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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雪纱下
谢必安没有往深里去想这句话,范少玄也没有多解释,揉了揉他的脑袋:“回去吧,下雨很冷。”
“我想一个人静静。”谢必安蹲在河边没动。
“好吧。”范少玄翻了翻魂簿,“还有些活干,我先去了。”
谢必安点点头。
范少玄走后,谢必安一个人冲着忘川泛黄的水波发愣。对岸幽幽走过的无头女,皮肉尽烂的骷髅架,无一不让谢必安头痛欲裂。
心里乱得很,还有一波波涌上的难以疏解的恐惧。
傅云疏对他反常且毫无逻辑的态度,让他没有一刻不提心吊胆。
我的阿离?
傅云疏对他的称呼回响耳畔。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的?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一醉解千愁,谢必安在河边发了会呆没找到解决办法,于是去酆都的大街上转了一圈,从一位无脸老板处沽了一壶清酒。
鬼界的东西总是血淋淋,臭不可闻,唯独酒却是馥郁的佳酿。谢必安酒量虽不好,但不会拒绝喝酆都酿产的酒。
先把自己灌醉了,舒坦一刻是一刻。
酒馆旁是一个卖画摊,挂着一副长长长长的画作,跟清明上河图一样,画的是人妖鬼仙魔五界的风景。画轴末尾,盖章署名,是傅云疏,《山河卷》。
这当然是用来装点门面的赝品。谢必安转头想走,但无意中瞥到仙界画卷的角落里,有一座伸向前方的悬崖。崖上,一条冰龙盘旋,龙身边坐着一个红衣黑发的少年。
一起望着仙界翻滚的云海,长明不灭的烟霞。
谢必安静静看了一会儿,拿着酒壶蹲在路牙子上,一片墨绿的芭蕉叶遮在头上,在面前滴出一个雨水洼。
“谢无常好啊。”
“谢爷安。”
“无常爷好兴致啊。”
街上的小鬼看见他雪白的无常官服,总是会停下来打个招呼。谢必安平时会点个头致个意,表示本官已阅,但今日,心情乱糟的似浇了水的泥坑,根本不想搭理任何人。
闷头灌了半壶酒下去,愁消没消不知道,看东西重影了。谢必安摇摇晃晃站起来,沿着小路往无常府走。雨越下越大,等见到府中攀墙而出的红叶时,他已经被浇透了。
谢必安迷迷糊糊往里走,被门槛绊了个正着,脸冲地险些就要来个亲密拥吻,一双手扯住他的袖子,顺势带进了自己怀中。
范少玄刚从人间回来,勾魂的黑羽扇还未收起来,半托着他道:“怎么喝这么多酒?磕到了没有?”
“你怎么这么快?”谢必安捏了捏他的脸,“没有,这才哪到哪。”
“都湿透了。”范少玄摸了摸他贴在身上的衣裳,连拖带拽地把他弄进房间,施了个法术,弄干了衣裳,把他扶上了床。
谢必安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这才感觉到四肢已被雨水泡得冰凉,刺骨难忍。一股难言的委屈涌上心头,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冲着墙蜷起了身子。
“别哭。”范少玄坐在床边,俯身抱住了他。
“你才哭了。”谢必安压抑着,却让一个带了鼻音的声音从喉咙里跑了出来。他胡乱往脸上擦了擦,更多湿润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范少玄轻声道:“算了,想哭就哭吧,我陪你。”
“我不想哭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谢必安感觉有些丢人,分明没发生什么值得他哭成这样的事,可心脏却一直抽抽着疼,连带着鼻子眼睛一块酸得失去了知觉,“你别看我。”
范少玄在他背后叹了口气,垂下头吻了吻他的腮。
谢必安正转头,范少玄的吻偏了偏,恰巧落在了他的嘴唇上。谢必安一怔,抱着他的脖子将他一块拉到了床上。
“你干嘛?”范少玄看着他冰绡下模糊的眼睛。
谢必安没说话,勾起脖子在他嘴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好疼。”范少玄说,但没有阻止他。
谢必安也是佩服自己,哭得这般掉价,竟然还有空思情/欲之事。范少玄这句“好疼”更是激起了他内心无法释放的火气,像撒酒疯似的,在范少玄唇上,脖子上,锁骨上噬咬,咬出一道又一道的红痕。范少玄将他揽在怀里,迁就他在自己怀中发疯似的动作。
“嗯…”范少玄被他咬得轻哼了一声,浑身燥热起来。
这人喝了酒,怎么和平时完全不像一个人呢。
突然就色胆包天。
克制…克制…克制…绝对不可以趁鬼之危,范少玄抱着谢必安,在脑子里念起了阿弥陀佛。
但是有些本能反应是理智没有办法克制的,尤其是谢必安锲而不舍地在他脖颈里,胸膛前撒欢地蹭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范少玄几乎把唇咬到煞白,但仍然抵抗不住心底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悸动。他翻身把谢必安压在身下,解开了他的衣衫。
“啊?”谢必安喘着粗气,眼神迷离,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撑在了他肩膀上。
“别动。”范少玄的声音有些沙哑,抽出腰带,甩到了帐外。
谢必安抱着他的脖颈,将他拉到了自己身上:“冷。”
范少玄开始觉得念佛毫无用处,我佛不渡好色胚。色字头上一把刀,他倒是情愿被这把刀凌迟处死。
哪怕只有一夕而已。
“砰——”阎罗殿中,一盏茶杯应声破碎,茶水溅了一地。
阎罗一个激灵,望向高座上面色铁青杀气腾腾的人。
阎罗仙君遇上了千年来最郁闷的时刻。
千年前,他还在星月天,云疏仙尊手下任职,三天两头被骂个狗血淋头。
傅云疏为人严格细致,甚至到了一种变态的地步。他骂人从不带脏字,却让人想死。在经受了几百年精神折磨后,阎罗终于忍受不了傅云疏的臭脾气,自请到冥府任鬼界首君。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拉开了和傅云疏的距离后,阎罗这鬼君当的还算愉快。傅云疏偶尔到鬼界视察,也只是小坐而已。
然自庆典过后,傅云疏好似住在了阎罗殿。每次一踏入殿门,就能看到高座上傅云疏那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脸。
傅云疏的脾气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冷,躁。他骂人归骂人,不经常发火,但一旦发起火来可以说是群仙胆寒。阎罗总觉得,这几日傅云疏的心情阴郁地快要下暴雨,每日都在火山爆发的边缘。
所以,面对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灭顶之灾,阎罗抑郁了。
茶杯被傅云疏捏炸的那一刻,阎罗知道,狂风暴雨终于要来了。
阎罗悄悄对着殿外站着的罗刹比了个手势。
罗刹会意,快步走来,垂首道:“阎王爷,十八层地狱又有恶鬼闹事,请您速去平定。”
“尊上,”阎罗立刻满脸悲痛地望向傅云疏,“恕我失陪,十八层地狱的这群恶鬼实在是没事找事,我得赶紧去瞧瞧。”
不等傅云疏说话,他先一骑绝尘而去。
阎罗没去十八层地狱,径直转向了无常府。左右两边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先去敲范少玄的,没人应答,再去敲谢必安的,过了老长一段时间,才有人来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范少玄,正在系领口的扣子,脖子上,还印着明显的红痕。
“你这是……”阎罗震惊地盯着他。
范少玄没有避讳:“怎么,有事?”
阎罗看了他好一会儿,脸微微红了红,才道:“少玄,我还当你是个聪明人,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知道。”范少玄往屋里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还在沉睡,“别吵他,我出去片刻。”
走到无常府门口的时候,阎罗叫住他:“你出去了,还能回得来么?”
范少玄直走未停,仿佛没有听见,自然也没有应答,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
阎罗自然不可能听他的话,一脚踹开房门,把迷迷瞪瞪的谢必安提溜起来,衣裳甩在他脸上:“赶紧给本君把衣服穿好,本君在外面等你。”
谢必安盯着衣裳看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刚刚和范少玄的事似乎是被阎王爷打断了。他慢吞吞穿好,跟着阎罗走出了门。
酒还没完全醒过来,他笑道:“阎王爷,您有听人墙根的癖好啊?”
“听你个头。”阎王在他后脑勺上甩了一掌,“谢必安,你脑子里塞的都是杂草是不是?”
“我怎么了?”谢必安揉着头,“这种事在鬼界不是很正常么,前两天我还看见有人当街苟合……”
阎王瞪着看起来并不清醒的谢必安,良久才说道:“你知不知道你会害死范少玄?”
“什么?”谢必安敛去笑容,皱了皱眉,“您说什么呢?”
阎王道:“我不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就一点也没看出范少玄和傅云疏的关系么?”
谢必安一阵头晕,勉强靠在门上,说道:“他们是朋友吧,或许是,朋友。”
“本君真是从未见过你这么迟钝的人。”阎王感叹道,“一个不解风情,一个迟钝呆傻,真是不知道你们俩是怎么走到一块去的。”
谢必安挠挠头:“您在说什么啊,谁傻了?”
“你,你傻!”阎王吼道,“本君既然来了,不妨给你这个憨蛋说个明白。你如今看到的范少玄和傅云疏,都不是完整的人。”
“啊,一个是鬼一个是仙,当然不是人。”
“少他娘的在这打岔!”阎罗忍着一巴掌把酒后失态的谢必安扇出去的冲动,“不论是仙妖还是人鬼,倘若脑中思绪有所冲突,久之难以化解,反而日渐针锋相对,灵魂或是元神就有一分为二的可能性。”
阎罗顿了顿:“范少玄就是尊上的一部分。”
谢必安愣愣地看着他,显然是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您也喝多了?少玄那么温柔的一人,怎么会是那个冰柱子的一部分。”
“既然能够分体,就说明两者本就天差地别。”阎罗叹道,“况且现在的冰柱子,也不是五百年前的云疏仙尊。”
“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和尊上的缘分是从现在在开始的么,非也。他镇杀你实属无奈,他是仙界首尊,没办法为了心上人辜负整个天下,你明白么?”
“可是他心里是有你的,他也曾想过为了你放弃仙界,所以范少玄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尊上无法长时间离开仙界,范少玄却可以甘愿做鬼,在冥府等你转世。”
谢必安干笑两声:“这个故事不错。”
阎王没理他,继续说道:“我告诉你,尊上和范少玄一个理智至极,一个感性至极,他俩的关系早已水火不容。尊上容忍范少玄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可以代替自己在鬼界等你。如果两人一旦有所冲突,触及了尊上的底线,范少玄一定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谢必安怔忡了片刻:“为何?”
“范少玄和如今的傅云疏并非是一个人的两面,两人也不是东风西风的关系。”阎罗看着他,“范少玄,只是原先云疏仙尊的五分之一,他根本无法跟尊上抗衡。”
谢必安嘴唇抖了抖:“五分之一?”
“是。”阎罗神情严肃,“两人虽说早已分体,但仙脉相连,一人受伤另一人也会疼痛,如果凝神静感,也可以知道另一人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所以你和少玄刚才在干什么,尊上一清二楚。”
阎罗停了停,叹息道:“尊上的性格一直很难归纳,他从成为仙界首尊起,就一直是个理智冷静到让人害怕的人。但于风月之事上,他又是一根筋,死活拧不过弯来。自己吃自己醋的这种怪事,他也不是干不出来。”
这些话,谢必安基本没怎么听进去。
他脑海里闪现出了许多从前不曾在意过的细节。
与龙王初相识时,它遭雷劈弄得满身是血,同日,范少玄也莫名流了许多血。中元节,范少玄割肉之时,无相海龙王前爪上也受了伤。以此类推,范少玄为了谢必安进了铁树地狱,傅云疏,也在承受着穿脊之痛。
在忘尘山上,自己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两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两人,又是殊途同归的两人。
可是令谢必安真正无法接受的是,范少玄,这个能够为了他放弃整个仙界的人格,只占本体的五分之一。
而对于真正的,完全的傅云疏,天下,才是他生命中的大多数。
五分之四,压倒性的大多数。
谢必安心脏又是一阵刺痛,这下酒倒是完全醒了。
“少玄人呢?”他一把抓住了阎王的衣袖。
“大概是被尊上喊走了。”阎王道,“你若想去找他,本君要提前跟你说明白。尊上并非冷血无情,他和少玄对你的心并没什么区别,只是在遇到冲突时选择有所不同。你仔细想想,尊上对你也并不差,是不是?”
谢必安颤抖道:“你、你是说喂我吃辣椒,害我被打的那个人,他和少玄一样?”
“这个……”阎罗尴尬道,“他方式有点问题,心却是好的。但你要明白,你死而复生,是尊上找法子救的你。”
“所以我这十八世的倒霉透顶,就是因为他救了我?”
阎罗再次失语:“还是那句话,他…方式有问题,有大问题,但心一定是好的。”
谢必安不想再跟阎罗费口舌,飞快地跑出了无常府。
本以为要一路走到阎罗殿去,没想到在码头上却看到了傅云疏。他站在岸边灰暗的花丛中,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一点亮光。
好似是感觉到背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傅云疏转过头来,雪纱在风中轻摇。
谢必安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上去一把扯下了他的面纱。
他没有办法形容看清楚那张脸后的心情。
阎罗没有骗他,那是,一模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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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三次元实在是太忙,明天告个假,看看下周三能不能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