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谋已久

　　宁嫄走的时候，是王阿姨过去送的，岑易仍旧坐在椅子上吃饭，直到关门声响，王阿姨再回来，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可就是因为她没反应，知茗才觉得怪，扒着碗里的白饭，心中全是疑问：岑易跟她妈妈关系不好吗？

　　吃过饭，王阿姨进厨房收拾碗筷，知茗则跟着岑易回了卧室。

　　照旧从冰箱里拿出冷饮，递给知茗——

　　“我去趟洗手间。”

　　“哦。”

　　知茗咬着吸管，转动脖子重新打量起这个房间，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这个房间连一张全家福的合照都没有，咕嘟一声，咽下嘴里的饮料，伴随着碳酸气泡的刺激，心思细腻的女孩，似乎嗅到了什么——岑易不止是跟她妈妈关系不好，跟她爸爸应该也不好。

　　岑易再出来的时候，脸色明显要缓和多了，但也仅仅是比刚才好一点，跟知茗打了声招呼，就窝在沙发里看书。

　　虽然她不说，但知茗能察觉到，从进门岑易见到她妈妈的那一刻起，脸上就没再笑过，和她相处这么长时间，对于她的性格不说全能摸清，但也有所了解，这人话少，性子乖戾，身上的温度随着心情好坏变幻，她笑的时候眼神温柔，不高兴的时候嘴角一撇，都能让人牙齿打颤。

　　是余华的《活着》。

　　这本是知茗没看过原著，但看过电视剧，如果说文字的力量是无穷的，能穿透眼睛，直击心灵，那应该使其强大才对，可这部剧，除了惨就是惨，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将所有的厄运都降临在同一个人身上，若说是福贵种的因，那家珍呢？她又做错了什么？

　　记得有庆跟凤霞死的那两集，自己差点儿没哭晕过去，也就是从那以后，她都会刻意避开这个作者，无论是书还是电视。

　　知茗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什么灵性，无法从黑暗里探索黎明，更无法从苦难中寻觅所谓人性之光，如果说善因得善果，那好人就该有好报，至于苦难，那就是苦难。

　　本来心情就不好，再看这么悲的小说，是个人都会抑郁吧？

　　偏岑易看的格外认真，甚至于她偶时微蹙的眉头，都会让知茗莫名揪心，这是看到哪一段了？

　　明明有一米七的身高，陷在沙发里却好像只有小小一团，垂落在身侧的小臂纤细，米白色的夏季校服衬得她肩膀单薄如纸，好似一阵风都能吹走。

　　知茗突然有所领悟，或许岑易没有大家看上去的那么光鲜亮丽，她有很多不能说的事，也有很多想藏起来的事，清冷跟疏离，也许只是她保护自己而伪装的面具。

　　孤独——

　　是孤独——

　　知茗喉间一哽，她窥探到了岑易的秘密。

　　孤独的灵魂，总能相通。

　　知茗不想这样，她不愿岑易孤独，如果可以，她宁愿孤独的是自己，只为换回她的笑颜。

　　抛弃手里的卷子，从椅子上站起，知茗没有任何犹豫，脚步坚定迈向岑易——

　　该怎么做呢？见惯她骄傲的样子，就见不得她落寞的身影

　　知茗心思渐热，绕她的身后，大胆的捂住了她的眼睛。

　　“你猜我是谁？”

　　下一刻，手背就被另只温暖的掌心覆盖，岑易嘴边漾开笑容——

　　“我猜是只调皮的小兔子。”

　　“啊？”知茗松开手，绕到她身前，有些纳罕“我在你眼里是兔子啊？”

　　“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老虎？”

　　“才不要...”

　　知茗瘪了瘪嘴，见她的目光又往书上移去，干脆抢了过来“我都不写题了...你也别看书了...”

　　女孩的眼睛毛茸茸的，睫毛长而卷翘，一眨一眨盯着她望，说来也奇怪，不过是看了自己几眼，岑易的坏心情，瞬间就消散去。

　　其实她早习惯父母的不闻不问，她并不生气，只是...人都有虚荣的一面，都想展露好的一面，自己也不例外——她不想被知茗看见。

　　“那你想做什么？”

　　知茗见她有回应，急忙拉着人从沙发里起来，伸手指向床头顶上的小东西——

　　“我能不能看那个啊？”

　　是投影仪，平常岑易没怎么用过。

　　“你想看？”

　　“嗯，在家我妈不让我看电视的。”

　　知茗说的是真的，初中的时候还好点，到了高中就只有周六日能看看，还不能选自己想看的，大多数时候，都跟着知洋看动画片，她都快十八了，成天不是喜羊羊就是光头强，知茗怕降智，干脆不看。

　　“等着。”

　　岑易找出遥控器，关上窗帘，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投影仪启动的声音有些大，知茗盯着好头顶好奇的瞧了半天，随即一道光柱就在对面的白墙上铺开。

　　原来白墙是这么用的。

　　“想看什么自己挑。”岑易把遥控器扔给她，转身向门外走去。

　　“你干嘛去？”

　　“拿点吃的。”

　　“那你喜欢看什么呀？”

　　“都行。”

　　知茗握着遥控器，先是一行一行的找，随后又是一页一页的翻，片子太多，挑的都花眼了。

　　“看的什么？”岑易拿了些水果跟薯片进来。

　　“啊，随、随便挑的。”

　　“《甜蜜蜜》？”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一拍，岑易支起小桌板“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文艺女青年。”

　　知茗没看过这部电影，但她知道黎明跟张曼玉，再加上这名字，下意识的以为是部结局美好的温馨片，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岑易盘腿坐下，目光微侧，小姑娘嘴巴小，才吃了两颗提子就把脸蛋包圆了，她两手环在胸前，又朝屏幕上扫了眼，片头已经放完了——

　　“你以前看过这电影吗？”

　　“没，你看过吗？”

　　“我——”岑易摸了下鼻尖“看、看过一点点。”

　　“哦，那好看吗？”知茗又问道。

　　“还...还行，黎明很帅。”

　　岑易说完这句，便不再说话，只是目光时不时就会往知茗的脸上瞄一瞄。

　　知茗老觉得岑易在看她，可等她转过去，这人却又盯着屏幕聚精会神，好像又没在看她...

　　总之怪怪的...

　　电影好是好，但毕竟是文艺爱情片，有些东西自然必不可少，岑易望着屏幕上的进度条面色发愁，等会儿就到下雨天李翘留宿黎小军家里那段儿了。

　　身子向后靠了靠，余光再次瞄向一旁，看的好认真啊~~

　　平常在家唐琪华管的严，知茗又不能跟知洋争，头一次这么随心所欲，当然不能错过，圆圆大大的眼睛，盯着墙上的画面，连眨都不眨，生怕会错过什么。

　　但...她好像看的过于认真了...

　　渐渐地表情，就有些不大对...

　　他们，在干什么？

　　黎小军说外面很冷，一件一件的给李翘往身上加衣服，瘦瘦的人被他包成粽子，突然两人纠缠在一起，轻快的音乐伴着男女的喘息，画面一转两人交叠在床。

　　知茗原本抬着的头，飞快低下去。

　　她不小了，快十八了，还没有木讷到不明白电影里在做什么事，手指死死的揪着床单，头跟身子恨不得对折贴在一起，心里奔腾过一万只草泥马——原来甜蜜蜜是这个意思吗？

　　跟谁看不好，偏偏跟岑易看，要死了...

　　还好还好，也就十几秒钟，不是很长。

　　“咳咳，那个，可以抬头了。”

　　岑易故作镇定的清了清嗓子，见这人没反应，伸手去拉她。

　　“我不看了。”知茗手脚慌乱的跳下床，踏着拖鞋直往卫生间跑，就这么几步路的工夫，左脚跟右脚竟然绊了三下。

　　抓空的手，虚握成拳，抵在嘴边吸了口气——

　　她该不是吓着了吧？

　　不至于吧...都多大了，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吧？

　　知茗脸红的几乎滴血，心脏像要炸开似的狂跳，急忙弯下腰，如雷心跳就在耳边，猛地往脸上泼了好几把冷水。

　　许久之后才直起腰身，两只手撑在洗漱台子上，镜中的自己，眼眶湿润，两腮绯红——

　　这是自己吗？是又不是。

　　目光微侧，是架子上悬挂的蓝色毛巾，岑易告诉过她，这是她的，自己可以用。

　　今天以前，知茗从没用过，她总觉得毛巾是很私密的东西，即便岑易不介意，但自己也该有分寸，可现在她却取下覆在了脸上——既然岑易都点头了，自己又有什么好拘束的。

　　毛巾很软，上面全是岑易的味道。

　　等知茗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窗帘已经被拉开，屋子里一片光亮，刚才‘吓人’的画面早没有了。

　　岑易靠在墙边，眼神打量着她，头发湿湿的，她这是进去洗了个头？

　　“你还好吧？”

　　知茗刚褪下的红，瞬间又寻了回来，瞪了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还是妄图挣扎，脖子一昂，语气故作轻松——

　　“好、好啊，不就是看...我...我又不是没看过。”

　　“你看过？在哪看过？”

　　“我——”知茗一愣，差点儿上了她的套“我要你管~~”

　　话落，岑易噗嗤笑出了声，真要是看过，跑个什么劲儿啊。

　　知茗见她笑，心就发虚，在岑易面前自己什么都装不了，一下就能被她看穿——

　　“你笑什么笑，我说的是真的。”说完，推了她一把“你起开...”

　　拉过椅子背对着她，趴在了桌上，可那两只小耳朵，红的都能滴血。

　　岑易挠了挠眉梢，刚不是还含羞带臊吗？怎么突然间就伶牙俐齿了？这洗了把脸，是启动什么隐藏机关吗？

　　“我也没说你骗人啊，我就是想告诉你，这电影其实挺好看的，就中间这么一小段，毕竟是爱情片嘛。”

　　“你怎么知道？”趴在桌上人的猛地扭过头，突然就捂了“你不是说你只看过一点点吗？”

　　“呃...”

　　知茗眯起眼睛，难怪问自己有没有看过，看电影的时候，又一直盯自己瞧——

　　“你是不是早知道有这段？”

　　“你说的看过一点点，该不是只看过这一点点吧？”

　　见岑易没反驳，知茗扬手就朝她打去——

　　“流氓，色鬼！”

　　“喂喂——”

　　岑易被拍了两下肩，才反应过来，立马钳住她的手腕，她比知茗高，力气也比知茗大，何况知茗也没想挣扎，一下就被拿住了——

　　“什么流氓色鬼的，我是女生好不好？再说了，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什么？”

　　“我怕你留下阴影啊，万一以后你要是找了男朋友，想到这段，多不好啊。”

　　知茗愣了下，一瞬间打闹的心思全没有。

　　女孩看向窗外，就在刚刚，夏天好像被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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