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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什么
他问她,想要什么?
如果青天白日,她可以回一句大恩不言谢,不如大家拜个把子,但此刻气氛太过微妙,四目相对,任何闪躲都像心虚,任何托词都像欲盖弥彰。她要是一跃而起,扒开芦苇跑走,那就更是落荒而逃居心不良。
什么叫骑虎难下,阮峥终于切身体会到。在那短短一瞬间,她脑中飚过无数念头,过得了审的,过不了审的,都在要命的氛围下炸成了火树银花。
尽管洛云桢根本没做什么。
他只是坐在草地上,凝视着她,在她手里写了个问号。
问号不犯罪。
蛊惑出来的情绪是衍生的,没有办法作为指控证据。中了蛊的人方寸大乱,只能是因为心怀鬼胎。所以为了自我证明也为了自我突破,她必须冷静下来,把这个危机当成一次挑战,想办法化险为夷。
穿书到这个世界里,阮峥一直在学习进化。头一次碰到瑞王爷,被耍了,气得想砍人,第二次就能保持理智,抓住机会反击回去。经过那件事她吸取了一个重要经验,做永宁公主,首先心态要放平,其次得学会装模作样。
心里怂的一批,面上也不能露怯,不能露短。
这是永宁公主的核心人设。
公主做什么都有底气。
昨天在竹林洛云桢赢了一局,是因为她没有心理准备,被那句“监守自盗”整破防,节节败退,以至于后面聊不下去。
现在局面二次重现。
更直白的对视,更强烈的冲击,她不能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阮峥反握住洛云桢手指。
对方反应不及,指尖明显一僵。借助这个动作她反客为主,内心涌现十成底气。她拇指抚在他骨节上,若无其事道:“我去向陛下请旨,把你接进公主府。不杀魏忠,收下瑞王爷的礼,去聚繁楼,不敢与赵嬷嬷争辩,怕太后见你。前前后后做的一切,洛公子觉得是为了什么?”
前情因果历历数来。
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高深莫测转了一圈,问题推到对方那里,让他自己去猜。会不会误会那是后话。过了眼下这关,日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无数应对之法。反正窗户纸没有捅穿,怎么着都能圆过去。
“殿下是认真的吗?”
“比真金还真。”阮峥一字一顿。
这个答案让洛云桢笑了起来:“殿下会后悔的。”
天色暗到看不清脸,两个人坐得太近,任何小动作都像在犯规。她把他的食指握在手里,像握住一截冰凉细腻的竹子,竹子正在升温。她自以为胜券在握,能够赢这一局,“后悔什么?”
洛云桢:“后悔得不偿失。”
阮峥:“至少你在这,就足够了。”
洛云桢盯着她:“那殿下岂不是太亏了?”
阮峥反问:“你说怎样才算不亏呢?”
博弈陷入僵局。
经历短暂的沉默,洛云桢攥住阮峥手腕,忽然倾身向前,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最近。他在即将触碰到她鼻尖位置停下来,脸对着脸,目光直白袒露,就这么危险对视,呼吸都能彼此感受到麻意。
洛云桢一垂眸,睫毛便刷到她脸上。
阮峥瞳孔蓦地放大。
干什么?!
没有别的感想,除了懵逼,只有懵逼。唯一一点旖旎念头被震惊冲撞得七零八落,她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洛云桢疯了。火光从芦苇丛中溢出来,元深打着灯笼照着他们,后面乌泱泱跟着一波人,嘈杂声轰然涌入。
“人在这。”
“找着了,殿下在这里。”
“快去通知秦姑娘。”
“……”
七嘴八舌的声音嗡得一下炸开,又嗡得一下消失,按了开关似的急收急停。火光将他们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下,水面投射出交缠的影。
元深手里的灯笼哆哆嗦嗦一通乱抖。
紧接着,影子一分为二。
阮峥豁然起身,与洛云桢拉开距离。那一下起得太猛,血压骤降致使她头晕眼花,腿部隐隐阵痛。借助强大忍耐力稳住身形,没有栽下去。在可怕的寂静中,大家发着抖让开路。她接受众人的注目礼,拖着麻掉的腿,一瘸一拐离开水岸边,以决绝的姿态消失在死亡现场。
回头是不可能回头的。
小厅内,秦斐然备好一桌吃食,正等她回来,“这是怎么了?”后头的元深欲言又止,被阮峥一个眼神吓回去。
秦斐然问:“饿了吗?”
阮峥木然踢掉鞋子,道:“我需要洗个澡。”
热水备好,连人带头泡进去。
内室热气腾腾,脱下来的衣裳挂在屏风上。
她在浴桶里闷了一会儿,顶着花瓣出水。水把手上的药洗掉,但薄荷味的余香弥久不散。她仰头喘气,靠着木桶壁试图平复呼吸,却被那香熏得心浮气躁,整个人像被煮熟了,眩晕感持续上头,只能靠掐太阳穴保持清醒。
因为仓促、漆黑,什么都没看清,所以细节在记忆里是缺失的。她不知道洛云桢什么表情,只记得他非常冷静。
冷静得异乎寻常。
元深闯进来时,他甚至没有偏一下头。
以至于那画面在众人看来,很像他们两个特意选了地方,准备干点什么,结果被撞破……事实上,洛云桢碰到她的只有眼睫毛。
他分明是故意的。
他听见脚步声靠近,卡着时间点,故意让人误会,想看她作何应对。结果她因为迟钝毫无动容,直接走了。这大概是意料之外。阮峥没想太多,潜意识觉得当一个高深莫测的傻逼,比当一个恼羞成怒的傻逼更高级。
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可能质问洛云桢在干什么。也没法当着洛云桢的面,怒骂这群人为什么不早点闯进来。
此情此景下,任何激烈反应都像恼羞成怒。
她有强烈的预感。
如果她真的暴跳如雷,洛云桢很有可能会来一句:“对不起,是我冒犯殿下了,请殿下责罚。”然后朝她一拜,把误会坐实。大家出于恐惧,当场表演失忆,脚底抹油溜走,事后统一口径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那样一来,她就真成傻逼了。
洛云桢已经学会了反套路,她被将了一军,最好的弥补方法就是按兵不动,装死一段时间,等到风头过去再露脸。
这不是认怂,是战略性撤退。
有些事情没办法逞意气,因为人家长着一张开挂的脸。玩游戏的都知道。技术再好,心脏再强,真刀实枪上阵也不可能扛住外挂党。阮峥自认修为浅,没到游刃有余的地步。天干物燥,玩火容易自焚。
还是悠着点好。
整理完思路,阮峥回到床上,快速将心情平复下来。
这一晚,她做了个梦。
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漫山遍野的萤火虫,莹绿的光,凌乱的轨迹交织出巨大的迷宫。她在迷宫里转了千百次,没有找到出口,醒来时莫名其妙。吃早饭时,舀粥的小丫鬟低着头。元深神采奕奕,两眼放光想说点什么。秦斐然安安静静坐在边上,也不吃东西,摇着扇子只是笑。
饭桌上安安静静。
阮峥在众人的注视下,坐到主位上喝粥。
手掌的伤好了许多,手指能动,用勺子和筷子都没问题。她就着一碟生脆黄瓜丝,喝完大半碗梗米粥,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怎么了?”
秦斐然替她舀了一碗粥。
元深忍不住道:“昨天晚上……”
他丝毫没有眼力见,哪壶不开提哪壶,被秦斐然及时岔开话头:“东营街之事,太后出面定的调,已经了结了,赵嬷嬷说让殿下放心。”
阮峥继续喝粥:“哦。”
秦斐然:“太子在东宫受训,梁三姑娘也被禁足了。”
阮峥点点头:“我知道了。”
东营街之事牵扯太广,只能被按下去。
罪魁祸首已经有了,就是那名殴打太子的无赖。那人是个人才,一顿操作猛如虎,把东宫、梁家和公主府得罪个遍,连累姑父乌纱帽不保,害得一家老小锒铛入狱。人要找死阎王爷也救不回来。据说梁家二公子去牢里逛了逛,出来之后无赖手脚都断了。
御史台平常芝麻大点的事都要上书弹劾,这回却连屁也没放一声。
大家都在装聋作哑。
乱子闹到最后,高兴的只有茶馆老板和说书人。前者放了几挂鞭炮,庆祝街头少了霸王,后者引入新谈资,又有许多蓝本可以创造发挥。探子去聚繁楼取瓷瓶回来,经过茶楼听了一耳朵,回来时善意提醒公主。
“您跟洛公子,这阵子千万别去东营街。”
这探子是公主的心腹,平常不太露面。阮峥要取瓷瓶,为保险起见,才从岌岌可危的记忆里搜刮这么个人。此人办事妥帖,就是不太会察言观色,有什么说什么,完全没注意自己踩到雷区。今天一早都没人提洛公子三个字。
元深紧张地竖起了耳朵。
阮峥夹筷子吃黄瓜丝,没什么表情:“为什么?”
探子诚实地回禀说:“他们编了许多关于您、洛公子还有梁大公子的故事。”
梁大公子?
阮峥听到这个人有点纳闷:“和梁静山有什么关系?”梁静山那天来得晚,接了妹妹就走了,也没露面几分钟。
探子:“梁大公子也在场。”
阮峥纠正自己的问法:“我知道他在场,我是问,他和故事有什么关系?”
探子梗直道:“青梅竹马,横刀夺爱,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秦斐然闻言扑哧一笑,扇子挡着脸,没挡住眼睛里的笑。元深把脸埋在碗里假装吃饭,憋笑憋得肩膀耸动。阮峥扫了他们两个一圈,咽下黄瓜丝,沉默一会,掀起眼皮看向那名探子:“你说什么?”
探子察觉气氛不对。
阮峥后仰一靠:“还有什么,你接着说?”
探子是个忠诚的人,听到主子发问,也就准备一五一十回答:“还有洛公子恃宠生娇,在您怀里……”
阮峥嘴角抽动打断他:“好了,别说了!”
探子立马收住话头。
边上两个人乐不可支,笑得更厉害。阮峥没话讲,让人先下去歇着。探子问瓷瓶怎么办。阮峥想起那堆萤火虫,饭也不想吃了,撂下一句送去西南院,准备回去补觉。元深被点中笑穴,一听到西南院便克制不住。
他自告奋勇接过沉甸甸的瓷瓶。
阮峥看他如此兴奋,便将任务交给他,善解人意地补了一刀:“行吧,你送去吧,小心点,里面装的是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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