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王熙凤

　　大雪刨天中，这一年的新年姗姗而来。

　　一大早，钱香兰便早早的起来，手脚勤快的料理了家务事，然后便开始准备和面剁馅包饺子。

　　钱香兰和的面是顶好的白面，里面一点玉米面和高粱面都没掺，和出来的面颜色是纯正的奶白色，泛着一股麦香，让人忍不住想要吸吸鼻子。

　　和了面，钱香兰又开始嘁哩喀嚓的剁着大白菜，爽脆的一整颗大白菜翠绿翠绿的，在凌厉的菜刀之下成了一大盆饺子馅。

　　剁完了大白菜，钱香兰这才小心翼翼的从屋里拿出一块约莫两斤重，已经半解冻的猪肉。这肉还是靠山村生产队前两天分的年猪肉，他们家一家五口也才分了四斤多的猪肉，这一下子拿出了二分之一，钱香兰还真有点心疼，要不是这肉是她家大丫做主说要放这么多，她能拿出一半来都是多的。

　　红彤彤的猪肉配着翡翠似的大白菜，再加上油盐小葱调味，叫人看着着实是有食欲。

　　很快，面团和饺子馅就变成了白白胖胖挺着小肚子的饺子，一个个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站在一旁看着的王爱国和王爱党两个小豆丁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眼睛亮亮的，那专注的样子叫人忍不住想笑。

　　过年是王爱国一年里最开心的日子，这一天不仅有好吃的饺子和多多的肉可以吃，更有平时难得一见的糖块儿吃，还能出去到别人家拜年，混多几块糖。王爱国记得自己去年挨家挨户拜过年之后可是得了一口袋的糖块，他节省着吃可是一直吃到十五之后。

　　想想那甜甜的滋味，王爱国忍不住嘴里又是一阵泛滥，他赶忙往剥了一块儿糖塞进嘴里，又剥了一块儿塞到旁边的王爱党嘴里，摸了摸兜里还剩的那几块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的糖块，王爱国拧了拧自己稚嫩的小眉毛，决定快点吃饭，然后快点出去拜年，否则，去晚了糖没了就不好了。

　　旁边的王爱党自然不知道自己大哥的纠结，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白胖的饺子看得认真。

　　另一边，二丫头上扎着红头绳，抹着头油，身上穿了一身崭新的靛蓝衣裤，小心翼翼的蹲在灶台口烧火，生怕一个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或是弄自己一头一脸的烟灰。不过她虽然一心二用，但火烧的却是不错，一看就是烧出了心得体会的。

　　就着红彤彤的灶火，王熙凤则在掌勺，主食是饺子，其他菜王熙凤便炖了一只之前腌好的兔子，又炖了一锅酸菜野猪肉粉条，一半荤一半素，连汤带水，齐活！

　　忙活到晌午，饺子也煮好了，菜也炖好了，一家五口围在桌前开动起来。

　　王爱国埋头猛吃，钱香兰则是一边照顾着王爱党吃饭，一边慈爱的挑着好肉挨个给他们夹肉，虽然不习惯吃别人筷子夹过的东西，但王熙凤也知道这是钱香兰作为母亲的一腔慈爱之情，便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埋头吃了，转而用旁边干净的筷子也给钱香兰夹了一块儿道：“妈，你这一年家里家外的这么照顾我们，也是辛苦了，你也吃点好的补一补。”

　　钱香兰正照顾着王爱党吃饭，突然听到王熙凤如此说，心里竟突然涌上一股涩意，鼻子一酸，忍不住红了眼角。

　　她不想让几个小的看见她的失措，连忙把脸背了过去道：“妈不辛苦，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妈就好了。”虽是如此说，但她变了调子的声音里还是泄露了她的动容。

　　原本高兴的气氛突然有些沉重，扒着碗埋头猛吃的王爱国似有所感的抬起了头，若有所思的捏了捏筷子；一向乖巧的王爱党则仰头看着自己身后的钱香兰，眼神懵懂中带着些许纯真。

　　突然，一旁安安静静没什么存在感的王二丫，也夹起了一块儿酸菜里的野猪肉放到钱香兰的碗里，钝钝道：“妈，吃肉。”

　　王爱国抿了抿嘴，神情有些严肃，默了片刻，也伸出油乎乎的爪子颤巍巍的夹了一大块兔肉到钱香兰的碗里，闷声闷气道：“妈，吃肉。”

　　最后是王爱党，他举着羹匙舀了点稀汤寡水，学着前几个兄姐的样子放进钱香兰的碗里，用嫩生生的小奶音道：“妈，吃肉~。”

　　听着背后几个儿女暖心的举动和各自的声音，钱香兰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

　　胡乱抹了一把脸，钱香兰眼里带泪的笑着转回身，伸手将坐在她左右的二丫和王爱国揽过来，看着坐在对面的王熙凤道：“妈有你们这一群懂事的孩子，妈这辈子就算是死了也值了。”

　　看着钱香兰和被她揽住的二丫、爱国和爱党，王熙凤心中升起一阵异样感。虽然怪怪的，却并不叫人讨厌。

　　但王熙凤还是将这股异样压了下去，略别扭的道：“快吃肉吧，再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

　　饱饱的吃了饭，王爱国赶忙带着王爱党出门去拜年。显然，跟他打一样主意的小家伙并不在少数，一时间，整个靠山村的小崽子们到处乱窜。

　　一见竞争者这么多，王爱国赶忙加快了速度。

　　关系一般的村民家见到有小孩子过来拜年，一般都会给每个小孩子一块糖，算是个意思，关系稍微好一点的则会给两块儿，代表着关系亲厚。

　　走了差不多大半个村子，王爱国和王爱党已经各自收了快一口袋的糖了，多数都是给了一块糖，只王家大伯家每人给了两块儿，王家大姑王春莲每人给了三块，周大妞又每人给了一块。

　　看着已经有点鼓起来的口袋，王爱国心情很美，也顾不得天冷的冻鼻子，赶紧拉着王爱党去下一家。

　　而这下一家，正好是吴秀菊家。

　　小孩子自然不知道大人之间的龌龊，所以，王爱国拉着王爱党一点不怂的进了老吴家。倒是吴秀菊她妈见了两人眼神闪了闪，却最终还是笑着招呼了两个小家伙。

　　听着两个小家伙拜了年，吴秀菊他妈笑着叫里屋的吴秀菊道：“秀菊，把你们结婚买的那糖拿几块出来，老王家俩小子来拜年了，给他们甜甜嘴儿。”

　　吴秀菊和林文辉是赶在过年之前腊月二十六结的婚，因为前面悔婚的事，所以老吴家没敢太张罗，正好趁着过年，也算能说的过去。不过到底心里有点不得劲儿，所以见到老王家的两个小子来，吴秀菊她妈才会有此一出。

　　里屋的吴秀菊自然听见了，没一会儿便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花棉袄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四块儿红包装纸的糖块儿，皮笑肉不笑的递给王爱国和王爱党道：“来，吃糖。这可不是镇上买的那种破糖，都是我们文辉他家里从外边寄过来的好糖。”

　　王爱国才不管它是好糖还是坏糖，揣兜里就走，他还着急去下一家拜年呢。

　　眼见着两个小孩子走了，吴秀菊她妈瞪了吴秀菊一眼道：“你拿那么多糖干啥，一人给一块儿就够了，多的你小弟还吃呢。”

　　吴秀菊没说话，一甩辫子转身回了里屋。哼~，她就是要让那个之前跟她抢林文辉，现在又捡她不要的顾北疆的王大丫知道，她已经跟林文辉结婚了！就让她羡慕嫉妒自己吃得好穿得好去吧！

　　又走了几家，王爱国和王爱党来到了老顾家。

　　往年来老顾家，老顾家条件好，李冬梅对孩子也不小气，所以每回来王爱国都能得两块糖去，但今年又不一样，一见到他们两个来，李冬梅眼前却是一亮，一边问他俩过年都吃了啥，一边往他俩的口袋里装糖，生生把两人衣服左右的两个口袋都装满了。

　　看的王爱国既是幸福又是忧愁，他还有好几家没去呢，衣服口袋现在就装满了，一会儿他要怎么装啊。

　　一时间小眉毛都拧成了波浪线。

　　李冬梅自然不知道他幸福的忧愁，热情的送他俩出了门，还道想吃糖了就再来，她这里还有不少。

　　出了老顾家的门，王爱国正犹豫着是先带王爱党先回家卸卸库存再说，还是就这么满仓赶往下一家时，一道人影将他整个人笼罩住。

　　王爱国下意识的抬头，正好看见顾北疆那张脸，顺便的也认出了这人就是自己未来的姐夫。

　　但分辩现在时和未来时对于王爱国这个年龄来说显然还太早，自然而然的，王爱国没什么犹豫的便开口喊人道：“姐夫。”

　　一旁的王爱党看了看需要他仰头才能看到脸的顾北疆，以及他旁边的大哥，亦是奶声奶气的开口：“姐夫~。”
　　这一路来他都是看他哥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的，学的绝对一模一样。

　　“嗯。”顾北疆压着心里泛起的涟漪应了一声，他还记得上一次自己可是被叫做顾二哥的。

　　顾北疆不动声色的将两个小豆丁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见他两人口袋鼓鼓便知道俩人是干嘛了。

　　想到自己包里的东西还没想好要怎么送出去，顾北疆不禁蹲下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家去啊？”

　　“本来想所有人家都去过再回家的，现在还剩几家，”王爱国一脸为难，“不过口袋已经装满了。”

　　那就是现在回家也可以的，只是舍不得那剩下的几块儿糖而已。

　　顾北疆自动翻译了一遍王爱国的话，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糖道：“我这还有几块儿糖，天也不早了，你们的鞋都湿了，外边还冷，你跟弟弟快回家吧。”

　　顾北疆这一大把糖成功的装满了王爱国和王爱党的手心，两个人都不得不用两只手捧着才能把糖拿下。

　　这回真是再没有什么空闲的地方可在装东西了，自然也打消了王爱国之前犹豫的心情。

　　看着浑身上下不止往年两倍的糖块数量，王爱国开心的眉毛都快飞起来了，爽快的道：“嗯嗯，姐夫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顾北疆叫住转身想走的两兄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的方方正正的小包，递到王爱国面前道：“这是我给你大姐的新年礼物，你回去偷偷的交给你大姐，一定不能叫别人知道了，不然——，”顾北疆拖长了音，以示威胁，“以后再有好吃的就没你的份了。”

　　“可我没地方拿了呀，姐夫。”王爱国朝自己满当当的手努了努嘴，倒是并没有被威胁到。

　　这倒是个问题……顾北疆扫了扫王爱国的穿着，突然伸手到他棉衣里，确定他穿了秋衣，而且秋衣的下摆正好掖进了了裤子里，便抬手将小包顺着他的脖子塞进了衣服里。

　　顾北疆又帮他整理好他的衣服，然后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完全看不出来，不禁微微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方法比放口袋里还要隐蔽多了呢。

　　只王爱国却是一阵无语：虽然小布包并不凉，但这么放着还是感觉很奇怪啊……

　　当王熙凤收到这份还带着王爱国体温的小红包时，明显的愣了一下，待听得王爱国神秘兮兮的说这是他姐夫让他带给她的时，王熙凤的眼神轻轻闪了闪。没人知道此时的她心里竟溢出一丝甜蜜来。

　　独自无人时，王熙凤小心翼翼的拆开了小红布包，将里面包裹着的东西露了出来，竟是一对刻着福禄寿喜纹样的蒜头银镯子，看那银闪闪的光泽，应是纯度还不低，而且镯子沉甸甸的很是压手，竟比钱香兰手上戴的那只细银镯子还重，而那只银镯子还是他妈当年结婚时老王家的聘礼，可见金银之物在这个年代依然价值不菲。

　　金银玉甚至是点翠的首饰王熙凤见的多了，但这一辈子，这却是属于她的第一件首饰。

　　王熙凤小心翼翼的取了一只戴在手上，左右摇晃感受着镯子折射出来的银闪闪的光泽，唇角微微勾起。

　　没有哪个女孩子是不喜欢首饰的这句话绝对是真理，那些造型美观又闪亮亮的首饰，怎么会让人不喜欢呢？

　　不过喜欢归喜欢，王熙凤最后还是把镯子取了下来，藏在柜子最底下，不是怕被别人看，而是不想面对别人异样的目光。

　　只她自己知道，自己有一对银镯子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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