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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疯啦?”沈秋梧瞪大眼,立刻四下张望,“李什么?祖皇帝的名讳也是你能在大街上叫出口的?”
姬绍渐渐冷静下来一些:“刚才有点头晕……师姐,你之前不是说白浦县有一棵二百年的槐树么?这棵树在白浦县哪边?”
“你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沈秋梧摸不到头脑,“都回府了,你还要回去拜一拜祖皇帝种的树?”
姬绍去茶摊上买了杯茶漱漱口,笑了一下:“这不考试成绩还没下来吗?周王庙我都拜过了,反正放三日假,我回去拜拜。”
沈秋梧笑嘻嘻道:“你小子,拜来拜去,不如去给常博士磕几个头,看博士肯不肯放你一马……那棵大槐树我记得是在白浦县北边,但具体在哪,我也没去过,你要去的话,自己去北边问问咯。”
“行,那我去问问。”姬绍踌躇了片刻,叮嘱沈秋梧道:“要是这两天你撞见常萝卜,有机会就替我打打掩护。万一常萝卜没事又算我算到我去了白浦县,回来又得罚抄……”
姬绍眨眨眼笑道:“要是没被常萝卜抓到,回来请师姐吃饭。”
“属你最油嘴滑舌,反正能帮就帮,帮不上也不怪我咯。”沈秋梧向姬绍挥了挥手,“出来游玩都能撞见找我帮忙的……你要没事的话,我姐妹等我呢。”
目送沈秋梧走远以后,姬绍坐在茶摊上又喝了三杯茶。
他止不住地在想一件事:“刚才看到的是什么?难道是我出问题了?难道是我的幻觉吗?朱宝吉又在说什么?难道朱宝吉也是在胡言乱语吗?
朱宝吉是不是在胡言乱语,他无可验证。
可他是不是中了邪出现了幻觉,只需要去一趟白浦县。
那棵大槐树,他在梦中见过,也在刚才见过。可此前他分明不记得他去见过这棵大槐树,也从未记得他在大槐树下埋过一具尸体……那具尸体究竟是谁的尸体?为什么和他长的一样?
又什么叫“此间姬绍已死”?难道他还会不是姬绍?他不是姬绍,又有谁是姬绍??
只需要去一趟白浦县,一探究竟。
姬绍结了帐,刚站起来却又停住。从怀中摸出新领的六枚法子监卜钱,一摇,噔噔当当掷在茶桌上。
依旧是乱七八糟的一卦,什么都卜不出。姬绍记得自己一向起不出卦。
茶摊贩子识出这不是铜钱,拾好送回给姬绍:“小爷,别忘了自个的物什。”
“谢了。”姬绍收回这六枚卜钱,要抬脚走人却忽然问贩子道:“你看看我,是不是……”姬绍本想问“是不是活人?”,可青天白日,离金乌卫总司不过一条巷子,姬绍不想吓着贩子,到口边更道:“你看看我,有没有生气?”
贩子还是吓了一跳:“您……您这是说什么话?讲的什么意思哪?”
“你看看我是不是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姬绍笑道,“看着有问题吗?”
“那怎么会!”贩子恭维道,“小爷一看就生龙活虎哪,这是说什么胡话。”
姬绍摸在胸口心脏外,心脏依旧照常搏动。他摸出十几个铜板掷在桌上,大笑走人。“不错,我也觉得我很好,这话我爱听。”
可姬绍没有出城去起巽卦,先去了纸品铺子,买了两张洒金大纸,借店家的墨洋洋洒洒写了一封长信,在信封中装好。然后去没人的地方,用阴炁封住信,在阴炁中起巽局,寄给了赵北关。
同时有带给赵北关的用炁写的一行字:
“如果我今日太阳落山以前还没有去找你要回这封信,把这封信给常萝卜”。
到大路上,姬绍正招了一辆要出城的马车搭车,忽然听到:“姬绍?刚好昨天我还想要不要找你聚一聚,今天就瞧见你了?”
姬绍回头,看见陌生中隐约有二分熟悉的脸面。
那张脸有些眼熟的秀美,双眼弯弯,束金冠,着紫绸衣裳,腰佩一块上好的翠玉,好一副富贵公子的派头。可那张脸面的神情对姬绍却颇为亲近。
“自过年以后,也有好几个月没有见了。”他过来牵住姬绍的双臂,“我看看小绍有没有长高……瘦是瘦了好些,在金阊的课程累不累?”
那二分眼熟,在电光火石间,立刻让姬绍想起丽娘,爹前些年新娶的老婆。
“殷,”姬绍的手臂都有些僵硬,“殷絮?”
姬绍的脑门子挨了一下,殷胥笑道:“没大没小的,爹娘怎么嘱咐你的,要你叫我哥?怎么这些年下来,还一口一个殷胥?你要叫不惯,叫我殷哥胥哥也行呀,我好歹要比你大几岁的。”
“听爹说你们这阵子考试,这是考完试要出城玩了?”殷胥示意仆从让马车夫先走,牵着姬绍手臂道,“没良心的,考完试也不知道找我。中午想吃什么,哥带你去?”
姬绍愣愣地看着殷胥,心道:“白日见鬼……白日见鬼。”
殷胥见弟弟拉不动,疑惑道:“怎么,不开心?还是有心事?”
从金乌卫总司出来,姬绍已有三分怀疑,可殷胥此刻明晃晃地便站在他眼前,已将姬绍心中的三分怀疑压成了八分怀疑:“哥哥……我哪来的哥哥?我后娘分明生的是个女儿,到底是我后娘的孩子不对劲……还是,还是我不对劲?”
姬绍干巴巴道:“哥,我问个问题,你不要生气。”
殷胥觉得更好笑:“干什么,你瞒着你爹在外面闯祸了?你先说,我听听。”
姬绍道:“哥……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连旁边的仆从都哼哧没憋住笑,殷胥脸色却有些怪,一把拉住姬绍,把他拉上马车,掩好马车帘子,才声音放轻道:“你叫我哥,你觉得我是男的女的?小绍……你说实话,是不是在那个什么法子监的日子,很不好过,压力很大?”
姬绍心道:“坏事,如今我成癫子啦。”
可姬绍却没忍住伸手摸了摸殷胥的上唇,细细摸来,能摸到胡须的茬底。姬绍心中绝望,又问道:“你当真从小到大,都是男的吗?”
殷胥沉吟片刻,抓住姬绍道:“小绍,你先和我回一趟庆春,去见一面爹。你要问什么,或者家中要说什么,我们回去说。”
“回去?我不回去。”姬绍甩开手,愣愣地看着殷胥的脸:可这张脸分明和殷絮这样像,差不多的眼,差不多的鼻,只有殷胥要更高,便如殷胥是这辈子投胎投作男人的殷絮。
姬绍一时疑心是脑袋发了病,是记错了,可越这样想,殷絮的样子便越清晰。
去白浦县……只有去白浦县!
姬绍也不知道来由,只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去白浦县……他到底是真姬绍还是假姬绍,只有回去白浦县,白浦县那里有答案。
“哥,时候不早了,”姬绍干巴巴地向车下走,“我今天还有事要办……监里吩咐的事,就不多陪你了……改天,等我回来,等我办完事回来,我去找你。”
殷胥却又拉住他:“你办什么事?”
姬绍重复:“法子监的事……具体的我不方便和你说。”
殷胥直勾勾地看着姬绍:“你说你回来找我,那你知道你要去哪里找我吗?你连我来金阊府是在哪里做事都不知道,你要去哪里找我?”
姬绍回答不上来,殷胥道:“姬绍,你在撒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当然没有。”姬绍立刻说,可片刻后又笑笑,“如果不能和你说的事也算瞒你,那监里的吩咐,我确实要瞒你了,他们不让说。”
殷胥看了姬绍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姬绍看出“哥”要让步了。殷胥道:“虽然我娘嫁给你爹只有几年,可我是真心把你当弟弟看的。”他抚摸了几下姬绍的额发,“你既然有要紧事的话,那就先去吧,我不耽误你。”
姬绍忍着立刻下车的冲动,避免殷胥再看出端倪。殷胥笑笑:“我这次来金阊府,是给我另一个爹做事的……我那个爹生意做得很大,要是我能接下一部分,以后你在法子监念书,我也算得你半个靠山了。”
他挑开帘子,向仆从要了纸笔,给姬绍写了一个地址递过来:“等你办事回来,去这里找我,哥带你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
姬绍没看便揣进怀里,笑道:“没问题……那哥,我先走了?”
殷胥看着他:“你不是要出城么?下车也要再去搭车,哥送你到城门不就是了?”
姬绍心道:“不好,又太心急了。”可殷胥没再戳穿他,拍了拍姬绍的肩膀,余下一路各自安静不言。
一出东城门,找了个隐匿无人的树林,须臾,姬绍便化作一阵常人难见的风影,乘巽卦向白浦县直去。
马车嗒嗒转回城门,仆从在外面轻轻敲了敲车厢:“二少爷,老爷先前吩咐您中午去酒宴上见见那几位大人,您是现在去,还是……”
帘后已再看不到城门以外,殷胥松了手。“父亲吩咐的,尽早去吧。”
不到一刻钟,姬绍便到了白浦县的边缘。
姬绍从树丛中出来,绕向官道。还没踏上官道,一股浓郁的鱼腥气和海水腥味便要呛得人打个喷嚏,被车辙压得平平整整的土官道上,一辆辆压了杂鱼杂贝的板车都正向金阊府的方向拉去。
姬绍拦下一个老鱼贩:“老头,可否给指一指你们白浦县那棵最有名的大槐树的方向?”
鱼贩的脸面黢黑,年轻时候该是不矮,可现在佝偻得吓人,皮肤或是一辈子在海上捕鱼,被晒得皲裂,两只眼苍白浑浊,眼黑只有小小一点。
姬绍听说过干一行像一行,乍一眼看去,竟觉得这老鱼贩像他车上拉的杂鱼。
老鱼贩的腮鼓动了一下,他太佝偻,姬绍看不到嘴巴。“五……”
此话含糊不清。姬绍道:“我没听清,什么?”
“五……”两腮鼓动,依稀能听出,“……五文钱。”
“……”姬绍心道:“他妈的,无利不起早,来金阊大半年,老子还是没习惯得了问路先给钱的金阊‘风俗’。”
姬绍数出五个铜钱:“五文钱,一文不少,可拿了钱,你要仔细些给我指路,不准给我瞎指一通,让我找不着地方。”
老鱼贩本一直停也未停,姬绍跟在旁边问路,可老鱼贩正用皲裂、黝黑的手要去拿钱,忽然不动了,连上百斤的板车也停了下来。
姬绍皱眉道:“问个路而已,你还要加钱?”
老鱼贩不说话,只用那双浑浊的、死鱼一样的双眼盯着姬绍。
那两只眼的眼黑只有一点点,好似死物,须臾,那点眼黑似又一转。姬绍陡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道:“这老头的长相好吓人!”
可接着,姬绍看见老鱼贩的双耳隐约露出血色,姬绍想要细看:“老头,你耳朵怎么……”
沉闷的骨碌一声,老头没有说话,闷着头,佝偻着腰背,继续拉着上百斤的杂鱼板车向金阊府的方向去了,连理会都不曾再理会姬绍。
姬绍眼看着老头走远,心道:“撞邪,撞邪!”然而今天是有要紧事来的,姬绍快走几步,又拦下另一个鱼贩问了那棵大槐树的方位。
此次顺顺利利,年轻贩子长相也顺眼,还只要了姬绍三文钱。
姬绍寻到一处无人之地,重起巽卦向大槐树的方位奔去。
年轻贩子道:“槐树……你说的是天祖宗当年打到白浦县亲手种的那棵槐树么?好找,好找!你沿……然后有一座庙,威武得很,那就是二百年前的县老爷给天祖宗的龙树搭的庙啦!”
巽卦未停,姬绍停在一棵高树树梢,远远地便瞧见一座辉煌的大庙。
白浦县算不得富裕,可远远瞧去,梁柱漆金髹彩,果真生动威武得很。香客供奉也颇多,来来往往许许多多黑色的小头。
姬绍散掉巽卦,跳到树下,向大庙快步走去。
谁料入庙还要另收二十文钱,姬绍交了钱才踏进门槛,看见名家手笔所写的四个简单大字:“大槐树庙”。
姬绍心道:“看来二百年前的县老爷,念的书不会比我多,只是钱多。”
进庙第一个大堂,便是好生恢弘一副画,万里江山,百万雄军,当中一个作大将军装扮的男子正将一棵小小树苗插到土里。那位大将军气宇轩昂,身高马大,画师没敢将龙颜画出,却已现出十成十的威武神气。
可白浦县此一鸟不拉屎的地方,这幅大作的水分,只怕和县老爷的钱袋子一样大。
姬绍只匆匆扫了一眼,便穿过香客,第一个大堂后却又是第二个大堂,第二个大堂后又是第三个大堂。
姬绍转头向东、向西,东堂穿过后却是东二堂,西堂穿过后却是西二堂,祖皇帝威武画,大启江山画,还有号称当年祖皇帝手下功臣遗留的金枪银剑观光了一箩筐,却没找到那棵祖皇帝亲手栽种的大槐树。
姬绍心下着火,挑了一处人少的偏房便三下两下跳上房顶。
姬绍立在尖陡的屋脊线,起巽卦奔跃,不过片刻,在大庙向北最深处,在一扇把香客尽数闭在外头的朱红大门后,终于看见一朵青压压的树叶厚冠。
不过须臾,姬绍已藏在那扇朱红大门的檐顶。
这便是那棵祖皇帝种下的槐树。
姬绍极眼尖地瞧见门牖之后的人影,围坐在一张桌前,隐约听得到嬉笑怒骂和麻将牌的啪啪声。想来这是看管这棵金贵树的官人。其中没有术士。
槐树便在眼前,姬绍却陡然不太想再下去看。
如果这棵槐树当真树身有一道长疤呢?
如果树身有疤,难道他要把屋里的人都敲晕,在这棵树底下乱挖一通吗?
如果他乱挖一通,没挖出什么也便算了……如果他当真,挖出一具尸体呢?他要再看看这具尸体烂得如何,还看不看得出脸么?
不怕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觉,今天白来一趟,只怕都是真的,树下便躺着一具姬绍的尸体。
哪怕险些死在白浦县,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新郎官在他眼前发癫,姬绍从都从来没怀疑过“我是姬绍吗?”这个问题。他不是姬绍,谁是姬绍?
如今姬绍也一样想道:“我不是姬绍,谁是姬绍?我不是姬绍,那我是谁……我还能是谁?我是姬绍,我只会是姬绍。”
姬绍继续想道:“如果我是真姬绍,那白浦县成亲的就是假姬绍,我做的白日梦也是假的,梦中死了一个假姬绍,我依旧是唯一一个真姬绍。可如果我是假姬绍……不,没他妈的这种可能。”
姬绍的神情只有片刻的迷茫,便悄悄地跳下了墙头。
抵着墙,巽卦起在脚底,他如一阵风向屋中袭去。
姬绍心道:“管他妈的,先把这帮草包都敲晕,我再慢慢地挖……反正也挖不出什么东西。”
可忽然,姬绍停在墙边。朱墙投下的浓黑的影子把他整个人都蒙蔽在其中,让人难以注意到他。
姬绍愣愣地看着庭中那棵槐树。
片刻,屋中的欢声笑语忽然停了。一张麻将白“当啷”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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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