到恒久的安心，面前这个年轻的女人是见识过他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生命的，喻玫口中的小时候，正是陈粱还在，陈遇澈享有世间所有的爱护的时候，陈遇澈心想，在这个女人面前我可以像小时候那样，保有着所有的活泼和天真、调皮和脆弱，因此，她是不同的。
　　几乎是一瞬间想通了所有，他才站起身来看着蓝裙女人，笑得像阳光：“你居然还记得小时候？我只剩一点点印象了，你是喻玫还是小碗？”
　　“我是喻玫，”喻玫看一眼张少军，见他神色正常，并没因为别人提到小碗而有什么变化，这才缓缓开口，“小碗不在家里。”
　　陈遇澈点点头，又拉出一个亲切的笑脸，郑溯鹃见喻玫还没进去找她，对着厨房的窗台大喊：“喻玫，怎么还不进来？”张少军见状率先进厨房帮忙，留下两个年轻人站在太阳底下。
　　对于现在在饭桌上和宋阑倾诉衷肠的陈遇澈而言，那个成年后初见的下午，原本并不遥远的三年以前，对于张喻玫和陈遇澈来说都就是仅有的几次美好时光了。
　　“其实她一进来，我已经感觉到她是大女儿，说不清为什么，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喻玫有一种极强的自信，”陈遇澈已经变回了那个冷淡踏实的男人，“我认为自己是最了解和理解这个女人的人。”
　　“为什么这么笃定？”宋阑不解，他和喻玫的几次短暂交集都让他捉摸不透这个女老师。
　　“可能是出于......我认定她也活在没有父亲的世界里，”陈遇澈淡淡开口，“这个世界是封闭的，如果你也是同类，也能很快分辨出她来，她是我的同类。”
　　那个下午，陈遇澈反而是话多的一方，他仿佛经历过世间许多，喻玫从小的世界就是狭窄的，因此她对遇澈口中的其他城市和其他生活方式都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兴趣，加之陈遇澈独特的幽默魅力，一来二去就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
　　陈遇澈往往冷淡，然而内心积累的敏感充盈着他的知觉，如果他有心哄一个人开怀，是很简单的事情。而喻玫是为数不多见识过陈遇澈这一面的女人。
　　宋阑叹息，他遇见的张喻玫已经是经历了三年婚姻的她，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领略那个陈遇澈回忆中温柔天真的张喻玫了。
　　“后来呢，你们多久以后决定结婚？”
　　“大概三个月吧，其实喻玫好像没有明确地让我感受到她对我的感情，”陈遇澈倒了一杯酒，“可我有些着急，可能是害怕吧，每天这么不咸不淡地聊天，都无法频繁地出来吃饭，我怕她马上就要离开我的世界。”
　　“那你呢？遇澈，我听你讲的这些，我也感觉不到你对她的感情。”喻玫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独身的女人，她身上没有一点被爱着的痕迹，宋阑还是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也希望好朋友不要继续困在痛苦之中。
　　“对，当时我也不敢想明白自己，我一着急，”陈遇澈犹豫了，看着桌子，眼神涣散，仿佛想到了十分不堪的记忆，“我逼她的，其实结婚是我逼她。”
　　“你怎么做的？”宋阑已经感到汗毛竖立，陈遇澈对待张喻玫的所有行为都已经不是自己认知的那个陈遇澈。
　　“......我去找过一回她爸爸，就是她的继父，我知道只要是他说的话，喻玫从来都不会不听。我也知道他对我爸爸一直有愧疚，我的请求他也会答应。”
　　话音一落，宋阑脑海里想着那个冷静自持的女人，想起她给谭京柔买的保温杯，还有送京柔上学时遇到的喻玫挺直了的背影。他无端地感受到一股悲哀，为张喻玫而起的悲哀，再看眼前的陈遇澈，他只觉得害怕，一直信赖的好朋友，正直负责，却用这些手段去逼迫一个柔弱的女人。
　　他又想起遇澈婚礼上的照片，是其他几个到场的兄弟拍下发到群里的，他回了个“陈哥艳福不浅，和嫂子百年好合”，隐隐约约想得起照片里的热闹来，喻玫大致也是笑着的，或许有几个瞬间，喻玫自己的意愿也是允许的吧。宋阑又是一阵长长的叹息。中间曲折宋阑已经不愿意细听，他现在只想要马上劝说陈遇澈和张小碗分开，再不要耽误那个女人的大好年华。
　　“那你们分开住多久了？”
　　“两年多了。”陈遇澈思考了一会，回答他。
　　“因为你......”宋阑纠结于措辞，最终还是直直看过去，“□□她？”
　　“我看错了她，我总以为自己控制了她的生活，可是她比我想得要聪明许多。”宋阑一时之间只能想到“变态”这一个词。
　　对于张喻玫来说，从结婚的第一天开始，陈遇澈就变了，他喜欢追问她每天的生活细节，和谁见了面、说了话、吃了饭，喜欢在自己开会的时候打电话来学校，询问其他老师自己的活动轨迹，甚至不再喜欢和他分享喜悦和悲伤，两人在家里的活动只剩下做哎。
　　喻玫并不喜欢声张自己的私事，因此周围的人们出奇一致地认为他们是幸福的一对年轻夫妻。其实这样的生活还可以忍受，喻玫从小到大基本都是活在他人的控制之下，在意每一个人的眼光，在意别人的感受胜过自己的。
　　直到结婚后半年左右的一个晚上，张喻玫放寒假，因此每天在家里做饭备课，等着陈遇澈下班回来。那天很奇怪，往常这个时候陈遇澈都已经到家了才对，然而她已经把饭菜重新热了两回，门口还是安安静静的，喻玫不由担心，发消息问遇澈在路上了没，对面一直没有回复，她看看天色，又起来去厨房把菜再热一次，心想再不回来她就自己先吃。
　　这时候传来开门的声音，有些急促，喻玫心想终于回来了，便没再注意陈遇澈的动静。不料刚刚关火，准备叫男人进来端菜吃饭，男人已经先一步踏进厨房，喻玫低头注意到今天的陈遇澈没有换鞋就进来了，心里不悦。
　　男人身上带着夜间的冷气，他一点也不在意喻玫不满的表情，在她开口前，把女人摔倒在厨房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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