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乌云吃掉你

　　除夕夜那天，一家人都忙里忙外地抽不开身。李云朵和许繁星约好吃完年夜饭一起去看烟花。

　　前几天周佩雯给她打电话说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在医院里睡了好久，醒来才发现这么多未接来电。她没说是喝多了自己摔在公园石头上的事。
　　不过，李云朵却是松了口气，她说，人没事就好。
　　两人又聊了会儿，就挂了电话。

　　陵城百姓虽然不如其他县城日子过得富裕，但对待过节这种事却是绝对没有半点马虎的，该买的年货一件不少。

　　走在路上李云朵都能感受到街头巷里的热闹氛围。一抬头满眼都是火红的灯笼，张灯结彩，十分惹眼。各家各户都早早地贴上春联，大都是红色的，十分醒目却又让人感到舒适。
　　李云朵喜欢这种氛围。因为在这个时间里，人们大都是快乐的。

　　以前每逢过节，刘秀琴再看她不顺眼，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道。那段时间，李云朵是最轻松的。她总是在心里想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终于有那么一两天她是真正快乐的。
　　回到陵城的这些日子里，李云朵没有在街道上碰见刘易明，即使她心里觉得应该去见见对方，可她却又死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
　　那所连吃个饭喝个水都要看别人脸色的老房子。

　　李云朵走进商店，结账的时候余光瞥见左手边的满盒的烟花棒。

　　周佩雯说她小时候最爱这个，每逢过年都要缠着妈妈买，一买就是七八盒，玩不掉她就送人。所以那个时候，隔壁的小朋友们都不会缠着父母去买这些小玩意儿，因为他们一个慷慨大方的领居。

　　李云朵看着那盒烟花棒出了会儿神，然后对上老板等待的眼神，十分抱歉地掏出钱包付了钱。
　　晚上和繁星他们一块儿来买吧，她这么想着。

　　经过岔路口，她看见几个人脸上堆着笑将大包小包的行李往后备箱里塞。应该也是赶回来过年的人。

　　李云朵没多看，绕过他们就往转角处走去。
　　“唉——你是李云朵吗？”身后响起一道男音。
　　李云朵回头，目光所及还是那些忙得不可开交的人，似乎是塞不下了，几个人动作缓下来，抬手擦汗。
　　没见着人，李云朵收回视线继续走。

　　“李云朵？”这回李云朵听清楚了，声音应该来自那辆车内。
　　她转过身走近几步。

　　车窗缓慢降下来，探出一颗火红色的脑袋，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你是李云朵吗？这才多久没见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李云朵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蒋一洋，诧异不已：“蒋……一洋？”
　　“是我。”对方粲然一笑。

　　那颗火红发色的脑袋一晃一晃的，李云朵确实没认出来。她记忆里的蒋一洋是个整日戴着副黑色方框眼镜，有些木楞的少年。李云朵看着他那明亮的发色，笑道：“你也是，男大十八变。”
　　对方一听，也跟着笑了很久。
　　“唉，阿奇灿哥也都回来了吧，晚上约一约？”
　　“好。”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一个人影靠着门前的墙，注意点到声响才转过头。
　　“怎么这么久？”
　　她如实说：“在路上碰见蒋一洋了，他说晚上一起聚一聚。”
　　“我知道。刚才通过电话了。”
　　李云朵点点头，“哦。”

　　她本想着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想着他应该会很开心。一路上她都是快步走的，现在才知道原来早在她回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
　　李云朵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是输给了手机。

　　许灿见她有些苦闷，说：“进来吧，吃饭了。”
　　李云朵轻轻地嗯了声，许灿刚开始没动，等到她走到他身边，才跟着她一起进门，脚步放的很缓。

　　“云朵，快过来坐下。”爷爷朝她招手。

　　李云朵笑了，“好。”

　　许繁星把筷子习惯性地留在嘴里，扫了眼四周：“唉，奶奶呢？”
　　“应该在房间里，我去看看。”说着，许灿起身走进门内，房门轻掩。
　　“奶奶，吃饭了。”见卧室没有人，他慢慢走到卫生间门口。

　　房间里很静，只有卫生间里头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奶奶你还好吗？”许灿凑近。
　　里边儿没应，咳嗽声越来越响，许灿有些慌了，抬手覆上门把手，试图开门，“奶奶？”

　　没过几秒，不等他开门，里边儿先开了门，只见佝偻着奶奶瘦小的身子站在他面前。
　　“小灿，奶奶没事，就是昨天夜里被子没盖好，着凉了。”
　　他说：“那也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奶奶摆摆手，“小病小痛的，吃点药就好了。”
　　许灿没坚持。

　　他和繁星是爷爷奶奶一手拉扯大的，他们什么脾气他最清楚。他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可他心里还是不放心。

　　奶奶抬头，有些暗的眸子对上他的目光，她看出他的担忧，抬手轻轻拍拍他的背，“小灿，奶奶真的没事儿，你别瞎担心。”
　　“嗯。”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间，只见几个人都没动筷，奶奶走上前坐下，道：“都在等我？”
　　许繁星笑盈盈地说：“年夜饭当然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啊。”
　　奶奶跟着笑了，眉眼弯弯的，很好看。
　　许灿坐在李云朵边上，也在笑。

　　李云朵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看着满桌冒着热气的饭菜，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日子在天天的流逝，迎来一次又一次的新年，它从不缺席，李云朵当然也一直都在。而此刻，仍旧是熟悉的新年氛围，面前的人却换了，他们笑容满面，看向她的眼神都是温柔的。今年，她格外快乐。

　　“来，走一个。”

　　众人举杯，玻璃间相碰撞的声音在这一天的冬夜里格外好听。

　　“来，你们的新年红包一人一个，拿好了。”爷爷从衣兜里掏出三个红包分给他们。
　　许灿刚开始不愿意接，“不用爷爷，我都多大了，不要了，您还是自己留着多买包烟吧。”
　　见他不怎么着都不肯收，爷爷摆起脸，佯装生气道：“我可没有什么耐心啊。”
　　众人这才无奈接过。

　　“谢谢爷爷，爷爷新年快乐！”

　　“还有我最最亲爱的奶奶，新年快乐！”

　　“好，新年快乐。”

　　很多年之后，李云朵仍清楚的记得这天晚上笑容灿烂的自己，没有任何拘束她的铁铐，就坐在这个位子上，左边右边都是她最亲近最怀念的亲人。

　　一顿饭毕。李云朵和许繁星抢着刷碗，许灿打扫房间，没让两位老人帮忙。等一切忙完后，奶奶有些困意就睡下了。
　　“爷爷，我们出去了。您要是困了就到点睡，我们回来会有点晚，门记得锁上，我们带钥匙了。”许繁星走到爷爷身边。
　　“行。玩得开心啊！”
　　“嗯。”几个人三下两下解掉围裙，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穿了鞋出去了。

　　陵城广场。

　　李云朵手里拿着烟花棒，望着远处天空绽放的烟花出神。

　　“真好看。”她不禁开口。
　　许灿走过来低头给她的烟花棒点火：“这只是第一轮，还有第二轮，就在我们上头。”
　　“真的吗？”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夜色里看不清，许灿却知道那一定是闪亮的。
　　“嗯。”他说。

　　“来了！”

　　随着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周围久违的不能喘息般的寂静。一团彩色的光芒快速上升，在天空中留下一线灰色的烟雾。
　　李云朵没反应过来，惊得后退几步。许灿上来扶着她，抬手捂上她的耳朵。

　　又过了一会儿，伴随着“啾”的一声，一大颗烟花在她头顶上方炸开，流光溢彩，火星子稀稀疏疏地窜向四周，在天空中旋转着散开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砰的一声，五彩斑斓的颜色顿时照亮了整个夜空，定格在了风的心里。

　　许灿的视线转移到她欢喜的面庞，火光断断续续的，一次又一次映出她的笑脸。
　　他看得有些呆了，就这么愣了好几秒。直到后边的许繁星拉着他欢呼他才反应过来，一双眼睛慌乱地看向四周，李云朵转过头来笑着看他，许灿没敢迎上她的目光，眸子里的火光一直在闪。

　　“许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她却是靠过来问他，一双眼睛在夜空里明亮如光。

　　他别过头：“我很好。”

　　李云朵奇怪，她分明感觉他眼神一直在躲闪。

　　“真的没事吗？”

　　“嗯。”

　　李云朵每问他一句，他便后退一步，头一直低着，也不看她。
　　李云朵见他这般，还以为是和她一样是被烟花声给吓到了，却没有多余的手去捂耳朵。因为他那有些冰凉的手正在为她阻挡巨响。

　　“许灿。”她笑着说。

　　“怎么？”对方没看她。

　　“看我。”

　　“……”

　　“看我。”

　　终于，少年迟疑了一会儿，朝过来对上她的视线。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手快速覆上他冰凉的耳朵，一时间，暖意迅速在耳朵周围传播开来。

　　许灿被她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着一下，耳根子瞬间通红，她手心的温度却像是在他心头挠痒，愈挠愈痒，愈挠愈像火烧一般燥热。
　　“你你、你这是……”他紧张的语无伦次。

　　“你是不是也有点怕这响声？”见他不回答，李云朵又说：“许灿你耳朵好冰，这样下去会长冻疮。”说着，许灿耳旁的那双手动了动，把露在空气里的部分严严实实地覆在手心里。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许灿……你怎么都不说话？”见他眼神一直在躲闪，也不吭声，李云朵歪头发问。
　　只见他动了动嘴，似乎要说什么，李云朵等了一会儿，对方却又不动了，像是把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云朵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一时间困惑不已。
　　“你……很冷吗？”她迟疑着发问。
　　许灿对上她那被烟火照亮的闪着光的瞳孔，心跳的频率越来越快，咚咚咚，似乎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嗯。”他不自禁地点头，捂在她耳朵上的双手一动不敢动，僵硬的发麻。
　　“原来是冷啊。”她嘀咕着把手缩回来，靠近哈了口热气，然后快速搓了搓，趁着热气没散又捂上他通红通红的耳朵。

　　她说：“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

　　“嗯。很暖和。”

　　李云朵有些腼腆地笑了。

　　许灿真希望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风过脸庞，轻轻缓缓，而她，满面含春。

　　在新年夜的陵城广场的一处角落，两个人望着彼此相视而笑。直到一道铃声打破这安静的氛围。

　　是周佩雯的视频电话。

　　俩人这才收回手，许灿转过身，心里不知道把这位不速之客剐了多少回。

　　“雯雯。”

　　“李云朵李云朵！快给我看看你们那的烟花！”那头的周佩雯似乎很兴奋。
　　李云朵把手机对着流光溢彩的烟花雨转了一圈，那边的人连连惊呼，“哇！还是你那的烟花好看，我和你说兰州的烟花小的很，窜上天后，屁声响都没有，一点意思都没有！”

　　“是吗？那我带你看看我们这儿的烟花！”李云朵往前走几步，给周佩雯看了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闪耀在夜色里彻夜不眠的天空。
　　“太美了！李云朵我现在就想来陵城！”
　　“过几天你来了我们可以再放一次……哦对了。”李云朵想起什么，画面一转，周佩雯眼里映出火光闪闪的烟花棒，“你不是说最喜欢玩这个了嘛。我今天刚好看见，就给你饱饱眼福把。”
　　“卧槽！我刚才在店里转半天就为了找这个没找着，李云朵你简直是我的天使。”
　　李云朵笑弯了眼睛。

　　“唉灿哥！”许灿回头，见是蒋一洋在远处喊他。
　　许灿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对专心致志和周佩雯聊天的李云朵说了句，“在这呆着，别走远了。”
　　李云朵粲然一笑：“嗯。”
　　这么一笑，许灿又乱了心跳。赶忙收回视线，快步走向对面朝他挥手的人。

　　“灿哥，我想死你了！”人家一上来就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许灿本想忍着，却发现忍不住，一把推开他，“怎么着，还上手了？”
　　蒋一洋立刻缩回去，满脸堆笑：“我这不……想你们嘛。”
　　许灿说：“说说吧，这段时间去哪了。”
　　对方笑笑：“我爸去了国外做生意，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和他一块儿去了，学了些本事也跟着做些小本买卖，还挺顺利。”
　　“挺能耐啊。”
　　蒋一洋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也没什么……”

　　“对了，阿杰呢？我刚在入口处碰见阿奇和繁星了，怎么没见着阿杰啊？我正想他呢。”说到一半，蒋一洋突然想起这事儿。
　　许灿没做声，见蒋一洋也是一脸疑问，最后只憋出一句：“你先别问了，这事儿说来话长，得找个时间再坐下来慢慢说。”

　　蒋一洋也不是傻子，许灿这么说了他大概也能猜出一二。只是少了个人终归还是有些失落。
　　“那他有联系过你们吗？”

　　许灿摇头。

　　蒋一洋不说话了。

　　与此同时，何方奇走过来勾住他的脖子：“好了兄弟，今晚不别想这么多，好好玩一把！他杨文杰什么人？本事大着呢……会过的好的。”他停顿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什么，鼻子有些发红。

　　一旁的许繁星看了眼许繁星，偷偷掏出手机，绕到他身后。

　　铃声响起，何方奇垂眼一看来电显示，差点没气笑：“许繁星，有意思吗？都面对面了打什么电话？”
　　许繁星说：“接。”
　　行，接。听从领导指挥。

　　何方奇按下接听键。
　　“喂。”许繁星站在他身后，隔着手机却听到了两道声音，何方奇朝过头看她。

　　她说：“何方奇你知道吗，你是我藏在烟火里的浪漫。”

　　他弯了唇角，过了一会儿说：“哪本书抄袭来的句子？”

　　“噗哈哈哈——”许繁星一时没憋住，追着他就是一顿打，“你就不能……就不能说句好的？”

　　几个人闹腾到半夜，都累惨了，说了声新年快乐，明天见就各自散了。

　　许繁星一到家就冲回房间，却是将房门轻轻关上，而后倒床就睡，没多时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李云朵也累坏了，周佩雯隔着手机聊了好久，也不准备洗漱了，她实在累的不行了。
　　她掏出手机放到床柜上，人还没走开，一个电话进来了。
　　是许灿。

　　李云朵有些疑惑，但还是接起，“喂。”那边没出声，李云朵知道他在门外，准备去开门，电话那头突然说了句：“别开门。”
　　“啊？”李云朵停下脚步。

　　“李云朵。”隔着一道门，李云朵同时听到了来自电话那头和门外两道声音，低低沉沉的，在静谧的夜里显格外清楚。

　　他说：“新年快乐。李云朵。”

　　李云朵走到门边上，没开门，但她知道对方就站在外头，和她隔着一门的距离。

　　“你也是，新年快乐。许灿。”

　　天似乎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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