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月

　　为了见女眷，素郁一早就被小玉摁在凳子上梳头上妆。

　　姑母是个朴素的人，虽然身为百花谷的大小姐，却很少涂粉脂。在她的影响下，素郁对这些描眉画眼的东西也不怎么熟络。

　　小玉说素郁贵为望月阁主母，妆容应当体现出主母应有的庄重得体，待她画完素郁对着镜子一照，差点当即昏死过去。

　　她想问小玉把她画成这样不怕把别人吓回家去么。只见她的眉毛被画得比男人还黑还粗，唇脂涂得像刚吃过人，脸上一块红一块白，有点像姑母小时候用来吓唬她编出来的女鬼的形象。

　　小玉见素郁对自己的手艺似乎有些不满，还故作镇定地辩解道：“夫人，先前您是姑娘，或许妆容都是以眼下时兴的方式上妆，可身为望月阁的夫人，一切要以维护望月阁的形象为前提。”

　　素郁放下镜子，终于忍不住问：“小玉，你在望月阁生活了很多年么？”

　　小玉一愣，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那……那倒也没有。但我从小便跟阁主大人认识，我和他是……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素郁这下更懵了。她知道有前夫人兰心，知道傅和哉在选妻大会中选择翁如镜，可她从不曾听说过傅和哉有个什么青梅竹马。

　　更何况看傅和哉对待小玉的态度，感觉小玉之于他来说应该也不算多重要。

　　素郁就顶着这样的装扮先去见了傅和哉。

　　傅和哉正在书房处理自己的事情，素郁担心一路过去会碰见别人，她可不希望自己因为小玉拙劣的手艺被嘲笑，只得拿了个扇子遮住半张脸，小心翼翼地从寝房来到了书房。

　　她先躲在门外听了听里头的动静，见傅和哉似是在与弟子说话，便又在一旁稍等了一会。

　　素郁站在书房后的窗户下，小玉给她别的凤钗就顶在她的头顶。傅和哉原本在全神贯注地与弟子商议阁中事务，忽地就见窗户外有根金钗在动来动去。

　　他的目光落在那根金钗上，本来还觉得有些疑惑，随即又明白过来。

　　能在望月阁戴着金钗走来走去的除了素郁还能有谁？

　　“这件事今日先聊到这里，待宗家讨论过后再另议。”

　　傅和哉的思绪从那根金钗出现开始便已经不在讨论事情上面。他想，既然结论无法立即得出，不如让弟子先行回去，他好看看这根“金钗”过来究竟有何贵干。

　　等弟子离去，傅和哉踱步至窗户旁边。

　　素郁正蹲在窗沿下，他不知道傅和哉的靠近，还在望着不远处的喜鹊走神发呆。

　　“咳。”傅和哉清了清嗓子，素郁真的被惊到了，都来不及用扇子掩面。她猛地一抬头，就见傅和哉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阁主。”素郁露出笑容以示友好。

　　傅和哉却跟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你脸上是什么？你准备去唱戏？怎么唇脂涂得这么红……”

　　“这是小玉给我画的。”说着，素郁从窗户后面绕到了正门，趁周围没人注意到她赶忙溜进了书房，“你也觉得难看？我都快被她气死了。”

　　傅和哉觉得好笑，但又不愿在素郁面前笑出来，只得假装咳嗽，抬手轻轻捂着嘴，不动声色地别过了脸。

　　“我要擦掉她还不让，说这是主母应有的扮相。哼，她就是故意针对我，哦对了，她还说跟你是青梅竹马。她是你的青梅竹马么？怎么没人说过。”

　　傅和哉这下了然了，素郁费劲巴拉地跑过来原来就是为了确认小玉跟他的关系。

　　“小玉是润安收养的孤女，她被遗弃时只有不到四岁。润安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有时会带她到阁中转转，算不上什么青梅竹马。”

　　“哦……”素郁眼珠子转了转，心想这个小兔崽子，明明就是个婢女，成天在自己面前充大以巴狼，搞得她好像对望月阁多了解似的，倒有几分文嬷嬷的做派在里头。

　　既然小玉的地位并非多么举足轻重，素郁也不必看她的面子保留这个可怖的妆容了。她拿了个干净的帕子沾了凉水，随即用力地擦了把脸。

　　这下好了，白的红的全都抹到一块儿显得更吓人了。

　　傅和哉忍不住皱起了眉，因着实在看不过，干脆拿过帕子替素郁将原本的妆容擦干净了。

　　他的动作不算轻柔，但也不到粗暴的程度。素郁和傅和哉从未这般亲近过，以至于傅和哉每次用指腹隔着帕子擦拭她的脸颊时都引起她内心的一阵慌乱。

　　“我……我还是自己来吧。”素郁夺过帕子，气息已然有些不稳。

　　她胡乱用力地将脸擦干净，忽地觉得身上有些冒汗。

　　“女眷就快到了吧。”傅和哉随口问了句。

　　“啊，对。我我我先回去重新上妆。我先走了。”

　　素郁几乎是逃回寝房的。

　　她的胸口砰砰直跳，好半天缓不过来。小玉不知道哪里去了，素郁想着趁她不在，自己先赶紧把妆重新上好。

　　可她握着脂粉盒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鼻尖冒出的细汗很快晕开了涂抹在脸上胭脂。

　　门外已经在催促她尽快赴前厅去见女眷，素郁嘴上应着，随意给自己涂抹了一番便匆匆出去了。

　　她下意识地张口喘着气，领她去见女眷的弟子斜了她一眼，委婉提醒道：“夫人不必着急，女眷们还在吃茶闲谈。”

　　“哦……”素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确有些事态，只能放慢脚步，好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

　　面见女眷的地方在望月阁比较幽静的一处。听小玉说，这边是历代阁主夫人散步时常来的地方。若是素郁生了孩子，满周岁时也是在这里进行抓周仪式。

　　素郁听完很快便得出了结论，这片就是望月阁的女人们会待的地方。说来也奇怪，望月阁很喜欢把男人和女人分得很开，就像在军营里时似的。女人不能出现在战场上，男人也不能随意到女人做事的地方晃悠。

　　在百花谷的时候，遇到需要耗费体力的事就交由男弟子去做，而一些精细活则多由女弟子去做。但大体上大家都会待在一起劳作，不会被分得很开，这点与望月阁相差甚远。

　　等素郁到了前厅，她先快速整理了下仪容，然后才踏进屋子里。

　　她一进去，原本细碎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纷纷看向她。这些眼神带着压迫感，仿佛在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一番，使得素郁一进去就有种想要退出去的冲动。

　　强打精神，素郁硬着头皮来到众人面前。

　　她想起小玉曾经叮嘱过的，立马挺直身板，摆出她认为望月阁主母该有的模样。

　　整个宴席润安已经安排过，素郁坐在上席，其他女眷都下手的位置。果盘、果脯、瓜子被摆在桌上，素郁有些口渴，看手边放着一杯茉莉花茶，抬手想去拿起来喝。

　　“夫人定是口渴极了，连洗手的水也想喝。”女眷中坐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突然开口说道。

　　素郁下意识地将手抽回来，求助般地望向站在一旁的润安。

　　润安见她看着自己，于是几步上前，同她解释道：“各位夫人从望月阁外乘马车过来，途中可能会弄脏手，有些人会用干净的帕子沾上茉莉花茶将手擦净。”

　　“那……这茶我是能喝还是不能喝？”

　　“并没有不能喝的规矩。”润安微微附身，又补充了一句，“夫人才是望月阁阁主的夫人。”

　　既然有了润安明确的答案，素郁也不必再去在意那些女眷的话。

　　她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底下坐着的女眷们纷纷侧目，带着嫌弃的语气议论道：“天呐，阁主娶的这个夫人怎么这么粗鲁。”

　　“是啊，百花谷的大小姐便是这般野蛮么？”

　　不过是普通地喝杯茶，在这些人眼里便成了“粗鲁”、“无礼”。素郁观察了一下，这些人自己喝茶不也和常人无异么？怎么对别人的要求非要这么高。

　　“夫人代表的是望月阁的形象，往后若是有机会进京面见圣上，举止不雅容易叫人对望月阁心生偏见。夫人在百花谷如何无人管教，可既然嫁到了望月阁，还是得遵守望月阁的规矩吧。”这次说话的还是那个坐在最前面的女人。

　　素郁回忆了一下，那天去拜会亲族好像不曾见过这个女的。二当家的夫人倒是来了，但坐的位置却在这个女的之后。

　　“这位夫人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曾自我介绍一番呢。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素郁直截了当地问。

　　“哟，这话说的确是我的不对。我是阁主三堂弟的发妻，名凤梅，是顾家的长女。顾家祖上三代都有人在朝廷任官职，这不，听说夫人曾在朝廷担任女医官，我还让家兄打听过了，结果说是——查无此人，大抵是家兄官职太小，没机会与夫人攀谈吧。”说完，还用带着嘲讽之意的笑容看了眼身边的其他女眷。

　　素郁对这个凤梅烦不胜烦，只希望快些结束与她的对话。

　　润安会察言观色，见素郁脸上有了不悦的表情，立马站出来缓和气氛。他让夫人们自行吃喝，随后把小玉叫了过来，将素郁带到一旁的屋子里稍作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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