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上海的德国人

　　一晃，春节过去了两周，Markus已经离开一个月了。这是Markus第一次和江燕分别那么久，而江燕的感觉却是更久。本来Markus的回程应该是在两周前，不过，因为身体的缘故，医生嘱咐他不能坐飞机，于是回城日便拖到了今天。

　　机场出关的地方，江燕远远地就看见了Markus。他穿了一件鲜黄色的夏季T恤短袖衫，十分显眼。他正咧着嘴在前方兴奋地向她招手。站在一堆穿着羽绒服的人群中，他的穿着和身高都让他鹤立鸡群。她像一只蝴蝶似地奔过去。“亲爱的，我想死你了!”Markus一把抱住她道。她瞬间感受到了他的温度，所有的疑云和顾虑一消而散。“我也是。”她仰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一个月过去了，确认了眼神，那还是她的Markus。

　　Markus和江燕十指相扣地向停车场走去。
　　“你怎么穿得这么少？不冷吗？”
　　“我是你的北极熊。北极熊不怕冷的。”
　　“你的病怎么样了？我看你身体很健硕，一点不像生病了。”
　　“我最近在吃降压药。对了，这个给你。”他把口袋里的降压药放到她的手上，“医生说让我饭前或饭后服用。我怕忘了，所以你提醒我。”
　　“好的。”
　　“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那么久了。”Markus紧紧握了握江燕的手。他们走到江燕的汽车前。Markus把他的行李装到了后备箱，坐上了副驾。
　　“我还是第一次坐你开的车。”
　　“放心！我是老司机。”江燕对他眨了眨右眼，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搭在Markus的肩上，她的身体侧倾，向后观察着窗外的障碍物。显得十分老练。Markus笑眯眯地盯着她。
　　“你在葡萄牙的房子买好了？”车开到了畅通无阻的高架上，江燕引出了这个话题。
　　“没错。定金交了，银行卡办了。再过一个月就可以付全款。付全款之前要把所有的税费都交齐：土地购置税、税务审计费、股权过户费等等。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Markus道。
　　“那你还要去一次？”
　　“是的。虽说都是中介在处理，但是文件都要我自己签字的。”
　　“那个房子不错，买的也划算。我也想买一套了。”
　　“不用买了。我的以后还不是我俩的。”一句话，Markus就把俩人的距离拉得很近。
　　江燕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
　　“随时可以。我跟着你的时间走。向来如此。”Markus握着她的手又紧紧捏了一下。
　　“复活节吧。我带俊俊一起？”
　　“他也放假？”
　　“我现在在给他办转学。他马上就要读国际学校了。所以基本上都是跟着国外的节日走。”
　　“你说起过，”Markus慢吞吞地道，“好紧张啊！”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有和孩子相处过。”

　　“今晚，你留下来住。”在Markus的公寓一阵欢愉后，Markus吻着江燕的头发，发出了邀请。
　　“今天不行。俊俊他...”江燕还未说完，Markus就把垫着她头的手抽了出来，“反正在你的眼里，就只有你的儿子。我什么也不是。”Markus起身走向浴室。
　　江燕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她赶忙从床上跳了下来，一连串地解释道，“其实他从早上就发烧了。我怕影响心情所以没有说。刚刚我妈告诉我，他的温度上去了。”
　　Markus砰地一声将她关在了浴室门外。江燕懊恼地在外面继续道，“那我今天留下来。”浴室那头传来一阵淋浴的水声。水龙头开得很大，淹没了她的声音。
　　江燕拿起电话，对母亲道，“妈，俊俊的发烧好些了吗？”
　　“白天吃了退烧药都还好。下午五六点开始又发出来了。你几点回来？”
　　江燕心一沉，心虚地道，“我今天临时得到了任务，要出差。”
　　“去哪里？”
　　“南京。要明天回来。怎么办？”
　　“儿子在发烧，你能不去就不去。实在要去，那也没办法。”
　　挂了电话，Markus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了床边。江燕从背后抱住了他，“为了你，我今天不回去了。”
　　“为了我？你最好不要为了我做任何事情。这样你我都不会幸福的。我是发自内心的现在希望你回去。你儿子生病。不能留在这里。我是个大人，我能够照顾我自己。”
　　“你怎么啦？”
　　半晌，Markus道，“我就是感觉在你的心目中，我并不重要。”
　　“请你相信我，在我的心目中，你和儿子同样重要。只是他现在还小，还需要陪伴。你为何要和他竞争呢？如果你爱我，你就应该和我一样爱他。”江燕终于说出了很久以来的不满。
　　“应该？”Markus冷笑了一声，“除了工作，我没有一件应该要做的事情，Judy，到现在为止，我没有看到你的任何付出。就拿眼前的一个例子。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你提醒过我吃药吗？要知道，自从我有了这个药以后，只有今天，我才是第一次忘记的。它说明了两件事情：第一，我和你在一起，就会忘了很多应该办的事情；第二，我放心地将一件事情交给你，而你却忘了。这证明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因为，哪怕再健忘的女人，也不会忘了心上人的嘱托的。”Markus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他走到江燕的衣服边，将那个药瓶从她的口袋里取了出来。他径直走了出去。

　　江燕被他说得又内疚又难过。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药瓶被Markus拿走，就好像被他拿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尚方宝剑。她进退两难地瘫坐在床上。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她了解Markus这个人。他思想上并不果断，但是只要他说出口的决定，便不会改变。现在她哪怕愿意留下来，Markus也不会接受她的。她一个人光着身体在床上呆坐了十分钟。想明白后，她拿起衣服一件一件穿了起来。

　　江燕走到了客厅，Markus正在那边喝闷酒。她走上前去，拿下他的酒杯，把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她再次从背后环抱住了他，轻声道，“对不起！”Markus一转身也回抱住了她。 “我爱你！”江燕轻轻地道。Markus推开她，看着她的眼睛，“我也爱你，Judy，你是知道的。”他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你回去照顾俊俊。”“你呢？”
　　“我累了，明天我们公司见。”
　　等江燕走了以后，他打开手机，回复曾可的信息，“我刚刚吃了药，谢谢你的提醒。”

　　第二天一早。江燕来到了公司。她已经很久没有来上班了。在外人的眼里，她早就是个老板娘了。没人可以去管她什么时候来，会不会来。反正除了Markus也没人可以布置什么任务给她。她一进公司门，Linda就对她笑眯眯地迎上去，“新年好！你终于来了！”“新年好！”江燕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放下手提包。“给你的。”江燕递给Linda一个在机场买的倩碧旅行套装。“新年礼物！”“Wow，谢谢你这么想得到我。这是我收到的唯一的新年礼物了。”Linda已经不年轻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最近我们这里开了一家不错的法国餐厅。如果你有空的话，就赏个脸和我一起吃饭。我请客。”“瞧你，和我客气啥。”“不是客气，是真的想你了。但又知道你忙，不方便打扰。”江燕对她笑笑，也不辩解，明白Linda这个人就是喜欢口头客气。

　　“老板一大早和我说要把大会议室给收拾出来。那些昆山的老大今天也都过来。曾可最近好像都会在这里办公呢。她的房间我也收拾出来了。”Linda一五一十道。她猜想，反正江燕应该也什么都清楚。
　　江燕点点头，“是的。”她笑笑，“我去泡咖啡。”她向厨房走去，其实是担心自己的茫然会让Linda看在眼里。因为Linda说的这些事情她并不知道。昨天从Markus那边出来一直到现在，他们仅仅草草发了几个信息而已。今天也是少有的一次Markus没有和她说早安。她觉得Markus一定还是在为了昨天她没有留下过夜的事情，在生自己的气。但是，现在要从外人嘴里才能得到第一手情报的情况却给了她更大的打击。她的不安就像一滴墨水滴在了水里，心里被扯出了一条一条灰蓝色的忧郁。她第一次惊奇地发现，比起怕被人在背后说她和Markus的闲话，她现在更害怕的反而是让外人看穿她和Markus的疏离。毕竟在这个公司里，她的地位仅仅是建立在Markus喜欢她这一点上。想到这里，她突然感到胃疼。她端着冲好的咖啡正要出去，曾可从外面迎面走了进来，春风满面道，“Judy，来上班啦。好久不见了！”江燕对她挤了个笑脸，“是啊！新年好！”“新年好！来，到我办公室来坐坐吧。”曾可热情地邀请道。

　　江燕不好拒绝，跟着她走进了她的办公室。这本来是一个临时的办公室。现在按照曾可的要求装修成了一间她的专用办公室。
　　“你以后就在这里办公了？”江燕问道。
　　“是啊。这边有很多业务要处理。”曾可笑眯眯地说道。
　　江燕坐了下来，迎面正对着一只金色的小骆驼。她顺手拿起来端详了一下。
　　“这是我的吉祥物。我在新疆的时候买了一对。”
　　江燕看到一个迷你的“曾”字刻在驼峰上，“真好看”江燕笑眯眯地放下这只骆驼。
　　曾可看她没问另一只骆驼的下落，便又加了一句，“另一个我给了我的男朋友。”
　　江燕笑笑，并没有接话。
　　曾可继续道，“听说在天山北麓上，你还有一个自己的酒吧？”
　　江燕一愣，心想公司其实没几个知道这件事。
　　“Markus告诉你的吧。”
　　“是的。不过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曾可道，“他说，你那个酒吧是他最喜欢的酒吧，让我一定要去看看。”
　　“欢迎呀。随时可以。”江燕感到有点不悦，她起身道，“马上要开会了。我去准备一下。”她看到Markus的身影从门外一闪而过。
　　她走进Markus的房间，在身后关上门。Markus走向她，给了她一个拥抱。“昨天俊俊怎么样？烧退下去了吗？”他低沉着声音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今天不发烧了。但是还在感冒。”
　　“我本来想和你说，你就在家里陪孩子不用来了。但是又怕这么说了，今天就见不到你了。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江燕抬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Markus，等俊俊病好了。我们就一起去汉堡吧。我想去你的城市。我想我们三个在一起。”
　　“怎么这么突然？上次你说复活节再去。”
　　“你不愿意？”
　　“不。我愿意。当然！但是，我总觉得，你希望慢慢来。”
　　“我错了。等俊俊病好了，就让我们每时每刻都在一起。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江燕将头再次扎进了他的怀抱。他的肩膀那么厚实、宽大，她的紧张、不安一消而散。那些外面的人都想欺负她，只有他能够拯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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