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游鱼

　　第24章
　　大雾

　　条条大路通罗马，此路不通，余惊羽准备去找二爷。
　　按照往年的惯例，他们现在应该在海岸边上行出海的祭祀祈福仪式。

　　月明星稀，夜色中海岸边的几点烛光一眼便能看到，更何况里三层外三层的岛民围着那几艘船，实在是万分瞩目。

　　余惊羽过去的时候，长者们正在祷告，密密麻麻的经文念诵落入她耳中如同唐僧在念紧箍咒似的。

　　拨开人群往里走，余惊羽看到二爷双腿盘起，坐在内圈最打眼的地方，一手拿着佛珠拨弄着，嘴里念念有词。

　　余惊羽喊了几声二爷，那边没有反应。
　　倒是围观的信众把她拉了出去，告诫她别说话，别打扰仪式进行。

　　余惊羽喊道：“明天早上有大雾，不能出海！”
　　周围有人上来捂住她的嘴巴，余惊羽挣扎着甩开，余光瞥见烛火在风中变形的模样，灵机一动：“着火啦，二爷家着火啦！”

　　显然这个说法比原先的更让人在意。
　　个别人停下，眼看着仪式就要中断。二爷起身，示意其余人继续。
　　他朝着余惊羽走来，问道：“说说吧，什么事情让你跑到这里来。”
　　“天气预报说，明天一早有大雾。”
　　“是吗？所以你是想阻止龙王祭。”二爷目光冷冽，“你平时上学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大雾天气不能出行，他们这些常年在海上摸爬滚打的人会不知道吗？轮得到你来提醒？”
　　话里话外，明显在暗示余惊羽不要掺和这件事了。可余惊羽听不进去，如果明天他们在海上出了什么意外，首当其冲被非难的就是二爷，她抬头，坚定的说道：“明天还没来，以二爷在岛上的威信，完全可以阻止他们出海啊！”
　　“我主持了那么多届的龙王祭还用的着你教我？”二爷怒道。

　　余惊羽鲜少见到二爷生气，更何况，在她心中，二爷一直都是伸张正义讲道理的人，今天却一反常态。

　　两人完全没注意到，有热心村民已经前去救火了。
　　余惊羽辩解了几句，得到的却是二爷更多厉声的责备。

　　热心村民撞上前来参加仪式的村民，匆忙交谈之下，二爷家没有着火的事实轻易就为大家所知。
　　白跑一趟的村民一肚子火气全都撒在余惊羽身上，毕竟，龙王祭关系着一整年的风调雨顺，偏偏余惊羽这个小骗子不识趣，非要捣乱。

　　二爷抢在村民处置之前，冲着余惊羽高声喝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家家的别掺和！“说完又冲着那些个村民道，“小孩不懂事，我先送她回去。”

　　村民们本还想说些什么，但二爷都这么说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余惊羽满腹的委屈，但想着二爷走了，他们此次龙王祭没有了主心骨，多半也成不了。谁知道进了家门，就被二爷用绳子反手捆绑起来了。

　　“二爷，你给我松开，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小余，听二爷的话，等到明天一早，一切都会尘埃落定的。”
　　“如果真到那时候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二爷伸手揉了揉余惊羽的脑袋，“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看着，咱们龙山岛以后会变成怎么个模样！”
　　余惊羽糊涂了，眼里写满了迷茫，别说以后，就是现在她都看不下去了，哪里还管得了以后。

　　“二爷，明早会起大雾。”余惊羽重复叮嘱。
　　二爷抬头看向窗外，漫漫长夜，总会等来天明的。良久才道：“我知道。”
　　“所以明天你们不会出海的，对吗？”余惊羽期待的看着二爷。
　　回答她的是沉默。
　　屋外的冷风摔在窗户上，呼啦啦的响。

　　“二爷！”余惊羽拔高了音量，眼眶微微泛红，“你变了，你不是我以前认识的二爷了，在我心里，二爷从来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的，那可是鲜活的人命，更是几个家庭的顶梁柱！”
　　“听话，在家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就是全新的一天。”二爷无意与她继续争辩下去，转身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余惊羽挣扎了半天也没有解开绳子，心下更是焦急万分，可是又能怎么办！
　　她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

　　大人们几乎都去参加龙王祭的仪式，家里头只剩下小孩和年迈的走不动的老人。
　　上了年纪的人睡得少，觉浅，很容易就被吵醒。

　　隔壁的张秀娥闻声过来，看到是余惊羽，骂了几句：“大晚上的吵什么吵，你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睡好觉才能长个子的，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奶奶。”余惊羽小声道。
　　对面的人打着哈欠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的看向余惊羽，瞪大眼睛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会乖乖叫我奶奶！”
　　“能帮我解一下绳子吗？”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准是干了什么坏事被你二爷发现了吧！活该！”张秀娥冷嘲道，准备离开，又听到余惊羽大声嚷嚷起来，她扭头找了块布团，捏着余惊羽的下巴，余惊羽别开脸，仍旧没逃过一劫。
　　布团成功堵住了余惊羽的求救声，张秀娥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余惊羽怒目瞪着她，挣扎，抱怨混杂着几分无助和绝望，近乎哀求的声音通通被布团吸收，整个房间重新恢复了寂静.
　　“我看这下子还有谁会来救你。”张秀娥丢下这话转身离开。

　　屋顶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余惊羽仰头看向屋顶的瓦片，听着响儿，应该是野猫出没。她漫无目的的思绪飘荡着，瞥见了房梁上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莹白色的蛛丝在黑暗中泛着浅浅的光。
　　做足了准备又如何，没有猎物，一切都是徒劳。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
　　余惊羽逆着光看去，余友良倚在门口，揉着迷糊的眼，声音沙哑：“姐姐？”冷风一吹，他哆嗦了一下，睁大眼，清楚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他只是起来上厕所，隐约听到外面奶奶在讲话，推窗探出脑袋只看到奶奶从二爷家出来的身影。他记得有人说过，有些人夜里会梦游，梦游是很可怕的事情，千万不能叫醒对方。可是他又对奶奶梦游做了什么好奇不已，身体先于迷糊的脑袋行动，等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推开了门。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奶奶梦游的时候竟然绑架了姐姐！

　　余惊羽哼哼唧唧的扭动身体，大幅度的动作和沉闷的声音将余友良拉回来到现实，他上前解开余惊羽手上的绳子，绳子系的很牢固，他解了半天也没解开。
　　只听得余惊羽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越发着急，余友良慢吞吞的反应过来，可以用剪刀剪开。

　　可惜二爷的房间布置他不熟悉，之前奶奶总是用二爷生病了，房间里老人家的病气重，他身子骨弱，经不起刺激，不让他进来。更重要的是，也不知道怎的，明明是一家人，他却从小就怵二爷，每每见面，总是抬不起头，想要躲开。

　　在余惊羽的提示下，余友良终于找到了剪刀。

　　余惊羽得了自由，嘱咐余友良回去睡觉。出了门，才觉得有几分凉意。这都晚上十点多了。前面的失败让余惊羽认识到自己不能再鲁莽了，借着月色，她转了转眼珠子，重新进屋拿起座机报警。

　　“你好，请问是龙山岛的警察吗？”
　　“是的，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要举报余平安准备谋杀明天早上参加龙王祭的八户人家。”
　　“余平安谋杀村子里的人？小姑娘，你是不是脑子秀逗了，余平安可是我们村子里最有声望的老人家，要说他救人还差不多，怎么可能杀人！”说话间，那边传来了笑声，“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要把你抓起来哩，你这是报假警，还真以为我们警察吃吃空，跟你玩这种小游戏！”那边挂掉了电话，说话声音里不难听出嘲弄。

　　余惊羽耳边不断传出听筒嘟嘟嘟的声音，颇为无奈的闭上眼，难道真的无法阻拦吗？可是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去送死，她真的做不到。

　　刹那间，她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如果船坏了呢？没有出海的工具，他们就会放弃出行吧！

　　余惊羽大着胆子朝着海岸边走去，出门前不忘拿上工具。

　　这会儿已经是子时，整个小岛陷入了沉睡，唯有海浪拍击沙滩，撞击礁石的声音。

　　月光如雪，照亮了沙滩上的一行脚印，很快又被海水抹去痕迹。

　　为了龙王祭的顺利进行，今晚有人守着船。
　　余惊羽小心翼翼的接近，不料仍被对方发现。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先前的阻拦行为。

　　“你是漫漫的同学吧！”对方先开了口。
　　余惊羽试探问道：“你是？”
　　“我是漫漫的父亲，她在学校还好吧！”
　　如果对方不主动提起的话，余惊羽很难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在学校里的黄漫漫白白净净，身上偶尔会带点花香，有着青春少女的明媚，而眼前的这人，身上总有股子散不去的鱼腥味，或者说是大海的味道。
　　男人皮肤黝黑，同一身泛白的衣裤格格不入，领口和袖口许是因为洗的太多次，破的能看到线头。往上看，他脸上的胡茬冒着青色，显然是为了明天的出行精心捣鼓过自己。他的左手拿着一个酒瓶子。注意到余惊羽的视线，他干笑了两声解释道：“大晚上一个人守船，怕睡过去，来口烈酒暖身提神。”

　　“叔叔好。”余惊羽冷静的打着招呼。“漫漫在学校挺好的。”
　　“那就好，那你说她以后能找到好人家吗？”黄漫漫的父亲问道。“我呀，一个大老粗，也不求她以后能有多大出息，只希望她能安安稳稳的过上好日子就好。”
　　“嗯。”余惊羽心不在焉的搭着话、
　　“漫漫这孩子打小就漂亮聪明，是我这个打渔的拖累了她。”
　　说话间，他眼里闪烁起几朵泪花。余惊羽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
　　“只希望龙王大人能看在我认真守船，衷心祷告的份上，保佑我在新的一年里多赚点钱，让他们娘俩过上好日子。”他的眼底一片赤忱和期盼，余惊羽微微一怔，到嘴边的劝阻突然就说不出口来。
　　“你看，一不小心和你说多了，孩子你别介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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