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渡一人

　　“你个狐狸精！臭不要脸的勾引别人丈夫！老娘今天就当街扒了你这身狐狸皮，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婊子！然后再亲手撕烂你的脸，让你不能再做勾引男人的下流事！”
　　正骂骂咧咧的女人身形圆润，衣着不凡，眼尾和额头都被狰狞的五官挤出褶皱，属实算不上好看，正在烟花柳巷中最大的青楼门前纠打着另一位衣衫不整的年轻姑娘，看衣着和妆容应该是楼里的姑娘。
　　围着二人僵持不下的两撮人，一边是妇人带来的打手，另一边是青楼老板娘手下的小厮，既不动手也不退让，完美同外围一圈圈水泄不通的看热闹群众融为一体，大有放任不管，让圈里人一决雌雄之意。
　　妇人和姑娘的身边还有一个男人，大概便是此次事件的男主人公了，缩手缩脚地扯着妇人的衣袖，小声嘟囔着：“差不多行了，这么多人看着，丢不丢人啊，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嘛…”
　　“回家说？”妇人一把甩开男人的手，“你三天两头往这娼妇被窝里钻的时候怎么想不到回家？王大富我告诉你，老娘就是要让大伙都看着，勾引我丈夫是个什么下场！我看以后谁还敢给你嫖！你嫖一个老娘打一个！有胆就试试！”
　　说着又伸手狠狠地抽那姑娘，姑娘左挡右挡还是在脸上挨了几下，瞬间红肿起来，可见手劲儿之大。
　　姑娘也不还手，大约想着挨几下息事宁人，尽快了事，毕竟烟花巷里正妻上门，捉奸闹事见怪不怪了，没成想妇人越打越起劲，活像是发了疯，当真想要了她的命，就连上前阻拦的自家男人也被一并呼了一巴掌。姑娘咬着嘴唇，终是忍无可忍，心一横，一把推开了纠打她的妇人。
　　“老泼妇，你男人□□又不是我们逼着他来的，要管你男人回家管，闹一闹得了，别没完没了，得寸进尺！”
　　猛然被还手，没准备的妇人踉跄了几下，撸起袖子更气愤了，“哎呦，臭婊子还敢还手？老娘打得就是你们这群勾引男人的狐狸精！挖烂你的小脸蛋，撕烂你的嘴，看你还怎么恬不知耻的勾搭男人，你个下流货色…”
　　两人一边扭打在一起，一边各自骂着污言秽语。
　　“我要是你男人，也不想天天看着你这个老泼妇！又丑又老又泼皮！”
　　“臭婊子！小娼妇！狐狸精！”
　　“丑女人！老泼妇！母老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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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入人间没几日，便在屋顶赶上了数百人围观的一台戏，越发吵闹的场景让胡青山摇着头准备离去，就在转身的一瞬间，眼角余光瞟见街对面的另一个屋顶上，也坐着一个人，一袭玄衣，毫不收敛自己厚重的妖力，任其四溢，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街上的戏台。
　　自成精化妖，胡青山从未见过其他妖类，而与他隔街相望的那人，是第一个。
　　当胡青山骤然出现在他身边时，那人显然也吓了一跳，四溢的妖力瞬间聚集成进攻态势的矛头，指向这位不速之客，胡青山凝神尽全力一挡，才勉强与之僵持。
　　“阁下是妖？”
　　“你也是？”
　　胡青山点点头。
　　玄衣男人轻扬起立体分明的五官，撤去与胡青山纠缠在一起的妖力，“人间居然还有妖？”
　　“不该有吗？”胡青山问，“在你之前，我的确未曾见过其他妖。”
　　男人冷笑一声，“看来小和尚小道士们做事不够周密啊，竟遗漏了你这么大一条鱼。”
　　“此言何意？”
　　男人上下打量着胡青山，“倒是化了副好样貌，若你顶着这张脸走街串巷，怕是姑娘们会一拥而上，打得比下面还要热闹些。”
　　胡青山顺着男人的目光望向还在纠打的妇人和姑娘，“阁下专门在这里看热闹？”
　　“是啊，”男人抱起臂膀，不假思索地答，“凡人真的很有意思，明明最后什么都落不下，偏偏要在活着的时候争个你死我活，而且冲突的原因千奇百怪，十分有趣。”
　　胡青山却早已看的乏味了，抱拳行礼打算告辞，“今日有幸见到阁下，后会有期。”
　　男人回眸，“去哪儿啊？”
　　“在下还有事，就不看这热闹了，愿阁下尽兴。”
　　“本王让你走了吗？”男人高挑的眉目间透射出一股莫名的威严。
　　胡青山蹙眉斟酌着“本王”二字所蕴含的意义。
　　男人伸手布了一个轻描淡写的妖阵，胡青山还没来得及反制便已消散无影，并随后传来一声惊叹：“哇哦！还是个蝶灵，属实罕见，难怪有如此皮相，过几天跟本王一同回茁冥山吧。”
　　胡青山仍旧眉头紧锁，不明所以。
　　“不明白啊？”男人偏头问，“不怪你，你在人间没见过妖是因为和尚道士们会将刚刚修炼聚灵的精怪捉了送去妖界，你恰好没被发现而已，自然不知人妖有界，也不知妖界有王。跟本王走就是了，你修为不错，妖界会有你一席之地。”
　　“所以阁下是，妖王？”
　　“正是。”
　　“可我不能跟你走。”
　　“为何？怕本王亏待于你？”
　　胡青山摇摇头，“我来人间寻人，岂能半途折道？”
　　“人妖两界有契约，两者皆不可逾越，你本就不该在人间。再说你是蝶灵，寻人做什么？”
　　“还魂，我一友人亡故之时丢了一魂一魄，我须得还给他。”
　　“你还有个凡人朋友？”吟乌蔑笑一声，“丢了魂魄顶多痴傻些，不妨碍轮回转世，费这功夫干嘛？”
　　胡青山杵在原地缄默半晌才反问：“前世惨死，今生还要带着娘胎里的痴傻艰难过活，若妖王是此人，作何感想？”
　　吟乌托起下巴思索片刻，“好问题，本王自是不愿。可世人皆苦，不受痴傻之苦，亦会受生老病死，亦或是贪嗔痴之苦，本质上并无区别，你又不是神，犯不着为凡人排解忧苦，何必做这无用功？”
　　“凡人苦不苦，我人微力薄，无法左右，但他既是旧友，总该尽己所能，知其苦任其苦非友人当为。”胡青山抱拳道，“待我归还了魂，再同妖王去妖界。”
　　仅飞离屋顶半寸，胡青山便被吟乌的妖阵锁回了原地。
　　“我说小蝶灵，本王可是妖王，你说走就走，太不给面子了吧？”
　　胡青山并未立刻动用妖力还手，“人妖两界的章法并非我不肯遵守，只是友人之魂，不得不还，胡青山起誓，在人间绝不会做逾矩之事，妖王不能宽限些时日吗？”
　　“人间不能出现妖精，即便你是蝶灵也不可破例，否则便是我妖界之主管教不善。他日众妖皆要我宽限时日滞留人间又该如何？你是妖，就要遵妖王之令。”
　　胡青山长叹一声，昂头问：“若我不呢？”
　　吟乌乌黑深邃的目光，对上胡青山坚毅的双眸，“那便迫使你遵从。”他说着加重了妖力，将原本的禁锢妖阵转为了集魂阵，“本王取了你友人的残魂，替你熔散，你便没了留在人间的理由。”
　　清楚了吟乌的意图，胡青山迅速聚集起妖力，抵抗着集魂阵的力道，却发现妖阵中的妖力相当雄厚，让他不得不调动所有的力量阻挡它。
　　“你…居然有魂魄？自己的魂魄？”吟乌惊诧道，对妖魂的震惊让他施予集魂阵的力道渐弱。
　　胡青山见势竭尽全力一击，将以厚重妖力构筑的集魂阵捅了个洞，随后就地布设传送阵，逃之夭夭。
　　此后的百年里，妖众以寻胡青山之名散入人间，却没有哪只妖有能力追踪到金火双修的胡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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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枫出生那天，胡青山终于在一边踏遍人间寻人，一边躲避众妖追寻的百年后，见到了自己的故交。
　　他隐藏起身形，站在白枫白桦的小床前，想到很快就能达成还魂的使命，万分欣喜。
　　然而，柒玖留存的一魂一魄虽然对白枫有所感应，却几经尝试均无法融入白枫的身体，仿佛与隔世的二魂六魄之间存在着一堵看不见的墙，近在眼前却无法重聚。
　　于是，胡青山潜入佛道两门的藏书阁，试图从先人的记载中寻求解决之法，却蹉跎数月，只翻阅出诸如“致虚极，守静笃”、“凡有所相，皆是虚妄”等令人头大却毫无帮助的经文。
　　清心观山下，胡青山席地而坐，兀自叹气。
　　一声重物落下的声音将他从无助无望的情绪中唤醒。
　　轻身而至，他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孩，不知是失足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从高崖上跌落，满身血迹。妖力过身，心脉已损，无力回天。
　　胡青山看着男孩的亡魂飘然远去，暗自感慨凡人的一生，竟会短暂至此。
　　忽然间，他心中萌生出一个想法——若能以凡人之身入佛道两门，或许有机会得知外人无法窥探，只有内门弟子代际间口口相传的秘术法门，助自己将柒玖的三魂七魄重聚。
　　那个想法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妖魂入凡胎是否会和凡人转世一般，让自己忘却前尘，也忘记为人的使命，就此误了白枫的一生。
　　他以妖身重塑男孩的心脉，分去自己的一魂一魄守卫柒玖残魂，将妖力完全敛入魂体深处，一头扎进男孩的身体里，成为了一个没有七岁之前记忆的孤儿——何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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