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川

　　清晨时分，太阳还未升起，整个城市依然陷在沉睡之中。

　　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正从山脚慢慢往山上跑去，很少有人在这个时刻晨跑。

　　冬日时分，呵出气都是白色的，裸露在外的肌肤立马就会被冻得麻木。

　　跑步的人却丝毫不觉得寒冷，她跑得很快，步履稳健，一刻不停，仅仅花了十多分钟，便从山脚跑到了山顶。

　　山顶光秃秃的一块岩石上，已经有人等在那了。

　　那人并未回头。

　　曾璃爬上岩石，站到他身旁不远的位置，目光落向远处，清晨时分，霓虹已灭，朝阳未升，城市被笼罩在巨大的黑暗之中。

　　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

　　曾璃接过，低头看了一眼，便飞快地收入内袋之中，“谢了。”

　　白盛宇转眸看向她，“我还是觉得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温景行回来肯定是在N市有交易，必须要阻止，”曾璃没什么所谓的耸耸肩。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耐心布局慢慢接近了，因为江时川与她而言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她并没有把跟江时川的对话告诉组织，身份一旦有暴露的危险，高局一定会第一时间让她撤离。

　　她不可能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弃。

　　她握紧拳头，暗暗地下了决心。

　　白盛宇轻叹了口气，“阿璃，我觉得在温景行的办公室装窃听器太冒险了，你。。。还是再考虑下吧。”

　　“放心吧，你不是说这个用了最新的技术么，反监测仪器都测不出来，没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那也不是万无一失的，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千万不能让温景行怀疑到你。”

　　“我有分寸的，”曾璃噗嗤笑出了声，“到是你，盛宇，怎么感觉比我这个卧底还紧张。”

　　白盛宇看着曾璃轻笑的容颜，目光复杂，最后只是轻轻地开口:“别让我担心，阿璃。你一个人在里面，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他的眼神炙热，眼底的关心远超一般的同事和朋友，曾璃垂下眸，轻轻地侧过头去，不再说话。

　　白盛宇也知道自己一时情切，他强迫自己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掉转头去看远处。

　　那里，天际渐渐出现了一抹白色。

　　天要亮了。

　　“有些事，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静默良久之后，白盛宇静静开口。

　　曾璃知道他在说什么，她一五一十地向组织汇报了在【莲花】的一切，包括她亲手喂了那个女孩毒品。

　　曾璃转眸，白盛宇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她。

　　那里有无言的安慰和鼓励。

　　她有一瞬的沉默，但很快便轻轻扬起了嘴角，眼神一如既往的清亮，“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我都明白。”

　　说完，她转过头面向朝阳，再无言语。

　　一轮火红的巨大的圆盘似的火球正从天际冉冉升起，霞光瞬间照亮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朝阳升起，所有的黑暗都被覆盖。

　　新的一天，人间又是无数的悲喜。

　　虽然【莲花】也有酒吧包房，但是阿龙总觉得没有在外面自在，他最喜欢去的是一家叫super的酒吧，那里鱼龙混杂，喧嚣吵闹，正对他的胃口。

　　五光十色的舞池灯光打在扭动着身躯的各色人群身上，震聋欲耳的音乐混合着人声酒杯声，此时的阿龙瘫在一个其中的卡座上，他今天玩得嗨了，喝了不少酒，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了。

　　突然，他眼尖地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舞池边上，猛地推开一旁挂在他身上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一把拉住那人的胳膊，“小美人儿，你也在这儿，来陪陪龙哥，来，我请客，”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一个酒嗝。

　　曾璃一身妖娆妩媚的紧身红裙，正和人聊天，她扭头看向此刻眼神迷茫的阿龙，似乎微微惊讶了下。末了，她轻轻地笑了笑，朱唇亲启:“好啊。”

　　阿龙只觉得曾璃这一笑，颠倒众生，顿时三魂去了七魄，忙迫不及待地就拉着曾璃往座位上走去。

　　曾璃低下头，几缕发丝垂在他的脸上，浅淡的香气沁入鼻中，“这里太吵了，不知道有没有安静的地方，我想好好敬龙哥几杯。”

　　她这样一说，正和阿龙的心意，他忙拉着曾璃往酒吧后面走去，“安静的地方有的是，”说着，带着曾璃进了一间包间。

　　一进包房，阿龙迫不及待地就要对曾璃上手，曾璃娇媚一笑，打响了服务铃，“龙哥，别急呀，今夜还很长。”

　　阿龙只觉得眼前的容颜妩媚万千，心里早就酥软不堪，神智都被勾了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等到服务员上了酒，曾璃给阿龙和自己分别倒了两杯酒，然后规规矩矩地端起其中一杯，对着阿龙说道:“龙哥，我初来乍到，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好，好，小美人说什么都是对的，”阿龙眯着眼睛，迫不及待地喝下了一杯酒，往曾璃身上凑来。

　　曾璃轻轻挡住阿龙就要往她身体游来的手，略带羞涩地娇声开口，“龙哥，我再敬你一杯，以后在【莲花】，还要仰仗你多关照。”

　　阿龙只觉得她的手柔若无骨，愈发心痒难耐，可曾璃说的每一句话他也很受用，当下又拿起斟满的酒，看也不看全都灌了下去。只想赶快把这样娇软的身子狠狠地压在身下。

　　“龙哥，有件事还要请你帮忙，”曾璃柔柔地开口，“我想去行爷这边帮忙，你能不能帮我跟行爷说说。”

　　“行爷啊。。。”阿龙的眼神愈发混沌，他一边往曾璃的身上靠去，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好，就没有我龙哥办不到的事，你行爷也得听我的。。。”

　　曾璃又端起了一杯酒，递到阿龙的唇边，“那阿璃先在这里谢谢龙哥了。”

　　阿龙嘿嘿地满足一笑，正要伸出手接酒，就觉得晕得厉害，他努力眨巴了几下眼，下一瞬间，已经眼前一黑沉沉地睡了过去。

　　“龙哥？龙哥？”曾璃维持着举杯的姿势不变，轻轻地唤他，直到确信他已经完全人事不省了，才把他的头从自己身上推开。

　　她放下酒杯，弯腰在阿龙身上摸了摸，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她飞快地从裙子内袋里摸出复制器，贴在阿龙的手机上，直到复制器的绿灯轻轻地闪了两下，她才把手机又放回他口袋里。

　　她把复制器小心地收回裙子内袋里，冷冷地看了看瘫倒在沙发上的阿龙，才起身离开。

　　据她观察，温景行的办公室只有阿龙和阿山才有权限进去，她只有复制阿龙手机里的门禁数据，才能进入温景行的办公室。

　　她沿着昏暗的走廊往外走去，冷不防地被人一把拉住，猛地拽入旁边的一间包间里。

　　她转头看到那人，就是一惊，“江时川，你疯了！”

　　“你才疯了，你这是找死！”江时川用的劲道很大，似乎生生地要把她的胳膊给捏碎。

　　曾璃忍着痛，另一只手去推他，“江时川，放开我！”

　　却被他一把抓住手，曾璃就想踢他腿，脑中却闪过那天他踉跄到地的样子，伸出的腿滞了一滞，这一迟疑，已经被江时川撞到墙壁上。

　　脊背重重地磕在了墙上，痛得她倒抽口气。

　　“曾璃，你不惜命是你的事，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他一字一句咬牙说。

　　曾璃想反驳，抬头却撞上他猩红的双眼，想说的话就哽在了胸口。

　　下一秒，他已经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带着暴虐与凶狠，像要把她揉碎与他融到一起般。

　　曾璃推他，踢他，咬他，可他就是不松口，唇齿之间的血腥味早已不知道是谁的了。

　　良久之后，他才松开她。

　　曾璃猛地推开他，靠在墙上喘气。“你跟踪我？！”

　　“不怕死吗？”他挑眉，语气不知道是在嘲讽她还是在嘲讽自己。

　　曾璃轻笑一声，抬起一双倔强的眼坦然地看向他:“人活着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活着。”

　　静了一瞬她才复又开口，“江时川，你是怕我食言吗？我会遵守我们的约定，一直到你腻了为止。”

　　江时川半响都没再说话。

　　包厢里五颜六色的灯光摇晃地投在他脸上，落下斑驳的光斑。

　　他垂着眼，曾璃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请问，我可以走了吗，江总，”曾璃理了理自己微微凌乱的头发和裙子，轻轻开口。

　　江时川眸光暗了暗，最终只是嗤笑一声，“走去哪，难道你不应该履行你的诺言？”他嗓音凉凉，一只手圈住她的腰，说话的气息拂到她脸上。

　　曾璃的身子微微地僵了僵，侧头轻笑道:“是，江总去哪我就去哪。”

　　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心深似海，直到曾璃坐在他车上时，也没摸透江时川到底在想什么。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压抑的气氛中，曾璃听到江时川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就掐掉了，铃声又响，他再掐，第三次的时候，曾璃终于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不接？”

　　江时川瞥了她一眼，接了起来。

　　听筒里隐约传来的是江染的声音。

　　他眉眼冷峻，连着说了几声“嗯”便不耐烦地挂掉了。

　　“小李，不去临江公寓了，”他揉了揉眉心，很疲惫的样子。

　　“江总，那我们去哪？”小李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时川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努力事不关己的曾璃一眼，报了一串曾璃家的地址。

　　她立马瞪大了眼，“我家又小又旧，江总那么金贵，恐怕不太合适吧。”

　　江时川扯了扯嘴，“我说合适就合适，”说完，就靠在椅背闭上了眼睛，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

　　车子稳稳地停在曾璃的单元楼下，江时川率先下了车。

　　曾璃坐在车上，不愿意动。

　　小李过来给她开门，突然小声地开口，“曾小姐，你要劝劝江总去吴医生那里复查腿，染姐很担心。”

　　曾璃微微一怔，扭头去看江时川。他的身影仿佛跟黑夜融成了一块。她回想刚才他走路的样子，似乎并无异常。

　　她微微叹气，低声说道:“知道了，”下车走到江时川身边。

　　“我家在5楼，没有电梯，”她蹙了蹙眉。

　　江时川神色并无异常，只是淡淡开口，“走吧。”

　　曾璃在前面，江时川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老小区的楼道昏暗，只有破旧的一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两人的脚步声和拐杖的敲击声，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回荡在楼道内。

　　曾璃有意放慢脚步，几次回头去看他，江时川低着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昏黄的灯光下，他笔直的下颌线。

　　他似乎走得很专心，并没有注意到她犹豫不决的样子。

　　“你腿疼得厉害吗？”爬到三楼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停下来问他。

　　江时川似乎还没回过神，他抬起头，对着她的眸子有片刻的空茫，然后才慢慢地清醒了过来。

　　“阿璃，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没用？”他挑眉，嘴角居然还噙了一丝笑意。

　　曾璃没心情和他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继续走着。

　　她其实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年少时的爱恋，重逢时的爱欲纠葛，知道他身份时的痛恨，种种种种交织在一起，融成了一股非常复杂的情绪。

　　面对他，她的爱恨都无处安放。

　　江时川在曾璃转头的瞬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拄着拐杖的手指隐隐地泛着白。

　　两人一路沉默走到五楼，曾璃开了门，房间不大，就是简单的一室一厅，装修也都有些陈旧了。

　　“我去给你拿干净的牙刷毛巾，”她说着就进了浴室。

　　拿好东西又看了下热水器的水温，再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客厅里没有人。

　　她往卧室走去，一眼看见江时川弓着身子躺在唯一的一张床上，居然已经和衣睡着了。

　　似乎是累极了。

　　她蹑手蹑脚走近他，然后轻轻地拿起被子盖在他身上，为他掖好了被角。

　　她坐在床边，垂眸看他，似乎连睡觉的时候都很不舒服，眉头紧紧皱着。

　　她去拉台灯的开关，啪的一声，灯光灭了，只有一缕清凌凌的月光洒了进来，微微照亮了那人熟睡中的轮廓。

　　她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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