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暇

作者: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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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罗之怒


      姚安县的三福客栈里,宁暇正坐在角落里不起眼的一张小桌上吃面。

      她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到了出蜀州后最近的县城,此刻她三口两口地嗦着面,因为太饿,吃得有些急,烫到了舌头。她伸手想去倒杯冷茶,却在伸到一半时停住了手。

      不对,客栈怎么突然间安静下来了?

      她从面碗蒸腾的雾气间抬起头,发现客栈里的人少了许多,有人正小心翼翼地在避开什么人往外走。她一边看向那处,一边伸手摸向腰间的剑,随后就听到一声嗤笑——

      “省省力气,本来就打不过,又受了伤,啧啧。”

      宁暇听声音就觉得不好,果然,那一身玄衣靠墙站着的不是冼阎罗是谁?宁暇心想,祸害遗千年这句老话诚不我欺,他果真没死。

      冼行移慢吞吞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踢开挡路的人,被踢到的人也不敢吭气,连滚带爬地走了,还有人小声嘀咕“阎罗书生,今儿看来是阎罗面,小姑娘倒霉咯”。

      宁暇站起身,说:“你在蜀州地界,名声倒是响亮。”

      她说完这句话,冼行移刚好走到近前。他看着比从前还要阴沉些,想来从洞底逃生于他也不是很美妙的一次经历。

      “还没找到飞英剑,我怎么舍得死?”他阴鸷地说,“你就该听你二师兄的话,虽然我不知萧道晴为何要保你……看来你身上不止一个秘……”

      话还没说完,他便向宁暇出手了。谁料宁暇将剑往桌上一拍,说:“我省力气了。”

      三日后,官道上,宁暇正坐在一辆马车里静静调息。自从她放弃抵抗,被冼阎罗挟作人质后,倒是有马车坐,也能好好调理静养了。美中不足的是,冼阎罗也在同一辆车里,氛围便不是那么友好。

      马车突然停下,车夫掀开帘子,恭敬问道:“冼先生,前面有补给,可要下车?”

      冼行移点了点头,盯着宁暇,宁暇缓缓睁开眼,说了句:“没钱,不给。”

      见冼阎罗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宁暇赶紧说道:“不是,您得讲讲理,首先您是长辈,怎有让晚辈付钱的道理?其次,我被您挟持,本就身心俱疲,您还让我掏钱,太残忍了……”

      “你这死丫头,歪理倒是不少,身心俱疲?哼,我看你这几天滋润得很!”他懒得再与她废话,出手如电,向宁暇腰间抓去。

      宁暇迅速挪后一寸,同时伸手格挡:“我自己来。”说着快速解下了腰间的荷包,丢给冼阎罗。

      冼行移掂了掂荷包,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宁暇一眼,随后轻蔑地笑了一声,下了车。

      宁暇松了口气。

      他们这一路北上,目的地是上京。冼阎罗铁了心认为宁暇和飞英剑相识,只要抓住宁暇,到了上京,便能引出飞英剑来。

      这几天宁暇不仅老老实实的,还仔细观察揣度冼阎罗的性格心思,甚至略带讨好,为的也是放松他的警惕,盘算着等自己内力彻底恢复,再伺机逃离。她面上看着镇定,实际心里打着鼓,毕竟冼阎罗性情喜怒无常,是个精分,宁暇生怕惹他一个不快折在他手上。好在至此相安无事。

      冼行移买了些干粮茶水,他们又行了半日,便到了潥州。潥州是北上必经的一座城,算个小枢纽,人气也比前几日途经的那些个小县城要旺些。

      冼阎罗总算做了回人,让她住了店。她欢欢喜喜地沐了浴,洗去连日的尘土,头刚沾上枕头便倒入了黑甜乡,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来。醒后的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总觉得冼阎罗让她这么自在必是有鬼。她吓得一个激灵翻起了身,悄悄拉开门四处瞧了瞧,又试探着走了两步,还没迈出第三步,冼阎罗便幽灵般地出现了。

      “想逃?”

      宁暇连忙摆手:“没这个意思,我就是饿了,起来找吃的。”

      冼行移听罢,点点头,居然大发善心地扔给她几块碎银子,撂下一句“快些吃,吃完带你去看烟火”。

      宁暇看着手里这本来就是她的银子有些愣怔,看烟火又是个什么玩意儿?这冼阎罗脑子是不是有病?

      一个时辰后,天已然全黑,宁暇跟在冼行移身后走着,他们左拐右绕,来到一处十分繁华的街巷,冼阎罗带她进了座酒楼,找了最高处靠窗的座位,坐下后点了壶酒,也不说话,就盯着对面的楼看,脸上隐有三分兴致。

      宁暇生出些好奇心,跟着观察起来,看着看着便皱起了眉头。

      这对面分明是个秦楼楚馆,进出之人看衣着都是些达官显贵,似乎也很是平常,可细看才发现奇怪之处。这青楼里的姑娘公子都穿得整整齐齐,看神态举止并不像揽客的,倒像丫鬟小厮,且往来无声,颇有些隐秘行事的味道。宁暇心念一动,捻了颗小石子向对面二楼窗户弹出,窗户被弹开,一瞥之下,她的眼睛顿时瞪圆了。

      里面被骑在男人身下的分明是个男孩,看上去才不过七八岁大!

      宁暇脑海中冒出两个字——娈童,顿时怒从心头起,想要起身,但转眼间她又看见楼下闪过个熟悉的身影,愣了下神。那不是他们的车夫吗?

      只见那车夫行迹鬼祟,宁暇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拍桌问冼行移:“你究竟想干什么?”

      冼行移表情轻松惬意,眼神却阴沉中带着一丝狠绝,他看也不看宁暇,只盯着对面,冷冷说道:“带你看烟火啊。”

      话音刚落,就听对面轰的一声,整栋楼炸了。

      埋下zha药之人将分量和范围控制地很精准,他们所在的这座酒楼只有些轻微的震动,对面却是火光冲天,烟尘滚滚。

      而始作俑者看着这一切,眼中却盈满了笑意。

      宁暇大怒,质问他:“是你干的?你疯了吗?里面还有孩子!那么小的孩子!”

      冼行移笑道:“孩子?死了好,死了干净。他们应该感谢我啊。”

      宁暇不再与他多说,推开窗,准备跳下去救人。谁料冼行移一把抓住她,狠狠拽了过来。宁暇吃痛,喝道:“你放开我!”

      “这几天对你好点,你便以为自己是谁?”他阴狠地说道,“看你内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怎么,想逃?你还真是想得美啊。”

      他一手制住她,另一手掏出一包药粉,混入酒中,就往宁暇嘴里灌。宁暇紧咬牙关不张嘴,冼行移便掰开她的下颚,强硬地将酒灌了进去。

      宁暇不得已咽下了一些,冼行移才放开她,她呛咳着,忽觉浑身发冷,五脏剧痛,内力似乎迅速流失,倒地时额发已被冷汗浸湿。她痛得迷糊间,似乎看到冼行移站在一旁盯着她冷笑,耳边各种声音纷至沓来——火烧声、哭喊声、呼救声、慌乱的脚步声,这些声音都汇到她心里,变成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声,咚,咚,咚,砸得她整个人都空了一般。最后,她恍惚瞥见一个身影飞掠而至,然后就彻底地痛晕了过去。

      宁暇再醒来时,有一瞬间的晃神,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忘记了自己为何昏睡。然而,随着神智慢慢清明,记忆也如海啸般袭来,她记起了那火光冲天、人间炼狱般的场景,也记起了冼行移给她灌下了药。她猛地想起身,却被一阵剧痛携裹,又倒了下去。

      “丫头,躺好了,悠着点儿。”

      宁暇听到声音,慢慢转过头去。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处一间简陋的茅草房里,说话的人刚进屋,是个陌生男人,看着年过而立,样貌不俗,还莫名有些眼熟。

      宁暇勉强撑着欠了欠身,问:“前辈,是您救了我?”

      那人听她这么说,顿时表情就有些一言难尽,他凑到跟前,将宁暇左看右看,在宁暇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里,冲她额头赏了个爆栗。

      “前辈,您这是做什么?”宁暇不解。

      那人被她气笑了一般:“丫头,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宁暇心中一惊,细细打量起来,然后迟疑地问道:“师,师父?”

      姚阙点了点头,笑盈盈地欣赏起她震惊的表情。

      “不是,师父你这把胡子剃了,我还真没认出来。”原来师父从前都是被胡子封印了颜值。

      提起胡子,姚阙就懊恼:“别说了,都是和那姓冼的打,把我原本对称完美的胡子削去了半边,索性都给剃了。”

      宁暇是知道她师父的实力的,闯宫那日是遭了众多大内高手的围剿才负伤,如今一个冼阎罗,应是不在话下。她看他师父容光焕发的,也知道无碍,才问:“师父你旧伤好了?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你怎知我在潥州?如何这么巧赶到救了我?”

      “早好了!你先给我好好躺着,”姚阙也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说:“我从文老妖那儿知道你们在蜀州闯了祸,马不停蹄往那儿赶,谁知到了你们都没影儿了。我用了丐帮的随行令,才打听到你的去向,一路紧赶慢赶,这不,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正救下你这条小命。”

      “师父,冼阎罗给我灌了药,我现在探不到内息,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闻言,姚阙脸色顿时凝重起来,问:“你不仅是探不到内息,还胸口剧痛,五脏犹如火烧吧?”

      宁暇点点头,她不愿喊疼,可脸色已经出卖了她。

      “姓冼的那个变态,瞅着你内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才给你喂了这毒。这毒为屈尤所制,专废人内力,我阿姐……”他顿住,又说,“那姓冼的必是和那屈老贼有所牵连。”

      宁暇听到“废人内力”便有些恍惚,她的武功不怎么样,但一直给她倚仗和安全感,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安身立命之本,如今是要没了?她有些惶然,但又马上想到,没了还可再练,如今有更紧要的事,可不能耽于一己得失。

      她努力收敛心神,说:“冼阎罗可能从前便是回天教的人。”

      她和她师父细细说了萧道晴、郑克几人的事以及他们与回天教的牵扯,还说了假秘境相关的种种,又说了她和易玹的猜测,姚阙听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感叹了一句:“原来我那外甥女也还活着。”

      宁暇点头,观察着他师父的神色,说:“她现在过得挺好。”

      “不管她如何,总归是各有祸福。你方才说那姓冼的绑你,是因为我师姐的缘故?”

      宁暇:“我不知娘和冼阎罗有什么过节,从来没听她提起过,娘也不是跟人结仇的性子……”

      “这事我也不知,等日后见到你娘,你再问她。你中的这毒耽搁不得,没有解药,不止是废掉内力那么简单,可能你小命都难保。这毒我解不了,你随我去个地方,明日我们动身。”

      第二日,两人便出发了。

      路途中,宁暇一半时间在昏睡中度过,清醒的时候却都处于极度痛苦的状态,以至于完全不知途径何处,只隐约知道在往东边走。

      终于,在赶了七八日路后,来到了一个叫方寸陵的地方。

      方寸陵是个陵墓,修在一座深山之下。姚阙轻车熟路地解开各种复杂的机关,带着宁暇进入了陵墓的最深处,见到了里面那个如幽灵般的老人。

      姚阙:“问候一下,这是你太师父。”

      即使宁暇身中剧毒,烧得头晕眼花,也还是吃惊不小。太师父姚不平竟然没死,这么多年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姚不平走到近前,瞧了她一眼,问姚阙:“这个快咽气的丫头就是秋英家的那个?”

      姚阙点头:“她中了毒,这毒你应该熟悉,给她解了。”

      姚不平对姚阙这不礼貌的态度似乎习以为常,只简单地看了宁暇两眼,说了句:“可以解,不过丫头得吃点苦。”

      姚不平的话其实说得轻巧了,岂止是吃苦,宁暇简直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直到九日后,她才回过魂来。

      这日,姚阙照常来看她,她睡在冰冷的石床上,问他:“师父,有吃的吗?”

      姚阙喜出望外,找了些野菜蘑菇煮了汤来给她喝了。吃过正经东西,宁暇总算找回些人气儿,有精神多说两句话了。

      “师父,太师父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姚阙将碗一搁,说道,“当年孩子死了,他掉落悬崖,没死成,又没脸回去见傅沧海和徐绫,就躲到了这里,一躲便是二十多年,做了个活死人,还说什么只有他‘死’了,那狗皇帝才不会再为难书院的人,挺可笑的吧?”

      这些前尘往事太过沉重,宁暇无法评说,她看了看身处的这方墓室,问:“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方寸陵,我起的名字。其实是大前朝王族一个旁支的陵寝,这一带山势险峻,人迹罕至,才得以保存完好,用来作藏身之所再好不过。”

      宁暇:“师父,你之前受伤,也是在这儿养的伤?”

      姚阙点头:“我不常在书院里,有时会来这儿看看那老头儿,这里倒还清净。”

      宁暇知他师父常年周游在外,在书院的日子很少。

      她仍有不解,又问:“太师父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去救出荑夫人?”

      姚阙笑:“你以为我们不想救人?只是阿姐她自愿为囚罢了。”

      “为什么?”

      “大概是那囚笼中有她牵挂之人吧。”姚阙似乎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问她,“你毒也解的七七八八了,有什么打算,回上京还是?”

      宁暇沉吟片刻,然后似下定了决心般,说:“师父,我想留在这儿,跟太师父学武。”

      姚阙皱起眉头,问:“你想待在这么个鬼地方?学武?”

      宁暇坚定地点了点头:“师父,我只问你,如果将来有人能救出荑夫人,且再无后顾之忧,你会帮那人吗?”

      姚阙若有所思:“你是说我那外甥女?”

      宁暇说:“师父,我不在乎这天下谁人为主,也不信什么天命所归,不过是有野心的人追逐权力、成王败寇罢了。”

      姚阙笑道:“你身为朝廷命官的千金,说这话可有些大逆不道,不过我爱听,你继续。”

      “萧道晴有野心,有手腕,他日这天下若真落入她手,也是她的能耐,无可厚非,”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宁暇对萧道晴甚至有几分佩服,她多智果决,目标明确,步步为营,想要什么便努力争取,“只是……”

      “只是她若要伤害你的人,你就与她为敌?”

      “我没她本事,也挡不了她的道,”接着,她话锋一转,“但她如果伤害我在意的人,我定与她拼命。只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怕是谁也保护不了。”

      在中毒解毒的这些日子里,她被一种深重的无力感缢住,仿佛回到了前世在病床上无可奈何的日子,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她能活下来,她便要再努力千百倍。

      姚阙听她这么说,有些欣慰又有些嫌弃,说:“你这么想就对了,别说保护别人,你要不是功夫如此不济,也不至于三番两次的遭了那姓冼的暗算。说起这个,我估摸着那姓冼的并不知飞英剑的真名,你娘也早已隐退江湖多年,他一时半会儿估计找不到你家。上京那边你别挂记,我去和老头儿说,你安心待在这儿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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