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

　　“你又成小花猫咯。”
　　这话一出，空气有那么一瞬间凝固了。暮迟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她真的是在逗孩子一样。江桥的视线定在她身上，半晌都没挪开。他耳廓里还回荡着那句她刚刚说出口的话。
　　江溯刚喝下一口水，正要往回走，冷不丁听了这么一出，差点没笑出来呛住自己。她微微回身看向江桥，只看见他盯着接着吃蛋糕的暮迟，乍一看没什么不对，只是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的耳朵脖子都开始泛红。
　　“你别把我当小孩了。”江桥单手撑住脸，另一只手开始用叉子吃起蛋糕来，声音里有些抱怨。
　　暮迟敷衍地点点头，满脸都是对江桥手艺的赞许。
　　他眼神放空，手指机械性的插着面前的蛋糕芯，突然回神，口中传来细腻的感觉。
　　——挖到奶油了。
　　而且，他觉得不腻，也不糊嗓子。
　　下一秒，某些人报复心极强地往暮迟鼻尖上涂奶油。
　　江溯把水推给他们两个，很无语地和江桥对视一眼，又继续玩手机。
　　暮迟没什么反应，只是她嘴角扬起一抹自己都全然不知的弧度：“报复就报复吧，你是甜品师，你说啥都对。”
　　江桥囫囵把蛋糕吃完，然后撑着头看她，直到她又要切一块新的。他伸手截过盘子，亲自切了一块给她。
　　“礼尚往来，要不要我也喂你一下？”他有些戏谑的开口，挑眉看她。
　　面前的人头立马像拨浪鼓一样。
　　暮迟看着他，心里却有些异样的感觉——她有点想答应他。
　　摇头不光是为了拒绝，更是为了打消这个不适于两人之间关系的想法。不过，她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喂江桥那一口其实已经过了界。
　　暮迟回家后，江溯帮着江桥洗碗。
　　厨房就那么大点空间，江溯的声音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她感慨：“你俩啊。”
　　“怎么了？”江桥心情很好，哼着小曲把碟子放回去。
　　“没事，挺好的。”江溯擦干手，回了卧室。
　　没有更充分有力的证据前，不能妄下定论。
　　或许暮迟真的是以“姐姐”的身份做出的一系列行为呢，毕竟从小到大，在他们三人里，她一直扮演这个角色。
　　很新的青梅竹马关系。
　　江溯不知道的是，当天晚上，那个元旦晚会创建的没有暮迟和她的小群再次闪烁出火花。其余四人早已经结合从上学期至今二人的表现脑补了数种可能，各种视角都有，不过仍停留在初步推理阶段，他们也不敢妄下定义。

　　鹿鸣居里面的装修雅致得很，中式风格，温润如玉。一进去就能闻到檀香，宁静而内敛，让人能平心静气。
　　众人在服务员的指引下进了一个包间，刚踏入便看见正在往衣架上挂包的何年。
　　何年招呼他们坐下，姿态自如，仿佛来过几百遍似的。要知道鹿鸣居虽然定价不高，但大部分人对这个餐馆没什么耐心。这里一天接待的顾客不多，那些生活节奏快的人绝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等待上。
　　鹿鸣居的名声，正是那部分愿意等待的人打响的。
　　李蔚他们接到何年的定位时，下巴要掉了。鹿鸣居此地难预约还价格高，先别管何年怎么约到的，他是想把他们几个人押在这付菜钱吗？
　　刚进包间，李蔚就冲向何年，来了个锁喉。
　　“咳咳……李蔚你干什么！”何年挣扎。
　　“这里这么难订还贵，你要把我们六个押在这付钱啊？”李蔚恶狠狠地贴在他耳边。
　　何年双手做投降状：“你先松开，我就说。来来来大家坐就行了别拘束。”
　　三个女孩子刚要就近坐下，就被何年止住：“你们三个女生往里坐嘛，门口一会上菜不方便，让他们去。”
　　这话倒是没什么异议的。何年安排着一行人坐下，打了个响指让服务员安排后厨上菜。
　　服务员毕恭毕敬离开，门被关上。
　　“李哥啊，这是我家的产业你信吗？”何年身体前倾，胳膊支撑在桌上。
　　先前就认识何年的三人不作声，默默拆着餐具，只有江桥挑挑眉。
　　廖葉：“……你装啥呢。”
　　“你看，说了你们也不信。”何年摆摆手，一脸无辜，“算了无所谓，吃就行了，不用你们付，我挂我爹账上就好。”
　　万卿伊终于出声，有几分犹豫：“真是你家产业啊？”
　　何年“嘿嘿”一笑，把已经冲好的餐具推给江溯，又从她那里拿过来她的据为己有。江溯瞥他一眼，笑了，没管。
　　他笑，这就是承认了。
　　除了兄妹俩和暮迟，剩下的人霎时间静在那里，满脸震惊。
　　“别逗了行吗？平常让你请我吃个饭都抠的要死。”李蔚满脸鄙夷。
　　”那就不是。行了行了反正不用担心，你们吃就是了。”何年从位上下来，左手揽廖葉右手抓李蔚，让他俩贴近自己。
　　李蔚推开他后一掌劈在他身上：“兄弟你……”
　　廖葉忽然转头，看着主动倒水一脸淡定的江桥，两人对视。
　　江桥没忍住笑出声来了，这下廖葉明白了——这人早就知道。
　　“你知道？”廖葉又转头看向聊天的三个姑娘，盯着暮迟，“你也知道？”
　　“我也知道。”江溯耸肩，“我们四个认识多久了，知道实属正常。”
　　“别怨他啊，我们仨也是认识他好久了才知道的。”江溯替何年说话，脑袋里突然蹦出来那个金片，不禁看了眼他。
　　“理解理解吧，他家不让多说，怕引起不必要麻烦。”暮迟也接话。
　　万卿伊指节屈起，轻轻敲了桌面的玻璃：“年哥，苟富贵……”
　　何年捶肩，点头，递了个“我懂”的眼神。
　　他们在房间里闹着，直到服务员开始上菜才结束。菜一上桌，映入眼帘的是精致的摆盘，连香味都被视觉上的冲击搞得滞后了。
　　江桥倒是一点不客气，上来就夹，一筷子接着一筷子。
　　被他一带，大家也都不在乎那些大人世界里的礼节。本来想着何年请客，应该等着他先动筷子，再一想，都是朋友，年纪也摆在那里。
　　什么饭桌礼仪去你的吧！
　　何年拿了瓶度数不高的气泡酒，问了一圈没人敢碰，索性收起来了。纠结之后，他们喝的是雪碧。
　　“我提一个啊，”何年举杯，杯子里的气泡快消散了，显得有点像真白酒，“咱们七个遇见实属不易……”
　　江桥充当气氛组：“展开说说呗？”
　　何年瞟他一眼，继续道：“我跟暮迟还有江溯江桥是初中认识的，这个比较熟我不说了。跟卿伊你们是上学期认识的，对吧？”
　　万卿伊适时给了回复，点点头。李蔚廖葉两个人和他对视一眼，隔空举杯。
　　“相逢即是缘啊，而且咱们几个这么投缘，干什么基本上都一起。”何年顿了顿，“马上就分班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和你们分在一个班。不过也没事，距离阻隔不了友情嘛。”
　　“别说了，再说我哭了。”李蔚假装抹眼泪。
　　“以后就算不在一个班了，遇到事也互相知会一声啊，能帮的尽量帮，我在所不惜。”
　　“我嘴笨，煽情的我不多说了。”何年挠挠头，再举起杯，“敬我们的友谊！”
　　“敬我们的友谊！”七个人很有默契地碰杯。
　　江溯一只手揽过万卿伊，另一只手又去碰周围其他人：“希望我们友谊长存！”
　　碰杯声在包间里回响不停。
　　人生漫漫，遇到合拍的人难之又难。而他们足够幸运，一年内就能遇到同频的人。
　　人和人聚在一起是需要足够的缘分的。
　　或许是从开学的一声问好，又或者平常一句微不足道的关心开始，他们人生之间的线就开始有了连结，并一点一点地缠绕，谱下他们的故事。
　　“友谊常青。”暮迟起身，开始挨个碰一圈。
　　她谦逊地把杯沿低于每个人，轮到江桥时却有一股阻力不让她向下。低头一看，江桥一根手指抵住了她杯底。
　　于是开始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暮迟的劲没他大，两人就僵持在那。江桥有意要逗她，托腮看她。
　　旁边小群四人组手机屏幕已经刷得飞起。
　　“干嘛呢你俩？我在这望眼欲穿。”廖葉等着暮迟和他碰等了半天。
　　“我在下面，我比你小。”江桥卸了手上的力，杯子下移。
　　“咳！咳咳！”江溯被这话呛到。
　　要是这么说，那她刚才把杯子放在暮迟上面算什么？
　　况且这一圈里没有比暮迟生日大的了。
　　暮迟一头雾水：“那你一会敬回来。”
　　“江哥，”万卿伊夹了个虾仁，摁灭手机，开玩笑道，“你这话说的，显得我们怪没礼数的啊。”
　　“没有没有，我说着玩。”他闷了杯中的饮料，又倒满，“我自罚，抱歉。友谊常青。”
　　“一直想问来着，你们一直这么相处啊？”李蔚看似不经意插嘴，偷偷和何年换了个眼神。
　　暮迟短暂回想，点点头：“从小到大差不多这样。”
　　江桥收敛目光，看她一会后接着吃饭。却感受到数条视线落在他身上，抬头环视却又找不到。

　　饭吃得差不多了，到了娱乐时间，他们转移到包间的沙发上，不知道李蔚从哪变了一副扑克牌拍在桌上。
　　“打牌？这么多人怎么打？”江溯问。
　　李蔚竖起一根手指，故作神秘摇了摇：“玩个新的。”
　　暮迟：“什么？”
　　“你们三对同桌都在啊。”李蔚视线来回扫，“那你们三桌就是三组，我是主持人。每组组内石头剪刀布，输的人抽牌，三个人里牌最小的选择回答问题或者接受挑战。”
　　“你这不还是真心话大冒险。”江桥看破本质。
　　“别拆穿啊。”李蔚瞪他一眼。
　　暮迟举手：“问题是谁问？”
　　“另外两组的人和主持人共同商量一个，然后选一个代表问。”
　　“如果输的人不想当着面回答怎么办？”轮到万卿伊问了。
　　“可以出去单独回答。”
　　暮迟在这方面运气是有点差的，上来石头剪刀布就输，抽牌的数也最小。
　　“唉哟——”她扶额，“我选真心话吧。”
　　剩下五个人很快就选出了问题，并且选了一个有关联的人。
　　江溯“嗯”了半天才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们让问，小时候的江桥可爱吗？”
　　江桥本人：？
　　“嗯，挺可爱。”当事人听完题正嘴角抽搐着，就听见暮迟回答。
　　暮迟那一瞬是陷入了回忆的，片段在脑海里闪个不停。
　　江桥刚认识她的时候，脸上的婴儿肥甚至还在。林淑让他叫暮迟“姐姐”后，嘴甜的很，可以说口头心里一刻不忘，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暮迟才把自己套进“姐姐”的壳子里。
　　江桥后悔的就是这点——亲自给她这个身份，却又亲自来尝试撕碎。
　　“哇哦——”万卿伊惊叹，“有没有照片？”
　　江桥假笑：“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万卿伊觉得江桥说这句话时整个人周身气压都变了。
　　“理解，你要形象嘛哈哈哈。”廖葉毫不掩饰地笑。
　　江桥默不作声地握紧了拳。
　　又来了四五轮，才把这六个人都轮完。
　　到江桥的时候，他先选的大冒险，没想到被否了。
　　理由是上次诗会还欠了一笔账，一次真心话。
　　“出去说，出去说。”江桥长呼一口气。
　　包间外氛围宁静，隔音好，几乎没有推杯换盏声。何年作为代表被派出来，双手环抱在胸前靠着墙，饶有兴趣地看他。
　　“问吧。”江桥摊开手，坦坦荡荡。
　　何年凑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喜欢你同桌吧？”
　　“喜欢。”他很平静地点头。
　　“你还暗恋？什么时候的事？”何年长久以来的猜想得到证实，一激动拍了他一巴掌。
　　江桥勾唇：“这是下一个问题。”
　　他招招手示意何年凑近，两人勾肩搭背耳语起来。
　　“你想告诉李蔚他们？”江桥死盯着何年，何年有些想退后。
　　没等何年说话，他接着说：“你们是我信任的人，可以知道。”
　　“但一定不要在她面前说，不要影响到她。”
　　“我喜欢她不是一定要在一起的，不是为了索取关系，现在挺好。你懂我意思吧何年？”
　　何年点头：“你都帮我守了那么久我的家庭背景，这点事你放一万个心，我绝对嘱咐好他们。”
　　“就是挺没想到。”何年又自语一句。

　　接下来几轮，但凡轮到江桥，他一直选大冒险，其他人都大喊没劲。他找了理由塞过去。
　　把这个游戏翻来覆去玩了又玩之后实在没什么可问的可挑战的了，他们开始扯闲天。
　　“太感谢柠姐了。”暮迟靠在万卿伊肩膀上。她比万卿伊高，这姿势看起来很不协调。
　　何年问：“为什么？”
　　“她不爱调位啊。”暮迟说，“一年了咱们班都没怎么动过，不然今天也没法按同桌分组玩游戏了吧。”
　　“对对，这点真的好。”廖葉忙点头，“初中最讨厌调位，搬来搬去。”
　　“我看你是不舍得卿伊吧？班里公认的温柔又周到。”李蔚笑他。
　　“滚。”廖葉一拳过去，李蔚吃痛。
　　“跟叶子同桌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会唠唠叨叨提醒你别忘带东西，太适合我这种记性不好的了。”万卿伊边说边鼓掌，“很幸运遇到这么适配的同桌。”
　　“迟姐觉得和江桥同桌怎么样？”何年问。
　　暮迟闻言静静地看向江桥：“挺有默契，毕竟老搭档。”
　　“没了？”江桥气定神闲地和她对视。
　　“咱俩同桌的时间挺久了啊。”暮迟眼前突然浮现那天他被阳光刺得皱眉的样子，“如果和你分开肯定会有一阵不适应的。”
　　“嗯。”江桥收回视线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出神。
　　“何年呢？”李蔚是在场唯一一个同桌不在的人。
　　“哈哈。”何年看一眼江溯，打哈哈试图糊弄过去，“挺好。”
　　江溯的反应也一样，似乎并不想过多回答这个问题。她看上去一直挺嫌弃何年的。
　　如果真嫌弃应该也早换掉了，她很果断，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去提申请。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一行人发表完对同桌的感言后就散场了。下午的温度降下来反倒没那么热，天际线处，橙色渐渐被那一抹深蓝蚕食。
　　暮迟临时被告知还有事，打的车来了之后便离开。
　　她刚从饭局下来又被暮怀川叫到另一个好几个家庭的聚餐上，推不掉。她打完招呼之后随意填了两口菜，忍不住回想中午的欢快气氛，偷偷在桌下看群里的消息。
　　群里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总有人能接话。
　　那个四人的小群也终于有了名字：心动观察组。何年转述了江桥原话后群里先是挨个保证不会泄密，然后刷了一堆“我就说吧”。
　　江桥出其不意给她发了消息：我也会不适应的。
　　买菜没吃：什么？
　　江桥：不和你同桌。

　　暮迟盯着屏幕上的三行字，刚刚被她咽下的气泡水倏地在她心里升起连续的泡泡，噼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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