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狗游戏

　　20岁的李跃只喝了两罐啤酒，还算清醒，只是回家的时候困得比平时都要早。他和狗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并且忘记了尹知韶不太愿意让狗上沙发的规矩，抱着它坐在沙发上，玩没几下，眼皮就开始抬不起来了。

　　尹知韶见状，赶紧把李跃弄去洗澡，还好李跃也不算完全不清醒，洗完澡睡觉的时候，也顺理成章地躺了下来，很快就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看来是真困了。

　　尹知韶觉得李跃这几天有些不对劲，而且和平时的不对劲都不一样。比如晚上临睡之前他总找各种借口拖延，突然忘记给狗添水了，想再背一会儿单词，又或者忘了给什么道具上色。好像每次都顺理成章，然后自己去卧室外面鼓捣到尹知韶睡着，再自己偷偷跑回来睡觉。

　　其实尹知韶根本没睡着，他总比李跃睡得晚一些。李跃好像得到了一些迟来的分寸感，他睡得离尹知韶远远的，不知道在纠结懊恼什么，但实在是困，纵使心里藏事情，也会很快睡去。

　　难道李跃现在才发觉，两个成年人这样睡一起不太常见？

　　其实根本没有人可以审判他们的相处模式是否正常，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朋友”之间的距离本来就因人而异，世界上最严密的保险箱是人心，没有人能打开尹知韶的心去叩问：李跃对于他究竟是什么人。

　　李跃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

　　今天因为喝了点酒，李跃几乎是没什么意识地睡着了。后半夜李跃好像做了梦，一直在说梦话。李跃一向不说梦话，可能连做梦都少，尹知韶先是被他吵醒了去看他，李跃似乎在做不太好的梦，皱着眉头哼哼唧唧的，尹知韶发现他有点发烧，摇了摇他的肩膀想把他叫醒。

　　李跃倒是醒了，像被惊醒一样看看尹知韶，尹知韶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怕又吓到他，小声说：

　　“不舒服吗？做梦了？你在发烧。”

　　他探李跃额头的温度不是很高，只是低烧，尹知韶心想可能是有点中暑。李跃睡迷糊了，发出了一点意义不明的声音，眼睛又闭上了。

　　尹知韶下床去倒水拿温度计，回来一看李跃又睡着了。他翻了个身睡到床正中间，睡姿有点像小孩一样蜷着，尹知韶把水和温度计放在床头，没再叫醒李跃，只是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没什么大碍。

　　他睡到自己的位置上，李跃比平时还要近，睡得呼呼的。尹知韶有些无所适从，几乎到天亮都没真正睡着，只是半睡半醒间听见李跃又说了几句梦话，慢慢地要睡着的时候闹钟又响了。

　　李跃早上起来已经不烧了，只是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尹知韶起床后又让他量了一遍体温，恢复到正常温度。李跃迷迷糊糊地问：“我半夜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尹知韶倒了杯水让他喝，道：“你后半夜发烧了，还在说梦话。”

　　他有些好奇李跃做了什么梦，但是李跃没说，不知道是因为梦，还是因为把尹知韶吵醒了，他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有些沮丧的样子，道：“对不起啊，你是不是没睡好？”

　　确实没怎么睡好，但是尹知韶还是说：“没有，还感觉不舒服？要不别去上课了。”

　　今天还是很热。

　　狗甩着尾巴安静地走过来，似乎有些摸不清两人之间的氛围，闻闻尹知韶又闻闻李跃。李跃答道：“没事，今天还得最后再看一遍道具，早上不还要一起上选修吗？”

　　今天是李跃和尹知韶上同一节课的日子。

　　李跃上课的时候还是很困，头要栽到书里去，尹知韶倒还好，他本来睡得就不怎么多。尹知韶上完选修课还有别的课要上，李跃把头顶在他背后边走边睡，闭着眼睛挪出教室。出教师门的时候还被人撞了一下，李跃醒了一秒，听到有人在笑他，抬头看了一眼脑袋又顶回去。

　　尹知韶在走廊把李跃提起来站好，看看周围没人，又探了一下李跃的额头，没烧，李跃只是单纯的困而已。李跃甩了甩头，想把睡意甩出去一点，尹知韶说：“困了就回家睡。”

　　李跃强撑着看了眼手机时间：“我去完社团下午还要去兼职。”

　　尹知韶真怀疑李跃是不是一点酒都不能沾，高考完那天他喝完酒第二天也是睡到天黑，尹知韶以为他是考试累的，现在他想也有可能是喝酒喝的。他对李跃道：“不舒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睡不醒的李跃迷迷糊糊地走了。

　　上午剩下的时间李跃都没动静，中午快吃饭的时候终于醒神了，开始给尹知韶发些有的没的消息。尹知韶见他确实没什么毛病，把心收回来了一些，感觉自己越来越像李跃的妈了。

　　但其实李跃从小到大也没有多少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他没有爸爸，妈妈又很少在家。听说李跃在更小的时候在外婆身边生活，和尹家成为邻居之后李跃的家里雇了个做饭打扫的保姆，他很多时候都在尹家度过。

　　尹知韶的父母包括尹知韶本人对李跃的妈妈都没什么意见，她特立独行到外人无法用一般人的眼光去评价她，而且尹知韶不太清楚她和自己的母亲如何建立起罕见的友谊，让她把李跃视若己出，也有可能是小时候的李跃太讨大人喜欢了。

　　后来……

　　尹知韶有些不愿回想李跃的经历，总之他不排斥多照顾李跃，即使照顾到彰显母性的地步也无所谓，仿佛这是李跃应得的。

　　尹知韶今天的课都排满了，上完一节就得换教室。下午进了另一栋教学楼，就听见有人吵架，在楼前围了一圈人，把门口都挡住了。

　　这俩人恰好尹知韶还都认识。

　　一个是方宇，李跃的前室友，还有一个头发染成银色的人，尹知韶也不面生，因为这人和尹知韶是一个系的，只是不同班。尹知韶和他也不算太熟，有一次大课的小组作业，这个人好像和同学相处得不行，最后一个人拼到别的班了，正好落到尹知韶的组里。

　　尹知韶和他一个组才知道为什么他们班没人肯收留他——因为这个人智商实在太低了。

　　这不是在骂人，是尹知韶非常客观的看法。这个人做作业的态度是端正的，端正到半夜两点还在组群里问哪段代码是什么意思，他写的怎么跑不起来了。夜里三点又发了一个新的PPT，说自己把作业完善了一下。

　　尹知韶第二天起来一点开，发现他只是去下了个精美模板把PPT装修了一遍，内容一个字都没改，设计倒是做到位了。

　　于是这个人在小组作业的作用就是装修PPT，但他装修的PPT根本不是作业，只是尹知韶放在群文件里给别人演示用的。尹知韶也没管他，不过他的名字最后还是挂在小组里，他的名字和人一样奇特，叫袁修修。

　　袁修修的银头发算是焊死在头上了，一个学期都没什么变化。他就站在门口和方宇吵：

　　“那你解释啊！我又不是不听！”

　　方宇怒道：“我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

　　袁修修：“那你是不打算解释？！”

　　方宇：“我真受不了你！我之前没和你说过吗？你还要在这和我吵！”

　　袁修修：“那你答应我啥了，说到做到！不是让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围观的学生：哇，单押。

　　方宇：“你有病？”

　　袁修修：“哇，说不过我就人身攻击？”

　　尹知韶听到他们吵架简直感觉精神污染，吵了半天没一句有用的，他痛恨这种浪费时间的交流方式。好在方宇终于准备走人了，他气得脑袋升烟，说：“你他妈一个人过去吧！傻逼！”

　　袁修修对着方宇离去的背影大叫：“我一个人过，你就找李跃过去吗？！你给我站住！”

　　“你有病！”方宇远远地传来一句，这回是个肯定句了。

　　方宇没站住，袁修修也没上去追。因为他这一节有课，袁修修的脑子不太好使，所以勤能补拙，没逃过课，可惜也没怎么补好，倒是因为发色太突出，每回都被老师点名。

　　他转头看见尹知韶，因为还在和方宇吵架的气头上，又碰上认识的人，所以气冲冲地朝尹知韶点了点头。

　　尹知韶：“……”

　　这人和方宇在一块？

　　方宇又怎么和李跃扯到一起？

　　李跃整天忙得跟个陀螺一样，还有时间和方宇搅和到一块吗？尹知韶心想，随即他又想起李跃和方宇是一个社团的，但李跃显然对方宇没有任何反应，防御厚得尹知韶早就把警报给拆了。

　　李跃最近也鬼鬼祟祟的。尹知韶无法在完全没信息的情况下分析原因，李跃的“不可能”是全方位的，他对方宇的没有回应，放在尹知韶身上，只能说差别不大。只是尹知韶做不到放低姿态去逗弄或者乞求回应，别人是别人，尹知韶是尹知韶。

　　在过于无望的时候，尹知韶甚至觉得李跃去谈恋爱就好了，断了念想就好，尹知韶总不至于——到那个时候还如此不堪。

　　事到如今，尹知韶发现自己可能，也许走不到李跃谈恋爱那个地步，这个事情没法说得那么轻飘飘，顺其自然，当断则断。

　　暗恋就是淌过沼泽，无法奢求体面，挣扎到最后一秒……全都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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