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来过乐团的缘故，陶绒是真心觉得这排练厅里面似乎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般安静过了。

　　虽然每次的排练过程中，台下都不曾有人交头接耳说小话，尤其还是在顾闻升在的时候……但此时此刻的安静偏偏就是显得与往常有着那么明显的不同。

　　李问回当时的脸都绿了，他可能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怎么一个陶绒居然能让骆秋诉如此严肃，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刚开刃的小刀子，直往他的胸口戳，戳的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台下也没有人敢吱声，恨不得就连喘气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来。

　　从没有人见过骆秋诉这个样子，并且也有理由相信这排练厅里面绝对没有人想再见第二次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道歉啊！”

　　终于，顾闻升忍不住了，在后面大声呵斥了李问回一句，生气他这榆木脑袋不会来事还净给自己添这乱七八糟的乱，烦都烦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李问回冲着骆秋诉连连小鸡啄米似的鞠躬。

　　“跟谁说？”骆秋诉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些许不耐烦的表情，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这个在用脑袋捣蒜的人，念叨了一句。

　　李问回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面向一脸吃瓜的陶绒，继续捣蒜：“对不起，陶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刚才那是个误会，误会了……”

　　“没事的李老师，我理解，您也是工作需要嘛。”陶绒摆摆手，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泛起的酸爽和愉悦，尽量不让自己的快乐表现得太明显，心说好家伙这称呼直接从“陶绒”变成“陶小姐了” ，再严重点叫声奶奶应该不过分吧。

　　骆秋诉没有时间和他周旋，等道了歉之后，骆秋诉就不再管他，带着陶绒一起走到了指挥台前。

　　身后，顾闻升的脸色难看的像是吃了死苍蝇，在骆秋诉往指挥台走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骆老师，您刚才说的二重奏是……？”

　　说实话，别说顾闻升了，陶绒自己心里面都好奇刚才骆秋诉问出的那一句“你会二重奏？”是什么意思，这把自己赶出排练厅和二重奏有什么关系。

　　但骆秋诉很显然并没有想要单独跟顾闻升解释其用意的意思，带着陶绒在整个管弦乐团的前方站定，稳稳地看着台下的众人。

　　在乐团坐了一年多，这应该还是陶绒第一次站在这个视角观望整个交响乐团，七十多号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自己，那一刻，陶绒的心跳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身子朝着骆秋诉的身边凑了凑，想要能离他稍稍近一点。

　　虽然知道这个动作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不得不说这种心理上的安慰正是此时此刻陶绒最需要的。

　　身边有一个强有力的靠山的感觉。

　　“各位晚上好。”骆秋诉看着台下。

　　他那种平静又自然的状态让陶绒的心里面不由得有些羡慕，心说终归是在大乐队待过的人，与生俱来的那种自信和高贵不得不叫人感到望尘莫及。

　　台下看向骆秋诉的目光当中无一不带着崇拜和敬仰，与刚才看陶绒时候的神情截然不同。

　　陶绒自知以自己的水平来说是永远不可能与骆秋诉的音乐造诣相比拟的，也知道自己就算是每天钻在琴房里苦练二十五个小时，都不可能拥有让台下这群人这样看待自己的本事。

　　和优秀的人在一起待得越久，就越会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与他之间的鲜明差距。

　　这应该是陶绒目前总结出来的唯一一个与骆秋诉待在一起的坏处了。

　　“离排练开始还有五分钟，借这个时间我想说个事。”骆秋诉看着台下，说话的语气要比刚才同李问回说话的时候稍稍缓和了些，轻轻拽了一下身边的陶绒，让她与自己并排。

　　“那个……骆老师……”顾闻升明显是慌了。

　　慌的原因不是别的，正是站在骆秋诉身边的陶绒。

　　想必顾闻升一定是觉得骆秋诉今天晚上是要拿昨天柳媛在乐团出现的失误来做文章，从而再找借口让陶绒回到乐队里来。

　　那顾闻升怎么可能袖手旁观，陶绒是自己亲手赶出去的，现在再这么轻而易举的回来，那以后大家还不都得觉得乐团里面乐手的去去留留无非就是儿戏而已，他指挥的面子还要不要。

　　所以顾闻升坐不住了，强行想要与骆秋诉沟通，也甭管骆秋诉现在是不是愿意。

　　“骆老师，您要是对乐团有什么意见的话，咱们可以私下里先沟通商量然后再说然后的事儿也不迟啊……”顾闻升面露难色。

　　“顾教授您误会了，”骆秋诉笑了笑，“这事情不需要商量。”

　　“？”

　　“没别的，我就是想请陶绒回来参加排练。”

　　顾闻升愣住，一脸“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

　　可骆秋诉哪里是那按套路出牌的人，笑了笑之后道：“不过不是以乐团乐手的身份，是以与我同台的小提琴二重奏演员的身份。”

　　？！

　　骆秋诉此话一出，台下瞬间就不淡定了，台上其实也没淡定多少，身边的陶绒当时直接就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还绝对不是小问题，很有可能是什么肿瘤压迫了听觉神经让耳朵都能听出幻觉来了。

　　疯了？

　　骆老师您这是？”顾闻升大概万万没有想到，分明昨天自己才刚跟骆秋诉商量过二重奏演员的事情，虽说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来，但是顾闻升也觉得等骆秋诉回去之后应该也会对此有所考虑……却没想到第二天刚一来，他居然就几乎以光速确定下来了演员。

　　并且演员还不是别人，正是前一阵子被自己赶出乐团的陶绒……

　　这样一来，顾闻升瞬间就有了一种被打脸的感觉，打得脆响脆响跟拍黄瓜似的，但是却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毕竟这是骆秋诉的音乐会，是骆秋诉的二重奏，在搭档方面，也当然是骆秋诉自己最有发言权。

　　一想到这，顾闻升都快要气死了。

　　“今天排一下肖斯塔科维奇的二重奏，明天是萨拉萨蒂，最近陶绒都会跟团排练，希望大家互相照顾一下，”骆秋诉这看似随意的一个通知，殊不知是让多少人为之心头一紧，尤其是小提琴声部的首席和副首席位置上，杜任桦和柳媛师徒二人脸色青一阵紫一阵那叫一五颜六色。

　　重点是柳媛，感觉随时随地她都要厥过去一样。

　　想想也确实离谱，当乐手的时候被赶出乐团，后辈学妹紧接着快乐上位，不出意外的话想必陶绒之后的本科几年都要被她这么压着走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反转来得实在突然，陶绒走了还没几日便突然回归，带了一个开挂满级的大佬不说，就连她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副首，直接变成了二重奏的演员。

　　曾经那些冷嘲热讽不要自己的人，到了现在也只有给她乖乖当伴奏的份儿。

　　按说这对于陶绒来说应该是多么酸爽吊炸天的复仇高光时刻，她应该昂首挺胸的站在乐团的前方傲然睥睨台下的所有人，嘴角带着似有非有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叫人对她的归来感到不寒而栗。

　　但只可惜陶大小姐似乎并没有那个气质，说实话连她自己现在也懵着呢，恨不得比台下所有人都懵。

　　合着骆秋诉叫自己来就是为了这个？

　　二重奏为什么不早说？！

　　况且……他到底是什么时候选上自己的？

　　优秀的小提琴师生那么多，这且得精挑细选上好一阵呢，怎么会就这么草率地决定了是自己？

　　陶绒满肚子的问号堆在一起，注定让她根本就无法像是刚才描述的那样藐视众生，因为她和众生一样一脸茫然。

　　茫然到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钻了一下骆秋诉的衣角边。

　　骆秋诉似乎也是察觉到了陶绒的不安，所以居然十分温柔地伸出手去轻轻地牵了一下陶绒拽住自己衣角的手，两人十指相接的那一瞬间，陶绒只觉得好像有一股电流从自己的指尖划过眨眼间边传遍了自己的全身。

　　陶绒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轻轻将骆秋诉的手甩开，害怕台下有人看见，更害怕自己会因为这一次小小的接触而萌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陶绒其实还是挺了解自己的，乍一看挺正经，实则心里面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流氓……

　　好在这女流氓还远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知道如何克制自己，不叫自己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出来。

　　只是这心跳居然像安了个发动机一样，根本不受控制……

　　“所以陶绒现在的位置同我一样，是乐团的演员，以后也会经常来参加排练，”骆秋诉说话的时候，目光在乐团的每一个人身上掠过，也包括就站在他身边的顾闻升，那意有所指的眼神，也不知道是让台下多少人感觉到了一种隐隐的不舒服。

　　“不管你们之前是不是有经历过不愉快，但我希望你们现在每个人之间都能彼此尊重。”骆秋诉说，“才高行洁德艺双馨不只是一个口号，我希望你们能明白。”

　　……

　　“如果谁有任何异议可以下来找我，”骆秋诉说着，便从琴盒里拿出了琴，拧好了琴弓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三角钢琴边上的同学，同学赶紧在琴键上摁下一个标准音“la”，骆秋诉对着这个音调了一下琴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边调一边说，“别让我知道还有人在打别的主意……”

　　而后默默抬眼：“少给自己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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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是给谁递的，想必就算不说众人心里面也知道。

　　柳媛默默地垂下了眼睛，不再朝骆秋诉的方向看了。

　　*

　　这一个上台的机会对于陶绒来说实在是太过突然，突然到一直到骆秋诉说完话，各声部开始校音，她都还没反应过来。

　　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台下的一切，眼神空洞无光像是被人抽去了思维和灵魂。

　　“想什么呢。”见陶绒站在那里半天不动地方，骆秋诉赶紧走到了她身边问了她一句。

　　陶绒没有回话，还在走神，骆秋诉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回魂儿啊少奶奶，琢磨什么呢。”

　　“啊？”陶绒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看向骆秋诉，“我……”

　　“怎么了？”骆秋诉笑着问陶绒。

　　“没事……”陶绒摇摇头，抬眼看着骆秋诉，而后忍不住蹙眉，说话的语气有点急，“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昨天不告诉我？”

　　“想让你睡个好觉。”骆秋诉笑了笑。

　　“？”

　　“你今天气色不错，看来我这个想法挺对的。”一边说，骆秋诉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笑得原本还在着急的陶绒都有点害羞了。

　　“可你怎么会……想起来选我的？”陶绒问，“学校那么多琴拉得好长得又漂亮的学生，我怕是连排号都排不上。”

　　“你这话倒是不得罪人，”骆秋诉啧了一声，在琴上拉了一串音阶，而后看向陶绒，“你忘了，去海边之前我就和你说过，在我回去之前你肯定有上台的机会。”

　　“……”

　　“再说了，为什么不能选你，”骆秋诉轻轻一挑眉，“你琴拉得哪里不好了？”

　　“……”

　　“最重要的，”骆秋诉压低了声音，凑近陶绒，“你哪里不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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