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猎人永不为奴

　　茹梦瑶后来才知道，三个小毛贼入侵洋房并非在她死之后的两天，而是整整四十年后。

　　时代走到1980年，上海到处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电视机和录音机出现在了弄堂里，偶尔能听到有人边练琴边哼邓丽君的新歌。

　　街头小摊子也在街口摆了起来，生煎锅贴，油条羌饼，鲜肉芯子的糍毛团。过年的时候爆米花和爆年糕片的机子轰隆隆响，冒着烟气。

　　追求时髦的小青年迷上新奇的喇叭裤，膝盖以下的裤脚管故意做大，像是给小腿穿上了裙子，不分场合不分性别，随心所欲地穿就是了。

　　茹梦瑶唯独不爱随大流，宁愿穿几十年前的老款服饰，也不愿踏进服装店置办新衣服。

　　衣箱里保存的旧衣服发霉或是蛀虫，她也舍不得丢掉，喊茹芳拣起来抖落抖落挂阳台晒了去。

　　茹萌是在新旧交替的年代成长起来的人，见惯了新事物崛起和旧事物衰落，本身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憨憨，见茹梦瑶费尽心力打理旧衣，属实不解。

　　“茹小姐，外头都不流行穿这些老样式的衣服了，现在淮海路的时髦精标配都是牛仔裤和夹克衫，为啥你不去成衣店试试新衣服呢？”

　　他说着摸了把脑袋，面露得意之色：“啧，你看我新剪的头发，现在最时髦的飞机头，我去舞厅跳蹦恰恰，不少漂亮小姑娘说要和我噶旁友呢。”

　　茹梦瑶放下手中的衣服，淡淡看向他：“那我问你，你可记得去年流行哪些款式的衣服？”

　　茹萌愣愣地看着她，没说话。

　　“我告诉你，去年流行的是大翻领，今年一部爱情电影红了，风头马上变成了喇叭裤和牛仔裤。可衣服再怎么穿，不都是一个领口和两根袖子？人不可能长出第三只手，衣服也缝不出三个袖子。风格样式再怎么变，最后统统得回到旧物去。”

　　茹梦瑶望着阳台上挂着的旧式灰色毛呢大衣，呢喃道：“我虽然是吸血鬼，可也终究做了几十年的人。当初用了心拼了力气才能穿上的衣服，是上辈子留下的最后痕迹。奇装异服满大街的人穿，不缺我一个，我又何必上赶着跟风？有时候得落伍一些，才能追上旧时光。”

　　茹萌抠了抠耳朵。不是，都死过一回了，上辈子那些事有那么重要吗？

　　茹梦瑶深深叹了口气：“你没经历过，是不会明白的。”

　　茹萌的确不明白。像茹梦瑶这般活得比上流人士还优雅体面，精致到发丝和鞋跟的吸血鬼，实属少见。

　　饭前擦手的毛巾冷了又怎样，能擦干净不就行了？

　　花瓶里插塑料花不比鲜花更省事。鲜花虽然娇艳动人，可容易烂，过几天就要换一次，不浪费吗？

　　茹萌觉得茹梦瑶就是吃饱了撑的。

　　人都是跟着时代走的，时代怎样人便怎样，吸血鬼也一样。

　　现在的时代多热闹啊，到处都是新鲜玩意儿，玩都玩不过来。

　　虽然是不比以前繁华精美，可过去再好那也回不来了，念着那些有的没的有啥用，不是自讨没趣嘛。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敢当着茹梦瑶的面说的，心里吐槽吐槽罢了，除非不想要他那条小命。

　　吸血鬼和人类相似，也会分成不同的族群。族长一般是族群中最为年长的吸血鬼。

　　大多数吸血鬼除了不会生老病死，和普通人没太大区别，只有少数吸血鬼能得到魔鬼的恩宠，获得强大的超能力。

　　然而，即便是超能力也并非十足的杀手锏，毕竟吸血鬼只能存活在黑暗中，受到不少限制，连弱点也很明确。

　　因此，吸血鬼家族的成员平时不会有过多往来。毕竟吸血鬼属于人群中的异类，一旦被吸血鬼猎人或以同类为食物的吸血鬼发现身份，说不定会引来杀生之祸。

　　尽管如此，不同家族的吸血鬼之间也会在一些特殊的日子举办庆祝活动，比如血族的诞生日。

　　这也算几百年来吸血鬼族群流传下来的习俗，一般都由历史悠久的家族着手操办，地点并不固定。

　　在诞生日这天，吸血鬼们除了庆祝从地狱获得的新生，更多的是为了满足欲望。

　　时间对吸血鬼来说是不存在的，长或短都毫无意义。可是，即便吸血鬼们脱离了死亡的诅咒，也无法摆脱生命本质的虚无与寂寞。

　　所以，若能和某个同类结对子，哪怕只是短暂地维持肉人本关系，即便岁月麻木漫长，挣扎煎熬总不算太孤独。

　　仅仅是异类们的报团取暖罢了。

　　后来，欧亚大陆不少吸血鬼家族受到吸血鬼猎人的围剿，因而分崩离散。

　　十多年里，吸血鬼的数量越来越少。怀疑像一颗种子萌芽在心底，吸血鬼之间相互猜忌，关系越发淡薄，也就不提什么庆贺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诞生日，茹梦瑶作为上海有头有脸的族长，毫不意外收到了舞会的邀请函。

　　茹梦瑶虽不在乎这些，但同为族长也不好拂了对方的脸面。茹芳素来不爱和人打交道，情愿在家里看书写字，对跳舞丝毫不感兴趣。

　　思来想去，身边也只有茹萌那个爱凑热闹的家伙能陪着她一同前往舞会。

　　今年的舞会在地下酒吧举办，除了吸血鬼外还有不少普通人蹦迪喝酒。为了不打搅美妙的舞会，吸血鬼们约定俗成不在舞会上“用餐”，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吧台放着音乐，年轻的吸血鬼们按捺不住上台秀舞步，节奏是错误的，动作也随意凌乱，仅仅凭着股蛮横劲跳到底。

　　茹萌娴熟地混进人群喝酒跳舞。茹梦瑶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手指勾着酒杯，像是上帝一般旁观疯狂的世界。

　　目光扫过密密匝匝的人影，也不知来回扫了多少次，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女孩非常漂亮，这时候喝得醉醺醺的，乌黑的长发慢慢滑过洁白的工作制服，盖住了酡红的侧脸。

　　将她夹在中间的男吸血鬼们相互对视一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种眼神茹梦瑶很熟悉，那是猎手看到猎物时下意识流露出的兴奋。

　　这本来不关茹梦瑶的事。尽管吸血鬼舞会规定不准随意“用餐”，可意外是常有的。

　　茹梦瑶端起酒杯，目光却不住地往吧台瞟。

　　男人们贪婪地围住女孩，顶着大肚腩的老吸血鬼油腻地笑着，猪手不安分地摸上女孩的脸。

　　女孩眉头微蹙，涣散的眼神晦暗无光，好像有些清醒，却无法阻止男人们将她搂进怀里。

　　她转过头，颤抖的目光几乎要穿透茹梦瑶的身体。

　　茹梦瑶不喜欢这种场面，像是凌迟剜肉。以往她杀人吸血讲究的是快速了当，不带任何情绪，也从不凌虐猎物。

　　毁灭生命是一场行为艺术，猎物的眼里若是沾染绝望，那将无法使她得到全身心的满足。

　　男吸血鬼们行为粗鲁，似乎不懂得欣赏死亡的魅力，简直毁了吸血这桩神圣的使命。

　　茹梦瑶放下酒杯，平静的目光扫过一无所知的男吸血鬼们，唇角勾起。

　　现在，猎物是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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