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星

　　下午第一节是英语课，同学们刚看完一场热血沸腾的篮球赛，一个个都显得很精神，英语老师一进班没看见耷拉着脑袋跟晒蔫了的小苗似的同学们，而是大大的眼睛满是对知识的渴望的星星眼，不由得心情大好，对于同学们做得不太好的作业也没多说，直接进入正题讲评起来。

　　知道叶千是国外回来的，便首先提问了叶千。

　　“最后一排的叶千同学，请读一下这篇文章。”

　　正在百无聊赖翻着笔记本的叶千闻声起立，桌子磕到江天昊的椅子，叶千倾身低声道，“卷子。”

　　江天昊递过自己的卷子，纤长的手指提笔在题目前画了个红圈。

　　叶千清了清嗓子，大概看了眼题目，正宗流利的美式英语从略带沙哑的喉间缓缓流出，像一把很钝的小刀不断在心上拉扯，直到叶千读完，同学们还觉得意犹未尽。

　　国外回来的孩子口语真是没得说。

　　“好，请坐。”

　　叶千落座，见江天昊没拿走卷子，他也没想着还。

　　目光落在卷面上，江天昊的字迹还是那么隽秀工整，比初中时有力了些，看得出少年人的力透纸背，卷面干净整洁，基本没有错题。

　　叶千将卷子翻了个面，看到作文，题目是《我的同班同学》。

　　叶千没想去读，可是在国外待了两年已经练就了见到英语就会迅速在脑海里翻译成汉语的能力，他看见了“他很好，会帮助我很多”这样的句子，不由得读完了全篇。

　　我的同班同学，我的同桌，他很好，会帮助我很多……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有进步，他是我的良师益友……

　　“啧。”叶千轻轻啧了一声，江天昊像是想起什么迅速回头，“看完了？”

　　“嗯。”叶千没来得及说一句谢谢，卷子就被江天昊抽走了。

　　“小气。”叶千瘪了瘪嘴道。

　　下了课，学习委员抱着一大摞新书本从办公室回来，按顺序传给每位同学之后，站在讲台上没有动，像是要说什么事情。

　　“请江天昊、陆尧、肖泽、陈风、沈育同学到老师办公室一趟，竞赛成绩出来了。”

　　带着厚厚的圆框眼镜的学委说完这句话脸便涨得通红，他不善于在大家面前说话，会害羞，当学委完全是因为爱学习又踏实，老师强行安排他做学委带动班级学习氛围。

　　“老大，走吧。”陈风一马当先出了班级，还不忘在路过叶千时拍拍他的肩。

　　“报告——”

　　“请进。”老张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抱着保温杯写教案的姿势，见五人来了，笑容加深了些，“竞赛成绩出来了，很好，进复赛了。”

　　“复赛？”陈风问道，“老师，不会还有决赛吧？”

　　“复赛排名前三就是本次竞赛的冠亚季军了。”

　　“还好还好。”陈风笑道。

　　“复赛是在暑假期间，你们要自己去考点，加上培训大概半个月，估计回来就开学了。”老张抽出五张类似奖券的票，“这是邀请函。”

　　肖泽往前走一步接了过来发给四人，上面赫然写着“决胜高考”四个大字。

　　五人十分整齐地抽了抽嘴角。

　　这是什么糟糕的宣传语。

　　“比赛你们一定要重视，”老张看着五人的表情继续道，“假期也不能松懈，开学就高三了。”

　　“是，老师。”陈风继续应和。

　　“你们也是，”老张看向陈风身后的肖泽沈育江天昊陆尧，继续道，“老师知道你们都是不想靠家里找关系的好孩子，你们有能力用自己的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实现自己的理想。”

　　“啊，上课了，走，一起回班。”下一节课是老张的，预备铃打响，老张说着放下水杯站起身，拿着教案拍了拍陈风的肩。

　　五人没说话，跟在老张身后往班级走。

　　这大概是高中三年五人最乖顺的一次。

　　之前觉得毕业、高考、进入大学离自己很遥远，现在看看，其实只剩下一年了，一年以后各奔东西，就是真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了。

　　挺伤感的。

　　陆尧和江天昊走在最后，陈风肖泽沈育挡在前面，老张听不见他们的说的话。

　　陆尧：“想过大学去哪吗？”

　　江天昊：“怎么突然这么问？”

　　陆尧：“高三很快就结束，你有想法吗？”

　　江天昊言简意赅：“北大，金融。”

　　陆尧：“金融？”

　　江天昊回道：“相比软件设计和心理学，金融更实际些。”

　　陆尧没回答，隔着校服握了握江天昊的手。

　　北大啊……

　　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

　　少年人的喜欢像午后的天空，一尘不染，万里无云，纯粹而热烈。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的喜好我都记在心里，你的愿望我都放在心上，我愿意和你一起，成为更好的自己。

　　拐过楼梯就到了班级门口，江天昊回身停步，陆尧的脚步也跟着顿了顿，毫无征兆地，江天昊将唇凑近，在陆尧唇角落下一吻。

　　很轻，吻过后马上转身上了楼进入班级。

　　陆尧看着江天昊做了坏事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

　　像偷了腥的大猫。

　　上课铃打响，陆尧最后一个回到班级。

　　见江天昊坐得端端正正，陆尧不禁失笑，从桌肚翻出一张草稿纸写了几个字推给江天昊。

　　江天昊听见细小的纸张摩擦桌面的声音，稍微侧目就看见一张白纸，陆尧飘逸的字体写了一行字：男朋友，做完坏事就不管我了？

　　江天昊抽了抽嘴角，写道：没有，上课了。

　　无趣。

　　陆尧将草稿纸放回桌肚，笑着拿出课本。

　　六月中旬已过，眼看着就快期末考试了，同学们紧锣密鼓地复习起来，早早在桌角摆了一摞又一摞的复习资料，当然偶尔也会忙里偷闲地看一眼手机。

　　叶千不参加考试，所以没什么紧迫感，每天悠哉悠哉，看得同学们直眼红。

　　江天昊也认认真真做起作业，晚自习收到江母的消息，说晚自习下课，要给他送点东西。

　　本来打算让他周末回家拿，谁知孩子大了心野了，周末都没回去，江母只好自己来学校找他。

　　江天昊下晚自习之前和陆尧说要去趟校门口让他先回宿舍就直奔校门，谁知到门口时江母还没到，等了五分钟才看见江母的白色奥迪缓缓驶来。

　　黑夜里出现一抹亮光，车灯晃得江天昊眯了眯眼，江母顺着江天昊的方向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另一个身影。

　　很高，很清瘦，和昊昊身材差不多，不知道躲在后面干嘛。

　　江母将车停进车位，走到后备箱拿了一个背包走向江天昊，唤道，“昊昊——”

　　“妈。”江天昊接过背包单肩背上，问道，“这是？”

　　“夏天热，风扇、凉贴、水袋，还有花露水，都给你准备好了。”

　　“谢谢妈。”

　　“最近在学校怎么样，竞赛成绩出来了吗？”江母工作忙，对于江天昊的校园生活只有面对面交流时才会过问几句。

　　“暑假去复试，要半个月。”

　　“好，”江母说着摸了摸江天昊的头，“昊昊长大了。”

　　话是对着江天昊说的，眼睛却一直往江天昊身后路灯的阴影里瞟。

　　“妈，你看什么呢？”江天昊感受到江母越过自己看向身后的目光，也回头看了看，问道。

　　明明一片黑，什么都没有。

　　“你在学校没惹什么人吧？”

　　“妈，我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江母收回目光，看了眼时间，九点半，该回去开会了，便道，“有事情给妈妈发消息，处理不了千万别一个扛。”

　　“好的，我知道了，妈。”江天昊笑着答道。

　　母子会心一笑，那段灰暗的过去谁都不想再提，也不愿看见过去重演。

　　“好，快回去吧。”

　　“嗯。”

　　车子发动，江天昊看着宝马车远去的方向良久没动。

　　直到落进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江天昊才回过神来，“陆尧？”

　　“想什么呢？”陆尧见江天昊良久没动，便走到门口抱了抱他，唇贴在他耳畔，低声道，“男朋友。”

　　“没，走吧。”江天昊顾及着校门口有摄像头，一转身先一步进了校门。

　　陆尧笑着跟上，“你妈妈看见我了。”

　　语气肯定。

　　“是吧。”江天昊走着，见路上没什么人，便拉了陆尧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给你送了什么？”陆尧问道。

　　“一点夏天的东西。”江天昊回道。

　　“啧，话又少了。”

　　“热。”江天昊言简意赅。

　　他怕热，夏天最烦了，不止有粘腻的汗水味，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汗臭味。

　　陆尧笑着往前迈了一大步，就着路灯的光踩住江天昊的影子，没说话，将江天昊的手放在了自己脖颈上，凉凉的，江天昊笑着把另一只手也搭在陆尧脖颈上。

　　这下就变成江天昊双手环着陆尧的脖子，头贴得很近的姿势，看影子都是交缠在一起的。

　　江天昊感觉自己心跳加快了。

　　陆尧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

　　明明已经亲密接触过很多次，可是这样近距离时还是会有反应。

　　很奇妙的感觉。

　　谁都没说话。

　　谁都没放手。

　　“喂——干嘛呢？！”

　　保安大爷嘹亮的喊声打破二人间和谐而暧昧的气氛，明晃晃的手电筒眼见着就要照到他们的脸，陆尧快速抓住江天昊的手腕，拿出运动会百米冲刺的速度，“走啦！”

　　江天昊将背包拿在手里，跟着跑了起来。

　　保安大爷到底敌不过年轻人身强体健，跟到教学楼的转角就气喘吁吁，江天昊见状停步，用力拉住了因为惯性往前踉跄了几步的陆尧。

　　气喘吁吁。

　　两个人笑着喘匀了气，江天昊把背包往地上一扔，自己也跟着靠墙坐下。

　　一条腿支起，单手搭在膝盖上，看向陆尧，“坐？”

　　陆尧扯起校服下摆扇着风，闻言笑着坐到江天昊身侧，“累了？”

　　两个人靠着坐，空气瞬间变得燥热起来。

　　江天昊抬头看向夜空，星星很亮，一颗一颗挂在天上，像一颗一颗晶亮的宝石嵌在夜空里，不由得轻轻哼起歌：“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这是陆尧第一次听江天昊唱歌。

　　两个人离得很近，陆尧甚至感受得到江天昊哼歌时胸腔的共振。

　　平时声音里的清冷被星光软化，一字一句都染上温柔的气息，轻轻的，落在无边的夜色中，也落进陆尧耳中。

　　陆尧侧目看向江天昊，仰着头，唱歌时喉结轻微地滚动，整个人浸在月光里，温和得不像话。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

　　陆尧跟着江天昊的节奏唱起来，他声音更低些，像酒，醇厚，回味无穷。

　　两个少年轻声合唱着同一支熟悉的歌曲，并不宽厚的肩膀撑着的是对未来的无限期待，炽热的心里装的是未来和彼此。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我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许是入夜了，燥热的空气被吹走，沁凉的夜风拂过少年人的脸庞，很舒服，两个人都不愿起身。

　　肩头逐渐靠在一起，陆尧一歪头将唇贴在江天昊耳畔。

　　“江天昊，我喜欢你。”

　　声音低沉，带着变声期末尾的喑哑，却莫名其妙地勾人。

　　江天昊闻言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我也喜欢你，陆尧。”

　　陆尧记得陈风曾经分享过一段没营养的毒鸡汤，点开帖子的第一句话就是，微风轻轻起，我好喜欢你。

　　当时他还笑陈风肉麻。

　　一旦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再没营养的话也生动起来，说的人不厌其烦，听的人乐在其中。

　　陆尧笑着看向江天昊，喃喃道，“微风轻轻起，我，好喜欢你。”

　　我，好喜欢，你。

　　江天昊闻言微愣，再去看陆尧时，陆尧已经转过头起身往宿舍楼走了。

　　啧，肉麻。

　　江天昊拎着包起身，快步追上陆尧，去拉他手。

　　陆尧感受到手腕的力量，一回身抱住了江天昊，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星星味的吻。

　　晚风吹起少年人的衣摆，灯光下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剪不断理还乱的除了影子，还有他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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