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夜

　　清晨，莫央照常走进教室，嘴里叼着一小块没吃完的油条。

　　秦雪正围在一群人中激烈地探讨着什么，见她进来，忙不迭地跑回了座位。

　　“央央，他们说作文大赛获奖名单出来了。”

　　“真的？”莫央边嚼边问，“几个人获奖了？”

　　“还不知道呢，一会儿上早读老魏会来公布的，说不定有你哦。”秦雪朝她眨眨眼。

　　莫央笑了笑。

　　她自然是希望能得奖回去让杨俊芳高兴高兴，自从上次摆摊亏了几百块，杨俊芳到现在还懊悔不已。

　　在她眼巴巴的等待里，上课铃声响起，魏康腋下夹着一叠红色的证书端着茶缸慢悠悠晃进了教室。

　　“哼哼——”他清了清嗓子，“咱们上次的作文比赛成绩公布了，这回很好，咱们班一共有四名同学获得不同奖项，都很出色。”说着，他有意无意往莫央这边扫了一眼。

　　莫央坐直了身体，有些焦急地动了动椅子。

　　魏康放下证书，打开最上面的一本：“首先是优秀奖，分别是许嘉成和桑倩倩同学。”

　　班里掌声雷动，莫央紧张的弓着背，以至于完全没听清后面魏康的点评。

　　“然后，还有一名同学获得了三等奖，”老魏看了眼证书，故意停了停，就在莫央以为是自己的时候，他说道：“恭喜我们班的班长林夏获得三等奖。”

　　“哇！”全班的欢呼声里，林夏起身朝着所有人客气的摆着手：“谢谢，谢谢。”察觉到莫央的视线后，她款款落座，挑衅的勾勾嘴角。

　　莫央厌恶地别过了头。

　　只剩下一个人了，所以，没有她吗？

　　魏康表扬了林夏几句，接着说：“还有一个人获得的是一等奖，我们要恭喜这位同学，在如此激烈的比拼里还能够杀出重围，很厉害。”

　　全班都在面面相觑，推测着这份最大的荣誉是属于谁的。

　　秦雪动了动莫央的胳膊，笑道：“哎，我觉得是你。”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莫央勉强一笑，心内逐渐没了希冀。

　　会是她吗？

　　不可能。

　　老魏打开证书一看，笑的眼角起了皱纹：“恭喜，秦雪！”

　　这下，整个教室都沸腾了起来，尖叫和惊呼声几乎震起了天花板：“天哪，我们班的学委就是厉害啊！”

　　“秦雪真棒！”

　　果然。

　　莫央蓦然垂下嘴角跟着他们一起鼓掌，努力克制着内心漫开的酸涩和失望。

　　看吧，你就是很差劲，连个优秀奖都没评上，还自以为写的很好。

　　不自量力。

　　四个人紧接着上台领了证书，接受所有人的祝贺和老魏的夸赞。

　　莫央暗叹一声，低下头靠在了椅背上。

　　“这几个同学的作文中我最喜欢秦雪的，她描述的有关生命的遐想以及劝慰世人敬畏生命的主题很有深度，得奖当之无愧，大家课下可以去看看他们的作文。”

　　魏康正拍着秦雪的肩膀津津有味地说着，教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张玲出现在门口，微笑道：“哟，比赛结果出来了？”

　　魏康骄傲一笑：“那当然，咱们班一下子就评上了四个，我带出来的学生，水平还能差？”

　　“咦——”下面有胆子大的学生趁着他高兴，拆起了台：“老师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天天上课骂我们笨来着。”

　　“好了好了，有笨的，那自然也有聪明的不是。”老魏手撑在讲台上笑呵呵回应。

　　张玲也跟着笑了几声，问：“哎，你们昨晚下晚自习，有人看到郑明泽吗？”

　　莫央扭头看向身后空着的座位。

　　“没有啊，上早读发现他没来，我们还以为他请假了呢。”班上有人说道。

　　“昨晚下晚自习他在不在？”

　　又有人说：“在，我瞧见他出了校门的。”

　　张玲点点头。

　　老魏问：“怎么了，他没请假吗？”

　　张玲拿出手机，皱了皱眉：“没有，刚打电话去他家，他妈才知道他早上没来上学，说等会儿问问去，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行了，你们继续上早读吧。”

　　谁也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

　　魏康继续号召大家向台上几人学习。

　　秦雪回到位子上，第一时间把手里的奖状塞进书包。

　　“恭喜你啊，”莫央心中虽然遗憾难过，倒也不会狭隘到生秦雪的气：“你之前还夸我，现在看看，你才是深藏不露。”

　　秦雪局促一笑：“你生气了？我也没想到这次我会得一等奖，你的作文水平明明比我高，为什么没有你。”

　　“可能就和老魏说的一样吧。”见秦雪一脸的局促，莫央忍不住笑了，“好了，别跟欠了我什么一样，我没有那么小气。”

　　“嗯。”秦雪嘿嘿笑了笑，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位置，“你说郑明泽怎么回事，之前上课溜号就算了，现在干脆不来学校了，真有他的。”

　　莫央摊开书本：“谁知道他跑哪儿玩去了。”

　　“哎，你们最近怎么回事，吵架了？”秦雪撑着脸看着莫央。

　　莫央嫌弃道：“你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我们之前也没有多熟好吧。”

　　“可我觉得他好像对你很有意思啊。”

　　“我们才认识了几天啊，这意思，可真有意思。”

　　谁也没有想到，郑明泽这次不单单是贪玩，整整一天过去，他居然没有半点消息。

　　夜里临近放学，张玲又在班里仔细问了一遍，反复确定郑明泽昨晚出了校门后，她在走廊上大声打着电话：

　　“是的，我确定过了，他昨晚确实是出了校门的，一会儿我会去保安室调取校门前的监控再查查，您先别着急，再去他经常去的地方找找，实在不行的话，那只能报警了。”

　　班上的人听到这话，也意识到问题比想象的严重，不约而同面露担忧。

　　“郑明泽难道真的出事了？”

　　“不会吧，他那么大个人了，能出什么事？”

　　“失踪一天了，该不会被人拐走了吧？”

　　“谁会拐卖个十七八岁的男高中生啊，你买啊？”

　　“这可说不定，他那么帅，万一遇到什么恶心的变态呢，我家附近就有个清秀的小男生在上学路上被一个变态佬骗走，控制在家里整整半年，后来救出来不仅连话都不会说了，还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天哪，好可怕！”

　　张玲进门，及时止住了教室里越扯越离谱的噪声。

　　她烦躁地关了手机：“好了，收拾东西吧，你们走读生晚上回家都小心点，记得让家长来接，别跟这个郑明泽一样，去哪儿了也不给家长学校报个信，害的他妈老来烦我。”

　　夜里九点四十二分，莫央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

　　失望的是，她是空着手回来的，没法拿奖状给杨俊芳看。

　　可是，说也奇怪，许嘉成就算了，林夏本人虽然学习成绩很好，但最拿手的科目是数学和物理，语文水平反而一般，怎么这回她能获奖，却没有自己呢？

　　莫央失望地在自己的房间里枯坐了半晌。

　　半夜，杨俊芳回来了，许是因为过度疲劳，进门时，她不慎打碎了什么东西发出了点噪音，那声音吵醒了莫向国，他立马冲出房间在客厅里对她大声叫骂了起来。

　　莫央听着楼下杨俊芳压抑的哭声和求饶声，使劲把头蒙进了被子里。

　　快了，快了。

　　她想。

　　次日，原本的早操时间被用来开全校表彰大会，程巡在操场露台上发表了陈词，随后给获奖人员颁发奖状和奖金。

　　莫央在下面看着秦雪林夏等人上台喜笑颜开地接过奖状，心里是满满的羡慕。

　　回到教室，秦雪兴奋地揽着她说道：“昨天回家给我爸看了我的证书，他可高兴了。”

　　“那他就没有赏给你点什么？”莫央笑道。

　　“他说要赏啊，不过我还没有想好要什么，我想等周末的时候让他陪我去游乐园玩一天，就我们俩，才不要带那个女人！”秦雪挥了挥拳头，一脸愤慨。

　　两人来到教室门口，见讲台上多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张玲站在她面前耐心和她说道：“您先别着急，郑明泽也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不会离家出走的，您要看监控我也能理解。”

　　女人的声音透着无助，“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打他手机也打不通，我也是没办法了，没有怀疑您工作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他出了校门往哪边走了。”

　　“没关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女人转身往教室门口看了看，莫央一眼认出了她，郑明泽的妈妈。

　　她收回视线回了座位，秦雪压低嗓音说：“看来，郑明泽真的失踪了？”

　　“不知道。”

　　过了会儿，张玲又带着那女人走了，说要去看监控。

　　两人一走，班里又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对郑明泽的失踪议论纷纷，惊奇担忧高兴者都有。

　　莫央百无聊赖地听了几分钟，又打开作业写了起来。

　　郑明泽就这样失踪了，由于人是出了校门之后不见了的，倒是没扯上学校什么麻烦，校园里一切如旧，张玲在班里问了好几次，后来见无人知道也就不了了之了，郑明泽来这个班上时间还不久，师生之间情感还比较淡薄，她也没有再多管。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面对杳无音信的郑明泽，秦雪倒是显得很遗憾，在课间对莫央说：“我听说他妈妈现在都快急疯了，你知道吗，郑明泽的爸爸前不久也车祸去世了，好好的一家人，现在就剩下他妈妈一个了，真惨。”

　　莫央跟着叹了声：“是啊。”

　　眼神随即瞟向远处。

　　她在等待大叔的信，可是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没有动静呢。

　　早前，她把莫向国每天的大致行踪都告诉了他，他还在等什么呢。

　　许是心想事成吧，当晚下了晚自习，走在路上，她的手机再度响了一声。

　　那一刻，莫央没来由的觉得，她等候已久的时刻到来了。

　　拿出来一瞧，上面果然是一条久违的短信，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今晚动手。

　　扣动扳机的紧迫感油然而生。

　　莫央反复看了两遍后，唇角勾出一丝笑容，依旧回复了一个字：好。

　　仰望夜空，她知道，今晚，有人的命会因为这几个字，彻底颠覆。

　　回到小区，漆黑一片的楼道里，莫央扶着墙一步步摸索着往自己家里走。

　　楼上传来一声小孩的嬉笑，黑暗中，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从楼梯上蹦蹦跳跳地跑了下来，边跑边笑着喊：“妈妈，你快来抓我啊。”

　　上面一个女声气恼地喊着：“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莫央没有做声，待那小孩跑到她面前，她上前一步，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小孩发出一声尖叫，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瞬间失声哭喊了起来。

　　那女人听到声响，急忙拿着手电筒跑了下来：“怎么了？”

　　楼道被照亮，莫央赶忙上前扶起那还在哭泣的孩子：“小朋友，你没事吧？”

　　女人是楼上的邻居，看到了她，过去一把把孩子搂进怀里，语态激切道：“这不是莫央吗？怎么回事啊！”

　　“对不起阿姨，刚楼道太黑了我看不见，不小心撞了您孩子一下。”

　　“你走路倒是看着点啊，”女人瞪了瞪她，拉过捂住眼睛哼唧的小孩问，“你伤到哪儿了？”

　　“呜呜……屁股疼。”小孩在她怀里放肆大哭。

　　莫央连声道歉：“真不好意思啊阿姨，这楼道真的太黑了，我的手电又忘了带。”

　　女人一把抱起小孩，斜眼看她：“告诉你，要是我孩子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你家可是要负责的！你妈人呢，把她叫来！”

　　“阿姨，没这个必要吧，我就是轻轻一碰，您孩子应该没事啊。”莫央无奈道。

　　听到她的话，女人怀里那孩子悄悄扭头朝她做了个鬼脸，哭声更加大了起来：“啊——妈妈，我屁股好疼。”

　　“好好好，没事啊，妈妈在呢。”女人更加生气了，朝莫央吼：“什么没事，小孩子骨头有多脆你知不知道，我不管，要是我儿子伤到了，一定让你们家赔钱，等着吧你！”

　　说完，她抱着孩子蹬蹬跑上了楼。

　　那小孩停止啜泣，搂紧女人的脖子偷摸对莫央吐了吐舌头：“略略略——”

　　莫央：“……”

　　夜色深沉。

　　莫向国手里拎着酒瓶，一步一摇地在街上晃荡。

　　路过麻将馆，有熟人招呼他：“老莫，进来搓两圈啊。”

　　“去去去，老子今天没空。”

　　“哈哈哈，什么没空啊，抢老婆的钱又花光了吧？现在兜里空了，输不起了？”

　　“滚，”莫向国叫嚷道，“放你娘的屁！”

　　“哟，又喝多了吧，这么大的火，又要回家打老婆？哎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成天就会窝里横。”

　　“老子爱怎么横就怎么横！”莫向国打了个酒嗝，在一片嗤笑声里慢慢走远。

　　夜风有些冷，吹得他颤颤巍巍的，时不时就要趴在路边呕吐一阵。

　　路边的行人渐渐稀少，他倒是一点也不怕，走累了，干脆就地躺下来闭着眼睛休息会儿，等稍微清醒点，再接着扬起酒瓶灌一口，时不时哼几句，呓语几声。

　　有两个路人恰巧经过这里，被地上瘫倒的醉汉吓了一跳，都一脸嫌弃的捂住鼻子，警惕地从他面前绕过。

　　谁也没有发现，不远处，有道影子正融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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