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域传说

　　猫九对世事兴趣不大，所做所为，仿佛仅仅是因为我这个名义上的主人似的。在这个微风撩人的夏日清晨，我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猫九咳嗽，莫不是也与我相关？

　　对于维持身体机能的食物，猫九的需求也极其简单，今早给自己准备的早餐，只是几粒小鱼干形状的饼干，以及一杯果汁。喝橙色果汁时，猫九又轻咳了一声。

　　“你昨晚咳嗽有些厉害。”我扯着菊花的花瓣扔进猫九的果汁里，漫不经心说道，“吃点菊花，清肺止咳。”
　　“昨晚，阿飞也咳嗽了。”猫九平静说道，“咳出一滴血。”

　　我看向猫九的眼神有些不满，猫九无视我不善的目光，微微皱了皱眉，接着说道：“做功课时，不要胡思乱想。心不静，是杀手的致命缺点。”

　　“你这到底是什么病，会不会传染？”我冷冷问道，“另外，我昨晚咳出的可是两滴血，你的猜测并不准确。”

　　“是一滴血。”猫九轻轻笑了笑。

　　我很是气恼，就连我咳出的血量都知道的准确无误，还让不让人有隐私了。

　　“是传染病吗？”我再次问道。

　　我的语气生硬，打算试探一下猫九的底线。事实上，想要从联邦政府的疾病库里查询距离现今最近的传染病大面积暴发事件，大概也是两百年前的历史事件了。

　　猫九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我的病若是会传染，阿飞还能逃得过么？放心吧，没事。”

　　“可我以前不会咳嗽，直到遇到你才会。”我说道，“这你怎么解释？”

　　“道心不稳，气血不畅，才会咳嗽。”猫九懒洋洋说道，“所谓静修，要求的便是心无杂念，无我，无他，无天，无地，无生，无死。万般皆无，方有万物。”

　　“我可不是道士，何来道心？”我白了猫九一眼，然后以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继续说，“无我可以，无猫可不行。”

　　“只是打个比方而已。”猫九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轻到不能再轻的笑容，“所谓修行，终归是殊途同归。世人愚钝，总是做出无谓的身份类别划分，徒增笑料罢了。”

　　我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与这只猫辩论呢？

　　猫九抓起一粒饼干扔到空中，然后仰头，饼干准确落到他的嘴里。我看得有些出神，就见猫九随意晃了晃脑袋，白发轻扬，样子很是洒脱。

　　我心里一颤，我好像见过有人以这样的方式吃花生米，至于那人是谁，我并不知道。随后，我自嘲的笑了笑，这样的情景，大概只会是梦里无意识编造出来的吧。如果我有当作家的天赋，我认为我的梦境足可以让我洋洋洒洒写下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字的故事。可惜的是，我选择的职业，只能是来钱快的杀手职业。

　　“阿飞在想什么呢？”猫九轻声问道。

　　我神情一滞，我在想什么？随后，我摇了摇头，迷惘的笑了笑，“猫，你吃饼干的方式，很是特别，我以前见过吗？”

　　猫九摇了摇头：“世上这样吃东西的人很多，阿飞或许……”猫九顿了顿，继续说，“或许，阿飞认识其中一位。”

　　我也摇了摇头：“我认识的人并不多。”

　　“也许，是曾经认识吧。”猫九轻语道，“不过是阿飞忘记罢了。”

　　“我忘记的事很多，或许，我根本就没忘记过什么，因为那些事，从未发生过。”我怅惘的摇了摇头。

　　“那辜负了的，岂止是，漫长的过往。”猫九轻咳一声，然后轻声吟道。

　　我也轻咳一声，我对过往的兴趣并不怎么浓厚，我在意的，是当下。而当下，我似乎真的与猫九有病同担了。这么一想，我便忍不住再次轻咳了一声。

　　“今天就去做基因改造吧。”我盯着猫九琥珀色的瞳孔，认真说道。

　　“不必，基因改造对我没用。”猫九喝完最后一口果汁，伸了伸腰，“阿飞对我这么关心，我有些不习惯了。”

　　“随从也是私人财产，自然是要关心的。”我皮笑肉不笑说道，“昨晚才跟你说过，今天要带你去治病，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我没答应。”
　　猫九边说边收拾盘子与杯子，随后走到厨房清洗。我环抱双臂倚在门框，欣赏猫九做家务活的姿态。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猫九脸上，猫九条件反射般眯了眯眼。

　　猫九眯眼的同时，一股琥珀色光芒从他眼里射出，落到了窗户上。一股凉意蓦地从玻璃窗上反弹回来，屋内顿时清凉弥漫，不冷不热，让人舒适。猫九的拿捏，恰到好处。

　　我重新坐回椅子上，以不远不近的距离观望猫九的背影，同时惬意的享受屋内的凉爽气息。

　　盯着猫九的背影，缺憾感渐渐涌上心头，这样美好的夏日清晨，为什么会有人没体温呢？

　　猫九突然侧目，对我笑了笑。看着在猫九手上相继破裂的泡沫，我心里一动，说道：“等我挣了钱，就租个机器人管家。”

　　“那我岂不是要下岗了？”猫九低头，继续刷盘，闷声闷气说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可能养不活你了。”我叹了口气，“家里没余粮了。为了不耽误你的前程，咱们还是趁早分道扬镳，猫走猫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吧。”

　　“要死就死在一起。”猫九认真说，“阿飞，不要抛弃我。”

　　我只觉眼前人影一闪，猫九已站在我面前，伸出双手做出拥抱姿势。

　　我吓得大叫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弓着身子，从猫九腋下逃到他身后。我逃得很辛苦，逃跑过程中，还得尽量避免与猫九的身体接触。我可不想在大清早就变成一根人形冰棍。

　　我曾问过猫九，为什么别人与他近距离相处，不会有我这样的反应？猫九轻描淡写的解释令我信服，猫九说，这只能说明，我与他之间存在着一些因果关系。我觉得自己很是无辜。若是我没有从恶犬嘴里救下猫九，就没有产生因，也就不会结出今日之果了。

　　可是，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不会救下这只无体温的猫？看着猫九好看的脸，我下意识对自己点了点头，很明显，答案是肯定的。

　　“还是一起好好活着吧。”我举手作投降状，说道，“无论以后我挣到多少钱，也决不租机器人管家，你喜欢干活，就让你干个够吧。”

　　猫九放下双臂，我接着说：“从今天开始，你将拥有官方认可的合法身份，你的权益将受到联邦法保护。”

　　猫九眯了眯眼，我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会正式成为我的随从，如果你愿意，可以是永远。”

　　你一定要追随我，一直到永远。我在心里说道。我觉得借用一下猫九之前说过的话语，能证明我与他的心意拥有相通之处。

　　“永远有多远？”猫九垂下眼帘，低声说道，“永远的尽头，在哪里呢？”

　　猫九问出了我之前的问题，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我不要你的那一天，便是永远的尽头了。”我笑道，“放心吧，那一天会很远，很远的。”我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继续说，“比宇宙的边沿，还要远。”

　　猫九抬头，眼神闪过一丝莫名情绪，我心里不由得一颤，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忧郁感。我还来不及开口询问，猫九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神情。

　　猫九继续收拾厨房，我掰着手指计算，待挣了钱，首先得买个洗碗机，猫九那双好看的手，可不能因为洗碗而废了。当然，扫地机器也是必需品。举止四顾，我有些惆怅，我与猫九的家里，算得上家徒四壁了。

　　我要带猫九去帝国大厦，确实是因为他没有合法身份。联邦政府是个宽容的政府，对于没有合法身份的生物，并不会立即驱逐，更不会使用铁腕政策赶尽杀绝，而是仁慈地给他们一周的时间作为过渡。在这期间，他们的生活处于监控之中。倘若时间到了，流民依然没有让自己的身份合法化，联邦政府将会把他们送往地心去挖矿。

　　星域联盟法是联邦星球的基础法，适用于任何联盟星球，但有的星球对偷渡客却是绝对不纵容、不姑息的。土著管理者们对从不二都市最高层发出的法律法规，总是会阳奉阴违。毕竟，从帝都派去辅助管理的总督只有五年任期。任期一满，总督带着丰厚的资源回到地球，继续自己的政治生涯。因此，在外派期间，总督对外星球上土著政治家为非作歹的作为，基本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没有合法身份意味着找不到工作，没有工作，生存就无法保障，当然，流民事务所会对此类人员提供援助。有身份认证的流民每天可以领取供一天所需能量的营养液，然后等待第二天的来临。
　　猫九有我养着，自然用不着那些如白开水般毫无口感可言的绿色营养液。我当然相信，以猫九的身手，即便没有我，他也能让自己过得自在。

　　有时，我会发自内心的替猫九感到惋惜，他这样的人才，跟在我身边做个随从，真是屈才了。若报答救命之恩确实是猫九的真实目的，那么他至少有八百万种方法可供选择，而他却是铁了心的要跟随我，做个居家好随从。

　　“不打算去看看自己的同类吗？”我笑着问猫九。

　　此时，猫九已做完家务活，隔着餐桌坐在我对面。

　　“不去。”猫九倚在椅子背上，懒洋洋答道。

　　“不知住树洞里，是否比住屋子里要舒服一些？”我调侃道，“要不，猫你也去试试？”

　　“住哪里都一样，无非是个安身之所。”猫九淡淡说道。

　　“哪来的可怜孩子。”我有些感慨，“真是难为柳絮了。”

　　“柳絮手上的食物，够那孩子与猫活上一段时间了。”猫九的语气依然很是轻淡。

　　“柳絮那家伙，真是台胆大妄为的机器啊！”我学着猫九的样子靠在椅子背上，头向后仰，感叹道，“不知这台机器会给谁带来麻烦呢？若是以后我们雇佣机器人，可是要记得给它重写程序的。”

　　认真分析柳絮的行为，不难发现，既然那个孩子是从某个敏感地方逃出来的，那么那只猫的身份，大概也不会简单。我审视猫九，猫九安静配合我，脸上没有情绪波动。于是我天马行空般联想，那只躲藏起来的黑猫，与我家这只白猫会不会是亲戚？就算仅在五百年前是一家，也可以勉强扯上亲戚关系的吧。

　　想着想着，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猫九静静看着我，对我的情绪变化没有表示疑问。我叹了口气，这猫说有趣，他还真会展示人间烟火气的一面，说他无趣呢，更多的时候他就像口古井般，波澜不惊，对红尘俗事不屑一顾。

　　柳絮若想安置那一人一猫，肯定是走不了普通流民流程的。以柳絮身为一台在居民小区当保安的机器人的能力，大概也只能继续把孩子与猫藏下去，直到东窗事发时为止。

　　我对任何不寻常事件的兴趣都不怎么大，即便有时兴趣上来，也只是一时冲动而已。

　　能够很快冷静下来，然后把时间与精力投放到对自身有利的事情上，也是我作为职业杀手必须具备的素养之一。

　　对于别人的困境，我也做不到感同身受，这情形导致我想不起来，是否应该向对方伸出援手。

　　思及如此，我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猫九注视我，眼神不明所以。我舔了舔嘴唇，猫九立马会意，站起身给我冲了一杯绿茶，然后以一名合格服务生的姿势站立，等待我的吩咐。

　　猫九的表现令我感到很是满意，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坐到我对面。

　　“做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有什么不好？”我轻啜一口滚烫茶汤，慢悠悠问猫九。

　　“很好。阿飞本该如此。”猫九平静说道，“利己，何罪之有？”

　　“我以为你会让我帮那孩子，以及那只猫。”我说道。

　　猫九的态度让我有些诧异，我原本以为，我得为了甩掉道德包袱，从而去做自己不是很愿意做的善事。猫九给柳絮营养液的举动，让我认为，他会希望我与他的行为同步。

　　“我不会要求阿飞做任何事。”猫九淡淡说道。

　　“你知道，我是有后台的人。”我笑了笑，说道。

　　“比起麻烦阿飞去找林议员帮忙，我有更简单的方法。”猫九说。

　　“什么方法？”我好奇道。

　　“黑进帝国系统。”猫九眨了眨眼，神情竟然有些狡黠。

　　“那你为何还不动手？”我撇了撇嘴。

　　我怎么就忘了，猫九是只多功能的猫啊。黑进帝国人口管控系统，为那孩子弄个合法身份，对猫九而言，不过小菜一碟而已。

　　“时候未到。”
　　猫九晃了晃脑袋，几缕白发无风而动，真是好看。

　　“不必我出手就好。”我松了口气。

　　我对猫九莞尔一笑，甩了甩头，瞬间把柳絮、躲藏的孩子、以及孩子的猫抛到脑后。现在，我得为去一区作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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