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VIP病房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走廊里彻夜不息的灯光透过门上一小块朦胧的磨砂玻璃，为室内照明。
　　郑禾恩在床上睡着，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隐有疼痛。输液管连接针头，扎进他手背凸起的静脉，看不见液体的流动，但能感觉到冰冷融入温热血液，让那条清瘦的手臂逐渐变凉变僵直至麻木。
　　俞温用手背轻轻贴了贴郑禾恩的手腕，把空调调高了两度，再走到沙发坐下，喘了一口气。黑暗里难以视物，可俞温凝视郑禾恩的睡颜出神，像是努力探寻一件珍宝，仿佛能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此刻的郑禾恩卸下所有防备，又乖顺又可爱，似等待唤醒的睡美人，纤长的睫毛一颤不颤。
　　想起刚刚的事，俞温还心有余悸。到了最近的医院后立刻把郑禾恩抱去急诊，做了胃镜等一系列检查。医生说他是慢性胃病发展成胃溃疡，酒精刺激脆弱的胃壁黏膜，导致吐血。暂时还不算最严重的情况，但需要住院观察。不过胃病三分靠医，七分靠养，他的老胃病经不起几番折腾。
　　医生大概把焦急担忧的俞温当成郑禾恩的伴侣，仔细叮嘱道，这几天不能进食，此后要以流食为主，米汤为宜。不能喝酒，忌重口味的食物，过辣、过甜、过咸、生冷都不可以...
　　俞温一一记下，要了最好的药和病房，又亲自把郑禾恩抱到病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监督护士扎针。
　　现在还能感觉到心脏在剧烈砰砰跳，看到郑禾恩吐血的刹那，俞温的心猛的被揪紧，无措又害怕，像是自己心里也有一根刺被连根拔起，跟着血流不止。
　　俞温抬手摸胸口，不太自然的挠了挠，放回身侧。他是不是太为郑禾恩紧张了？
　　手机铃声忽然打破沉寂，俞温一惊，几步走到门口去接。
　　是刚刚派去郑禾恩家取换洗衣服的人打来的。那人用俞温的钥匙开门，发现家里空空荡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衣柜里的衣服也都清空了。
　　俞温越听，眉头蹙的越紧，说句自己知道了，让他明天一早去准备干净的衣服送过来。
　　挂了电话回到房间，正对上郑禾恩乌黑发亮的眼眸，像一只生病小狗的水汪汪的眼睛，格外惹人怜爱。
　　俞温心口轻轻一跳，“吵醒你了？”他掩上房门，打开床头一盏小灯。这是VIP病房才有的待遇，房间里豪华的像是星级酒店，每一处细节都尽量做到舒适。
　　“唔...”郑禾恩从喉咙里低低发出一声，哑着嗓子问，“很严重吗？”
　　俞温挑眉就想发火，吐血疼得快晕了，还不严重吗？他强行忍了忍，干巴巴道，“这么大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你住几天，其他别管了。”
　　郑禾恩定定看他几秒，没有反驳，轻声开口道，“谢谢。”
　　俞温不答，径自坐回到沙发，把双腿随意交叠着，半晌缓缓道，“有件事想问你。你家怎么了？”
　　“你去过了？”郑禾恩蓦然侧头。
　　俞温不置可否的抬了抬下巴，“你就这么想跟我撇清关系？连我住过地方都要重新装修？”
　　郑禾恩冷笑一声，拿没有扎针的手揉了揉胃，声音虚弱但是不无讽刺道，“我可不是你俞大少爷，还没闲到有空做这种事。”
　　俞温额头青筋再次跳了跳，“禾恩，好好说话。”他坐正身体，严肃道，“我再问你一次，怎么回事？”
　　郑禾恩望着天花板愣了好一会儿，似在思考要怎样说明这件事。显然俞温是不知道孔知来找过他，那自己说出来，会不会像是在挑拨？或者...吃醋？
　　他的胃还是难受，心里便没剩下多少理智，张口道，“被人砸了。”
　　“砸了？”俞温不敢相信的愣了几秒，“报警了吧，警察怎么说？谁干的？”
　　“一个地痞。”
　　“啊？你惹他了？为什么？”俞温怎么都不相信郑禾恩会跟这样的人结仇。
　　“这就要去问你的小知了。”郑禾恩咕哝了一句。
　　俞温清楚的听见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小知？谁？”
　　郑禾恩不再理他，朝门口微微翻身，单薄的身子背对他。
　　俞温慢慢想明白了，“你说孔知？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自我否定道，“不会，而且他不会做这种事。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郑禾恩瞬间捏紧拳头，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带动胃部又是一阵抽搐。敢情这人到现在都还以为孔知是个傻白甜么？这么多年真是白相处了！想起他对孔知温言细语的样子，郑禾恩浑身都不适。
　　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们现在只需要保持距离。为了让自己尽快抽离，也因为这些人他惹不起。
　　他累了，长时间沉浸在烦躁不安的情绪里，只落了个躺在病床上的下场。他明白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可以替代黎津，更重要的是，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替代他曾经的感情。他付出了所有的爱，也让他知道，在感情里勇往直前的人，未必能笑到最后。
　　他只是怀念。
　　他清楚自己不能喝酒，可他难得也会任性，会忍不住。
　　郑禾恩心烦意乱，对事情的想法也异常刻薄。拉回飘飞的思绪，闭眼定了定神，他极轻的舒了一口气。
　　俞温更关心别的话题，“那你这段时间都住哪里？吃什么？又天天加班？”
　　郑禾恩被他惯常的熟稔弄的没了脾气，知道他对今晚的事多少有些抱歉，无奈道，“俞温，我很累，想先休息了。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我会把治疗费还给你的。”
　　陌生而冷漠的语气，逐客意味十足，仿佛回到了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就差把称呼变回“俞先生”。俞温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任何关心都起不了效果。
　　俞温腾一下站起身，带着满腔怒气大步朝门口走，即将摔门的一霎那又忽然停手，冷哼一声折返回来，“我就在这里陪你。”
　　郑禾恩胸口闷的慌，“陪我做什么？”
　　俞温大剌剌的瘫在沙发上，悉悉索索调整姿势，“病房我付的钱，我还不能住了？”
　　郑禾恩快被气笑了，“我好像说过，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了吧。”
　　“呵，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俞温提高了音量，再也难以伪装，“郑禾恩，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不知好歹？”
　　郑禾恩没了动静，好半天才变回平躺的姿势，屈起双腿，稍稍缓解胃部的不适。他睁大眼睛，有些茫然。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吗？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心存侥幸，把彼此都拖入这淌浑水...
　　他现下是为从前在心底深处把俞温当替身的事情买单吗？难道要一直被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缠上吗？他们之间明明什么联系都没有剩下，只有相互的谎言、隐瞒和欺骗。
　　他觉得这没有道理，不如把一切都捅破吧。
　　郑禾恩慢慢转身面对俞温的方向，嗓音沙沙的道，“那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俞温郁结于心的东西被这句话一击击碎，一下子哑火了。他在黑暗里心虚的转了转眼珠，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又不得不挣扎着，模糊焦点的辩解，“那个omega是朋友叫的，大家玩的时候不会太在意这些。”
　　郑禾恩浅淡的笑了笑，目光一直柔柔的望着他，“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他才发现原来俞温的演技不是毫无破绽，比如当初他找自己做替代品时的种种表现，并不是因为低敏症自卑，而是试探和不自信，接着转移话题。再比如一次次刻意的示弱，自己是多同情心泛滥才会上钩。
　　俞温扯着衣摆，沉默半晌，哑声道，“那天你都听到了？”他语气不是很笃定，先前被气昏了头，一直没能整理前因后果。
　　此时他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也说不清初见的心理，就像冥冥之中有一种指引，让他千方百计想要靠近郑禾恩，用尽方法快速达到目的，又怕伤害太过。
　　郑禾恩那么轻易就相信他了，替代品做的不可谓不尽心尽力。
　　他把最好的耐心都给郑禾恩，却不知道一切的前提是否就错了。
　　郑禾恩没有回答，在静谧的等待中即将睡着，迷糊中似乎听见几个字。
　　“对不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