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缘花

　　赵兰花因爱殉情的第二年，1977年7月，赵强获得了平反，恢复了县粮食局局长的职务。县长和公安局长被撤了职，开除了党籍，被判刑入狱。朱爱军因犯贪污罪，□□罪等数罪并罚，被执行了抢决。
　　那时，生产小队没有办公的地方，会计结账只能在自己家里。1977年10月21日，马玉林忙活了一上午，刚刚把运输队的账目结算完毕，把收入支出汇总到一大张纸的表格上，他把纸卷成一个圆筒，轻轻地夹在左胳膊窝下，左手拿起一把小刷子，右手端起一碗浆糊，准备把表格张贴到队里的场院中，供社员们审核。还没有走出院子，就听到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有人朝院子里跑来，还没见到人，一阵黄鹂啼叫般的，清脆欢乐的声音抚摸着马玉林的耳膜，“玉林哥，好消息，大好消息，太好啦”。马玉林听出这是赵小花在喊，心想，这个疯丫头，又来捉弄我了。
　　声到人到，赵小花站到了马玉林面前，右手挥舞着一张报纸。胸口一起一伏的，嘴里喘着气，脸颊粉红，点点汗珠挂在了脸上，看起来象出水芙蓉般漂亮。
　　马玉林问，“什么好消息，不会是又骗我呢吧”。
　　赵小花平时没少给马玉林开这种玩笑，为了鼓励马玉林坚持复习下去，经常说，“什么据小道消息，今年要恢复高考啦。什么据可靠人士吐露，下个月就要开考啦，等等”。弄得马玉林高兴一小会儿，失落一阵子。
　　赵小花把报纸展开在马玉林面前，指着报纸上的一篇文章说，“你看这段，国家准备恢复高考，将在一个月后在全国开考。这可是报纸上说的呀，这次我没有骗你吧？睁大你的眼睛看看，看看。”
　　马玉林问，“你的报纸哪里来的？”
　　赵小花说，“是我赵强赵大伯专门回来送给我的。”
　　马玉林问，“他怎么会特意给你送报纸？”
　　赵小花说，“兰花姐死了之后，赵大伯很后悔。他想给兰花一些弥补，就把我当成兰花了，他早就知道我准备着高考了，这不，报纸一到，就赶紧给我送来了。他还反复地叮嘱我赶紧准备，这次可是真的要高考。”
　　马玉林确信这个消息是真实的了，他多年的盼望终于要实现了，他兴奋地一下子抱住了赵小花，说着，“太好了，太好了”
　　赵小花被马玉林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脸憋得通红。她使劲儿推开马玉林，假装生气地说，“看你，把我勒痛了”。
　　马玉林松开赵小花，不好意思地说，“我太高兴了，有些失态了，对不起”。
　　赵小花瞪了马玉林一眼，娇啧地说，“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要你的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
　　马玉林啪地一个立正，给赵小华行了个军礼，说道，“报告首长，坚决完成任务。”
　　只听得啪嗒一声，盛着浆糊的碗掉落到地上，哗啦一声，画着表格的纸飘落地面，弄得皱皱巴巴的。
　　赵小花觉得后背有点儿凉，用手摸了摸，再看一看手，发现一手浆糊，马上生气了，说道，“看看你，弄了我一背浆糊，你得赔我一件的确良褂子”。
　　马玉林哈哈一乐，给赵小华做了个揖，说道，“小姐，小生我严重失态了，我要赔你10件的确凉褂子。你看看，我也损失不小，表格坏了，那可是我一上午的劳作呀，得重新做了，既如此，饶过小生吧”。
　　赵小花对着马玉林的胸脯，轻轻地擂了几下，咯咯地笑着说，“看你那酸腐样儿，没事儿，我来帮你重新做。”

　　恢复高考的喜讯，像一声春雷，在槐花村的天空炸响，驱散了笼罩在头顶上的浓云，和曦多彩的阳光洒落槐花村的个个角落，白卷先生们曾经风光无限的时代就要结束了，鹰击长空、百柯挣流的时代就要开启。
　　从终止高考以来，槐花村的历届高中毕业生们，自发地涌上街头，聚集在一起，他们欢呼着、雀跃着、拥抱着，个个热泪盈眶。深藏在心底里多年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压抑在胸中长时间的，被迫中断学业的委屈，等来了喷发的这一天；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盼望得以施展才华，服务国家和人民的报负，终于有了机会。年复一年的期盼，一年又一年的失望，眼见得那些村官的、菜篓子的儿女们堂而皇之地进入高等学府，自己确连个边都沾不上的憋屈，要伸发了。
　　他们有的已是拖儿带女，为人父母；有的在结婚，和不结婚的边缘徘徊良久，痛苦挣扎了许久。结婚，怕恢复高考后失去参加高考的资格；不结婚，又怕错过结婚年龄，孤老终身。这种左右为难带来的酸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的是快要毕业的高中生，他们太幸运了，赶上了好时机，因为他们毕业后马上就可以参加高考，大好的青春，一丁点都不会浪费。
　　他们这帮人，有充分的理由流泪、欢呼、雀跃和拥抱。让他们畅快淋漓地，发泄出他们的苦闷，迸发出他们得欢乐吧。国家的转机，兴盛和富强，寄托在他们身上，祖国期待着你们，好好复习，准备接受祖国的检验吧。
　　与兴高采烈的考生们相反，有一小帮人却高兴不起来了。他们是村干部的子弟们，聚集在街头的一个角落，冷眼旁观着这帮疯子们。他们认为，恢复高考只不过是安慰安慰这帮傻子们。前几年也不是没有考试过，谁上大学，还不是村委会说了算。况且，他们还有两个关口要过。一个是报名关，你再牛逼，村里不给你上报，你连考场都进不了；另一个关口是，录取通知书关。大学录取通知书发到大队部，通知书不给你，或者改名换姓，照样把你黑了。这帮人看着考生们的活动越来越热闹，有点儿气不过了，竟然高喊起了口号，“坚决捍卫贫下中农上大学的权利。”
　　有一个老高三的男子，他已经有两个孩子了，看着又蹦又跳的年轻人们，很是羡慕，羡慕他们终于盼来了好消息。他又有些失落，自己现在的家庭条件，不允许他考大学了，即使考上了，妻子怎么拉扯着孩子们过呀。他又有些替这帮年轻人担心。他对一位老大爷说，“大伯，这些年轻人已经好多年没看过书了，您说他们能考上吗？”
　　老大爷吸了几口烟锅子，吐了几个烟圈，拿烟锅子在鞋底子上磕了几下，把烟灰磕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慢悠悠地说，“你怎么知道孩子们没看书，我早就知道马玉林和赵小花从来没扔下过书本子。别人我不敢说，咱们村一定会出两个秀才，一个是马玉林，一个是赵小花。我把话放在这儿，等着瞧。”
　　那男子说，“您老就这么有把握，不怕看走了眼？”
　　老大爷说，“那是，马玉林是谁呀？高中时的状元。这么多年，不允许人家考大学，我都替他气不忿。要是他们考不上，我就把这烟锅子扔了。”

　　马玉林把赵小花拉到一边，问道，“小花，把报纸给我好不好？”。
　　赵小花说，“要报纸做什么？”
　　马玉林说，“我想给兰花寄过去。”
　　赵小花做了个鬼脸，说“不给，就不给，我还留纪念呢。”
　　马玉林说，“别闹好不好？怎么这么小气，那是你姐，她一定在盼着这个好消息呢”。
　　赵小花说，“我没闹，因为我要和你一起去。”
　　马玉林和赵小花一路小跑来到了赵兰花墓前。墓碑顶上落着一只喜鹊，喳喳地叫着，见人来了，翅膀朴楞了几下，竟也不飞走，冲着马玉林和赵小花点了点头，好象在打招呼。
　　马玉林点着火柴就要烧报纸，赵小花一口气把火柴吹灭。
　　马玉林有点儿生气，问，“你干吗？是不是舍不得烧呀？大队部肯定有报纸，咱要一份就行了，有你做纪念的”
　　赵小花白了他一眼，说“你会烧纸吗？傻乎乎的。烧之前要写上收信人地址，还要在地上画个圈，留个口子。看着。”
　　赵小花在墓前地面上画了个圆圈，圆圈的西边留了个小口。用笔在报纸上边写了一行字，槐花村赵兰花亲收。然后示意马玉林可以了。
　　马玉林划着火柴，点燃报纸。赵小花把报纸放在圆圈里。报纸呼呼地燃烧，一会儿就燃烧完毕。喜鹊衔了一片纸灰，飞走了。
　　马玉林和赵小花同声说，“兰花妹，兰花姐，国家决定恢复高考了，报纸上登了，寄给你看看。我们一定会努力，力争考上大学，放心吧。”
　　当天晚上，马玉林做了一个梦，梦到赵兰花拿着报纸，笑眯眯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冲着马玉林说道，“太好了，我也要考大学，你等着，我会回到你身边的”。
　　马玉林想紧紧拥抱赵兰花，可赵兰花故意躲他，马玉林急得出了一身汗，他猛地一跃，一下子摔了个嘴啃泥，赵兰花一晃不见了。马玉林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正是：
　　笼中之鸟似雏鸡，
　　自知有翅难飞翼，
　　待到笼门开启日，
　　一飞冲天展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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