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泥巴

　　李执其实一时也吃不准徐济这事儿到底是李持的意思，还是他底下的人自作主张。

　　他自己现在虽然看着炙手可热，但说到底还有一个逆贼的帽子扣在脑袋上，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一时烟火，看着绚丽罢了。既然太子肯把他从宗正寺放出来，那便是是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同他过不去的，更不至于在此时为了些许微末之事拿徐济出气。但此时他若为了徐济的事向太子求情，那又无异于是在提醒太子徐济的价值，也许本来只是正常的人员调动将因此受到一些来自东宫的瞩目，到时徐济要面对的可能就没有只是去北边吃沙子这么简单了。

　　李执思忖再三，还是对徐济的事情一筹莫展。

　　一旁伺候的侍女见过了三更李执还没有睡意，大着胆子提醒他，“侯爷，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嗯？”李执是不习惯有人在边上呆着的。一开始那几个小黄门还喜欢追着他嘘寒问暖，被训斥过几次之后，他们也就知道了李执的脾气，只在门外候着，不敢再近身了。李执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居然还有人不习惯他订好的规矩。

　　那侍女见李执抬眼瞧她，顺势拜倒，“奴婢岫云，见过侯爷。”

　　李执听了这个名字不觉头痛，晚上徐济的消息来得突然，他倒是快忘了自己白日里还放了些什么厥词。大喇喇胡吣时不觉得，这会见了真人，他的歉疚感倒是又冒了出来，自己甚至都记不清人长什么样，就空口白牙地毁了她的清誉。李执原先是想着横竖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打算等空闲了先去找这岫云好好安抚一番，看她的态度再做决断。这会人直接自己找上了门来，他倒是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了。

　　“侯爷赐奴婢一家团圆，奴婢深感恩德，无以为报。若侯爷有用得着婢子的地方，婢子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岫云见李执迟迟不出声，索性自己开口打破了这个僵局。

　　李执默然。今日他在殿上同太子和吴王扯谎，闹了一时痛快，随后岫云的父母贸然上门，但到现在他还没有感受到这宅院里的异样，估计是这婢子见了吴王的人没有出声张扬，反倒先顺着他的鬼话将事情圆了过去。这会又主动找上门来向他投诚，这个岫云想来也是个通透人，同聪明人说话，他也就不用那些弯弯绕绕了。

　　“多谢你替我遮掩，等下出去知会如意一声，你想要些什么，自己到库房里挑去就是了。”

　　“婢子只求有朝一日能去了奴籍，同爹娘兄弟一起回乡养老，求侯爷成全。”

　　李执不解，“吴王哥哥不是已经将你们的身契送还了么？怎的还是奴籍？”

　　“只还了我的，我爹娘的籍契还在吴王府上扣着。”岫云抬起头来直视李执，双目圆睁，眼中有蓄不住的清泪掉了下来，“侯爷，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又有哪个是天生下贱，乐意为奴为婢，仰人鼻息的讨生活？既然还有一丝希望，又怎么能轻言放弃。还望侯爷成全！”说着就要俯身给李执叩头，李执第一下没拦住，岫云的额头磕在青砖地上，登时就红了一块。

　　李执自己也被囚禁过，自然知道这种万般不由已的痛苦，他听得出来，这个岫云话语中的悲
　　苦并非作伪。李执将人拉了起来，允诺她，“知道了，日后有机会，定向二哥为你的家人讨回身契。”

　　岫云闻言又要跪下谢恩，李执拉住她，阻止道，“一人一次，我们也算是扯平了，不必如此客气。”

　　岫云得了应允，又见李执和善，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悄声道，“那侯爷还欠我们一次，侯爷赐的菜，我和同房的岘云从来没吃过。”

　　李执闻言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这两个姑娘能替他瞒到现在足以证明自身的诚意。他指了指东边，诚恳道，“那多谢两位姑娘了，今日起你便同那岘云搬到东厢房去住，月钱提到每月五两，算作我的谢礼如何？”

　　那岫云到底年纪小，听了李执的话，咯咯地笑出了声，行了个礼后眉开眼笑地跑远了，估摸是找那一晚同住的姑娘报喜去了。李执明白，眼下的境况，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要好。

　　李执刚出来那会走哪身后都会跟着四五个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僵硬地像是在戏台上演出。后来吉祥在兴庆宫染上了逍遥散不再能理事，他手底下那群人为了争这中侍郎的空缺起了内讧他才能稍稍喘上一口气。但彼时李执还是不放心，他从吉祥的事情上得到了启发，在外面买了效果最好的逍遥散回来，日日掺杂在自己的饭菜之中。按规矩，他吃不完的食物撤下去后会交由诸位黄门宫女分食，再吃不完则会分给宅院中的杂役奴仆，久而久之，他这桓乡侯府上人人都会染上了那消磨性命的慢性毒药，若有一日，这群兄长们送来的监视者想要拿捏他，他自然也能有保命的灵丹。

　　但李执没想到，居然有人早就看穿了他的打算，还一直隐忍不发，在暗中攥着这个秘密试图待价而沽。虽然他还不清楚，这个最先识破他的人到底是这个看着胆大真诚的岫云还是那个仍旧守拙不出的岘云，但毫无疑问，他还远没有到可以运筹帷幄的时候，他仍需过如履薄冰日夜悬心的生活。

　　想来想去，竟是只有徐济同他动手的时候是不想要他命的。

　　李执吹熄了蜡烛，在夜色中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埋怨徐济走之前怎么没给自己留下个几个锦囊妙计之类的，光送回来一只贪吃肥猫有什么用啊。

　　吃饱喝足的虎奴这会终于醒了，精神十足地巡视了一圈新领地后，滑进了李执的房间，身手矫健地跳上了李执的高床软枕。一番挑挑拣拣后，橘猫勉强温顺的在李执的肚子位置趴了下来，毛绒绒的尾巴百无聊赖地一下下敲击着李执的心口。

　　毫无意外的，这天晚上，李执在梦中遭到了徐济的痛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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