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之城 - 镜中人

　　那晚会议结束后，学员们被带回了宿舍。他们各自被安排到一个单独的房间，门外有安保人员。同时三位导师也住在同一栋楼里。
　　雨初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她用意识力感知了一下同楼层的艾紫，发现她早已进入梦乡。
　　这一天她知道了会社的秘密，刚才一直和众人在一起，来不及思考。现在正好静心想想。

　　会议后半段的气氛非常融洽，学员们都信心满满，导师们也给予了很多鼓励。他们这次准备充分，有成功的机会。就算不成功，他们的尝试也会被记载在会社的档案里，他们是曾试图提升地球维度的人，将来后人会歌颂他们的事迹。

　　而那位会社长老的话也非常合情合理，这试验已做过一次，证明是安全的，对他们，对两个星球都是安全的。

　　但雨初这种成长经历的人是有思辨能力的，不会人云亦云。

　　她想，上次试验没成功，所以没有对两个星球产生影响。但如果这次成功了呢？会社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期盼着，得到和上次一样的结果的，两年来他们一定做了很多改进。那么，如果结果不同，是不是跟上次一样没有副作用就不好说了。所以这个安全的推断不可信。

　　还有，她看到会社这次计划的秘密性。她怀疑，真的有可能，知道内情的就是与会的这三十几个人。其他的会众未必知道实情。也就是说，这三十几个人要去改变两个星球的命运。这个事情如此重要，但所有的兰塔斯人不知情，除了会社这几个人以外的所有地球人也不知情。如果发生事故，两个星球的人都会成为牺牲品。我们真的有权力来替别人决定命运，并且不提前告知吗？

　　再者，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在所有的考虑里，都没有考虑到兰塔斯人的感受，好像这件事完全不在考量范围。艾紫说过，兰塔斯人没办法在地球长期工作，因为在三维环境里，他们会极度惶恐。她忽然想到，她们的兰塔斯朋友们，佩特尔老师，赛文，当然还有，达维尔，他们会怎么样呢？忽然从四维落入三维，他们能受得了吗？他们不会很痛苦吗？

　　她在想所有这些问题的时候，都使用了屏蔽思维的技术。刚才会议尾声的时候，会社长老们也是这样要求的。从现在到开始试验这段时间，他们所有人都必须屏蔽思维，以防泄密。

　　她给自己提的这些问题，答案一个也没有。而现在也没有人可以帮她。她想着最近和兰塔斯朋友们相处的情景，觉得自己很无耻。享受他们的友谊，最后却恐怕要害到他们。

　　她想着，明天还有一天时间，或许可以和俞美谈谈。虽然她有种预感，恐怕改变不了什么。即使她拒绝，另外的几个人也会把试验完成的。她刚才测试了一下，果然所有学员都屏蔽意识，不再互相交流。

　　她的头好疼。现在她们都被控制起来了，就连思想都是。导师跟她们住一起不就是为了监控她们吗？

　　她倒在床上。床垫很柔软舒适，但她完全感觉不到，因为内心充满了痛苦，背叛的痛苦，她背叛了那些友好善良的兰塔斯朋友们。

　　她的头陷在枕头里，泪水流出来，然后昏昏沉沉入睡了。在梦里，她看见一片海，那海上起了风浪，她听见一个声音呼唤她，雨初，雨初....
　　她心里回答道，达维尔，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梦到了那天，达维尔带着她做意识力练习，她讲了魔戒的故事，他对她说，
　　雨初，如果你有朝一日，要面对像那个小哈比人一样的境地，我希望你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请你一定要相信自己....

　　他那时说会在身边支持我的，可他现在却在遥远的冰洋上空，帮不上任何忙。

　　清晨，阳光还是那样明媚，但雨初的心境却是灰暗的。这事件的两端都是她不愿意背叛的人。

　　她下了决心，要和俞美谈谈。

　　她打开房门，见门口有两个士兵穿着的人，其中一个竟然是艾紫的朋友，
　　迈克。她说，迈克，你能不能帮我给俞美老师送个信，说我想见她。

　　过不多一会，俞美就敲门进来了。她没有了昨天主持会议时那冷静又居高临下的样子，又变回她的亲切的姐姐。

　　她进来就坐在雨初旁边，搂着她的肩膀，说，你昨晚哭了？眼睛都肿了。你怎么了？

　　她好温暖。雨初靠在她肩头又忍不住哭起来。
　　怎么了嘛？说来我听听。俞美说。

　　雨初用手擦了擦眼睛，俞美递给她一块手帕，让她别用脏手擦眼。

　　雨初说，我很怕。我想到我们那些兰塔斯朋友会因此受苦，他们事后又会怎么看待我们啊!

　　俞美笑笑，帮她擦擦眼泪，说，这个我早想到了。所有那些我们的朋友，
　　达维尔他们，还有对地球人亲善友好的兰塔斯人，帮助过我们的人，我们都会尽会社所能进行补偿，到那时地球就是四维的了，他们如果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地球生活。你难道不想在地球和他们相聚吗？
　　他们这星球一共就两亿人，就算都想来，也不是不可能。再说，兰塔斯只是退回三维，就跟现在的地球一样，又不是毁灭了。

　　雨初说，你觉得到时候，他们会接受我们的好意吗？
　　她想到达维尔那傲娇的个性，怎么会愿意去地球，寄人篱下。

　　俞美笑笑说，到那时候，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也必须得接受。

　　雨初说，这样对于他们太残忍了。我们这三十几个人，凭什么替两个星球的人作决定啊？

　　俞美说，你说的没错。确实是我们三十几个人在决定两个星球的命运。但你纵观人类历史，每每都是那些走在社会前沿的精英，先行者带领着人类社会进步的。一般的民众，往往因为受教育水平，生活环境，个人见识的局限，无法做出理性的判断，他们也不愿意承担作决定的责任不是吗？

　　雨初说，按理说，这么大事情，也是有风险的，应该告知两个星球的民众，大家共同表决。

　　俞美说，你这就是说疯话了。别说兰塔斯人决不会同意。就是地球的大众，如果知道了实情，恐怕什么还都没做，就世界大乱了。

　　你就是说，大家都是乌合之众呗 ! 雨初说。

　　我可没用这个词。但人和人的差别本来就是很大的，精英比普通民众看得更高远，他们的才智也得到更多的社会认可，就像我在地球每个月的收入是你的100倍。这就是证明。因为我的才智高于你，所以社会给予我更多的回报。
　　俞美耐心的说。
　　雨初很难过。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完全否定了自己的人生。

　　雨初说，你说的没错。社会确实给予你更多回报。但民众并没有给予你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决定他们生死命运的权力。这是两码事。

　　俞美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她说，试验会成功的，那些地球人都会感谢我们，万世称颂我们的功德。即使不成功，他们也不会损失什么。我们会社的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所有的地球人。
　　你一直都相信我，这次也应该相信我的判断。只做好你该做好的事情，其他的交给我来处理。
　　何况，她顿了一顿，严肃起来，说，你难道在兰塔斯住了两个月就忘了你是
　　地球人吗？你要背叛你的同胞吗？作为地球人，为地球谋福利，是天经地义的。我希望你好好想想。我今天很忙，就不陪你了。

　　俞美说着，帮她擦擦眼泪，疼爱的替她捋捋头发，出去了。

　　说实话，雨初觉得她说的话，很有说服力，也和自己从小受到的教育，价值观毫不违和。这样，和别的学员一起，完成计划，对她雨初个人来说，也是最安全，最有好处的。但她心里有个小人儿总对她说，这样做好卑鄙。

　　过了一会儿，艾紫进来了。她坐在床边同情的看着她，好像雨初是个病人。

　　她说，俞美刚才跟我说，你不舒服，让我来看看你。

　　雨初说，我可能是太傻了，可我还是想不通，我们有什么权力，为了自己星球的幸福，不管兰塔斯人的死活。

　　艾紫说，因为一直以来文明的发展过程中都充斥着，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啊。

　　雨初说，是这样。但如果文明的发展是为了可以继续的弱肉强食，那还叫文明吗？发展文明又有什么意义呢？仍然本质上跟野兽没区别啊。

　　艾紫说，你把我绕进去了。

　　雨初说，让我用意识力，把兰塔斯打回三维，我真做不到。

　　艾紫说，可是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会社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已经上了贼船了，现在只有按照他们说的做，对于我们才是最好最安全也是最简单的。

　　艾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这样要害到多少人吗？雨初说。

　　艾紫眼光沉沉的看看她，她嘘了一口气，说，我不想劝你什么了。每个人在关键时刻都要自己做决定。不过，雨初，你记着，不论你怎么做，我都一直是你的朋友。说罢，她过来亲了雨初的额头一下，然后说，明天见。就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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