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

　　第二天早餐之后，林溪对景王说要去陆家湾接两个手下。景王很遗憾地说不能陪她去，瓦 达战事已将毕，他立刻要快马赶赴西北草原督战。
　　“那么新年可以回京吗？”比起其他更加懵懂愚昧的原始人来，她更愿意和他闲谈。
　　“可以。”景王恳求道，“你接了人，还住在摇露轩做我的客人好吗？来去自由。”
　　林溪以手扶额，头痛地说：“饶了我吧，尊府人事关系太复杂了，我没事惹麻烦来给自个解闷么？再者说，人们会怎么想？”
　　景王努力争取：“你是在乎世俗观点的人吗？”
　　林溪摆出挑剔的架势，数落道：“你那个地方大是大，可是人太多太嘈杂，物件用具也粗糙的很，我住的不安逸！”
　　景王不由笑道：“总比山洞强吧。”
　　林溪张嘴要反驳，景王作手势止住她，柔和地说：“你不该住到那个大染缸里去，是我糊涂了。我自己在里面浮浮沉沉就罢了，何苦把你也拖进去。你还是留在自己的净土里吧，我也好有个去处透口气。”
　　林溪无话可说，只是看着他淡定的脸。
　　景王受不了她的怜悯，很无奈地说：“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你好象从不生气，无论我们如何恶待你，你总是这么一个悲天悯人的表情。这么看着我，很让我丧气啊。”
　　“为什么？”
　　景王懊丧地说：“怜悯，是对弱者的同情。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怜悯了。”
　　林溪不知道怎么开解他，为什么考试院要把考试场景弄的如此逼真？可恶！
　　林溪第二日就往陆家湾去了，景王则向西北开拨，巡视长城一线，两个多月后方回到京城沐阳，彼时已近年关。
　　几日的忙碌酬酢周旋后，景王终于得了个空闲，便带了随从和礼物去林溪家。
　　林溪的门房是个很清秀机灵的小厮，远远地一扫视景王一行的形容气度，就明白所来何人了，赶紧地上前给景王领路。
　　大门后有面青砖大影壁，毫无雕饰质朴无华，一阵幽香直沁心脾，转过影壁，院中果有三树腊梅，铁骨铮铮，碎金也似的嫩黄花朵开满了枝桠，仿佛冬日的暖阳在树间金灿灿地跳跃着。
　　小厮引景王到了南房见客的小厅坐下，奉茶上来，低眉顺眼地说：“王爷请用茶，小姐这就来。”

　　不一会门帘掀起，林溪跨进门来，垂首道了个万福：“王爷金安。”
　　景王略微责备地道：“不是说拿我做朋友的吗，怎么又这么外道生分。”
　　林溪笑着抬头：“朋友之间也要克守礼节，不能失了身份。”景王带了随从的，如果太恃宠生骄放诞不羁，不是给他们嚼舌头的机会吗。
　　林溪把眼扫一下景王的随从，除了以前见过的陆飞羽等三个侍卫，还多了个穿平民服色的生面孔。
　　原来没注意看他，现在一看之下，林溪大吃一惊，好一个俊秀超凡的少年！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呢。莫非……
　　少年和林溪一般十六、七岁的年纪，双目含笑，看着林溪犹豫探询的神情，他远远地朝林溪微微弯了弯腰，右手抚胸，竟行了个标准的西方骑士礼，一边优雅地说道：“莱诺·科特尔”，眼睛一边满是期待地紧紧盯着林溪。
　　只听林溪欢呼一声“莎佳·李”，转瞬间，两人已经拥抱在一起了。呃，严格地说是林溪飞扑上去抱住少年，她一脸的狂喜，抱着少年狠狠地晃了几下，嚷着：“是你小子啊，打哪冒出来的？”
　　少年却急速地换上一脸的失望和无奈，软塌塌地垂头丧气地说：“为什么是你这个魔头啊？”
　　林溪放开他，凑到他脸上笑吟吟地说：“不要太失望啊，只有二百四十七分之一的可能是小菲，你应该想到的。是我也不错嘛，至少我和小菲是好朋友，虽然看不到她，你可以和我谈论她，也是安慰啊。”
　　少年扭开脸，有些沮丧地拿手掌推开她的面孔：“别靠近我，什么安慰，你不蹂躏我就好了。碰见谁都好过碰见你，早知道在这里的是你，我才不会千山万水地找过来呢。”
　　林溪丝毫没有被他打击到，继续热情洋溢地说：“有异性没人性，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久别重逢的好朋友呢？我好高兴是你啊，如果是丹斯达该有多凄惨啊！”林溪做个寒颤，万幸地说，“他的眼睛可以冻死人。”
　　“我宁可你是丹斯达。”少年嘟哝说。
　　林溪兴高采烈地拍拍他的头：“别装了，你心里不知多乐呢，还在这里假撇清，不就是上星期借了你一支小潜艇吗，至于把个受气嘴脸摆这么久。”
　　少年绷着脸忿忿地说：“是呀，摔成铁疙瘩。”
　　“好了好了，我投降。”林溪举起双手，“我赔还不行吗！”
　　“赔什么好呢？”林溪看着少年：“卡切兽……多用机械手……”
　　少年作不屑状。
　　“小菲的全息照片……”
　　少年的神情有些松动，不过还是爱理不理的。
　　林溪一跺脚：“那部广谱勘测器！”
　　“耶！”少年喜逐颜开，抱着林溪跳了几下。呼呼呼，终于到手了！
　　“莎佳我最爱你了！！！”少年左右开弓，叭叭叭地亲了林溪几口。
　　两个人拉着双手，看着对方直笑。

　　“咳咳咳！”景王清了清嗓子，林溪两个这才惊觉自己太肆无忌惮了，立刻缩手站好。
　　景王神色很不自然地说：“你们果然是同乡，也不枉王纶千里迢迢地寻过来。”
　　林溪噗嗤笑道：“你起名叫网管？这个笑话够冷的！”
　　那王纶笑地一脸灿烂：“你还不是开了家店叫GM。我一打听就怀疑上了，叫这个名字，又是做这种生意，八成就是席兰人。” 他挤挤眼，两人一起呵呵地笑了。
　　林溪笑对景王说：“我们两个在同一间书院读书，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特别好，刚才兴奋之下有些失礼，让王爷见笑了。”
　　景王狐疑：“很熟的？刚才你们怎么倒象不认识的。”
　　林溪解释道：“7年多没见了，模样全变了。”哈，换了个身体呢，面目全非。
　　景王看看他们两人。她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纯真烂漫，言笑无忌，金风玉露，合衬至极，当真仙童一般的人物……凡夫俗子看了只有自惭形秽的份。
　　景王只觉满嘴的苦涩，果然，她是属于另外的世界的。当初一见那个少年，我就感觉自己要失去她了，或者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她。我是不是不应该把他带来给她呢？可是，那终究是我无法阻止的事吧。
　　景王强笑道：“席兰人的礼仪的确让我大开眼界，一定是个风气大开大放的地方，年轻男女当众……真是不可思议。”
　　王纶是个精乖的人，立马说：“其实我也不喜欢这种礼节，麻烦啊，特别到了很多朋友会面的场合，别提多罗嗦了。左边亲三下，右边亲三下，一个一个挨个来完，繁琐地要命。”他两眼望天，一副不胜其烦地样子
　　侍从们都笑了，陆飞羽大胆地说：“我倒不怕这种麻烦，我帮……”话到半截他就感觉这话卤莽，把下半截咽回去了。
　　景王问：“一定要这样吗？”
　　“好朋友才这样的。不太熟的可以鞠躬，或者握手。”王纶示范给大家看。
　　林溪问王纶：“你掉到哪里去了？”她别有深意地问，“受过什么苦么？”
　　王纶做劫后余生状：“往事不堪回首哦，我落在突坦尔奴隶贩子的手里，被卖给一个大公。”他压低声音，对林溪说：“我一醒过来，就看见一个人对住我留口水。”
　　林溪吃吃笑道：“那证明你的魅力比我大哟，我要把这个告诉小菲。”
　　“什么呀，是个男人！我那时才是12 岁的幼童哇，真是罪孽哦。”他后怕地说，“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差一点就……好险好险！”
　　林溪乐不可支：“这个更该告诉小菲啦！”

　　景王站起身：“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搅了，明天我再来拜访，先告辞了。”
　　王纶也和林溪作个揖说：“告辞！”
　　景王奇道：“怎么你也走嘛？”
　　林溪和王纶都点头称是，景王以为他们顾忌他，便勉力劝道：“王纶你先住这里吧，我那边暂时没什么事务，还不用劳烦你帮忙，等有事情了我再使人来叫你。”
　　王纶摇头道：“我和王爷回去。”他对林溪说，“我现在王爷府上做清客，有事便去信给我。”说完便干脆地退到廊下。
　　景王一时错愕极了，刚才两人还一片火热地说个不休，怎么过往经历还没交代清楚，就这么生掰开了呢？他怔忪地站着，看看林溪，看看王纶，想不明白。
　　王纶嘿嘿笑道：“我不敢和她单独会面，日久生情怎么办，我的恋人和她是好姐妹，这个嫌疑是要避的。”
　　景王不相信，看着两人还是犯嘀咕。
　　王纶不顾林溪的眼色，直言道：“实话对您说吧，我们两个是出来历练的，书院规定我们不得会面太久，我们必须独自面对各自的寂寞。”
　　景王敏锐地反问：“历练？寂寞？”
　　林溪朝王纶皱眉：“你说的太多了。”她对景王说：“这个是我们的秘密，王爷不要和别人说好吗？”
　　景王震惊地说：“历练！你们是要回去的吗？历练什么，多久，为什么要独自一人，你们在这里非常寂寞吗？”
　　王纶一声长叹：“可怕的孤寂，没有熟悉的文化慰籍，即使周边满布人群，我们也仿佛置身荒漠。忍耐，这就是历练的内容。”
　　景王听了，便直直地望着林溪的眼睛：“你一直都在忍耐吗？”
　　景王问不出来的一句话是：“你一点也不想留下来，是吗？”
　　林溪搪塞不了，尴尬地说：“……是，我们的文化和这里完全不同，绝对痛苦的旅程，书院正是为此送我们来这里历练。”
　　景王难过地说：“你无法和众人沟通，对吗？你可以和我们说说你的真实想法啊，我们都是很通情达理的人，会努力理解席兰的风俗，你不和我们沟通，就判定我们不行，这样公正吗？”
　　林溪但觉头大无比，唉，她如何向他解说行星、恒星、黑洞……即使她可以向他解说整部人类数万年的文化史，以便他理解她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她又如何向他残忍地说：你是一个幻象，在众神的眼里，渺小如尘埃……
　　她深深吸口气，黯然道：“那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超出你的任何想象，而且我们没有权利透露席兰的秘密。”
　　景王凝视她，默然不动。
　　林溪再叹口气，对他福了一福，沉重地说：“现实是非常可怖的，有时候无知就是一种幸福呢。王爷不要太苛求了。”
　　景王暗暗握拳，在心里说：“不，我还没有放弃！”
　　他柔声对林溪说：“如果为难就算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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