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笼游戏

　　“你是‘永恒之王’，是‘不列颠的红龙’，尤瑟和伊格莱因最伟大的儿子——亚瑟·潘德拉贡。”

　　李白雾和屏幕上的“黑影”对视着，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凛冽杀气。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整个人被纪凉星附体了。

　　她一定是神智不清醒了，因此之后在她的母校里传颂她的事迹时说到这番话时，她都羞耻得直发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找个井盖把自己埋了。

　　黑影哆嗦了一下，然后那父兄般温柔而威严的声音如远天之雷滚滚而来，振聋发聩：“你这是在质疑游戏规则么？在游戏开始我已经说过了，这是一个‘圆桌会议’，没有王！没有！”众人都被他如滚沸的铁水般灌入耳道的声音吓懵了。

　　李白雾也吓懵了，所以她很没有骨气的抖了一下，眼神骤然收缩。

　　不！不能害怕！

　　都已经到现在这个节骨眼了，没理由她这个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她努力稳定住自己还在不住发抖的小手，深深吐了一口气，道：“你还想骗谁呢？当我傻的么，还是快承认吧！我都已经看到你的真实样子了，你就是圆桌骑士团的首领，亚瑟。”

　　一声沉重的叹息，夹杂着浑浊的隆隆笑声。

　　黑影倏然消散，球状屏幕上光芒大作，那人终于从黑暗中显影而出。真身是一个头戴王冠，身披红色披风，手持圣剑的中年人。他目光如炬，像是炯炯照耀不列颠沉沉雾霭的启明星，那的确是王者才有的深邃双眸，他看向苍白空间里的13个弱小人类，就像灰暗天空中的苍鹰盘旋着睥睨大地上的蝼蚁。

　　真是可怕的威严呢。

　　不过说起来，这位王者虽然看起来真的很像在电影《亚瑟王》里扮演亚瑟的克里夫·欧文，但可能是因为球状屏幕成像失真的原因吧，这位亚瑟王看上去有点儿像是......Q版的。

　　“呵，果然。”李白雾悬着的心略略落回了肚子。

　　大家全都被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震惊了。

　　“怎么会这样！”妹妹头惊诧不已，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白雾一眼。

　　西装寸头男发出怪叫，差点儿从座位上摔下去。

　　其他人倒是没表现出太夸张的反应，各自摆出几秒钟的震惊脸，然后慢慢消化这个事实。

　　亚瑟以他君王般的庄严肃穆道：“既然逆想要看到我的样子，那就让你看看吧！不过，直视太阳是会损伤眼睛的，现在没有了阴影的保护，劝你们还是不要妄图直视等同于天神的智慧和力量。千万别忘了，古希腊的先知忒瑞西阿斯，就是因为看到不着寸缕的雅典娜而失明的。”

　　世界上有两种东西不能直视，一种是太阳，一种是人性。

　　直视太阳，往往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

　　李白雾：“这就是你索性藏在阴影里的原因么？”

　　亚瑟没好气道：“现在你没什么问题了吧？我们赶快继续进行游戏吧！正义的骑士们已经等不及了！”亚瑟在催促，他已经对李白雾有些不耐烦了。

　　“可是我的问题还没问完呢。”

　　“你还有什么问题？”“陈老师”忍不住插话，但随即意识到了自己语气有些急躁，补充道：“有什么想问的一会儿再问不行吗？游戏时间有限，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李白雾皮笑肉不笑——一会儿，怕是她没机会问了！

　　她没有回答“陈老师”，而是直视着亚瑟：“搞清楚你的身份，只是我的问题的前提。刚才我说过，这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圆桌会议’，这个猜测因为你亚瑟王身份的暴露而得到证实。”

　　她朝向同桌的玩家道：“玩家一共13人，这个游戏又叫作‘亚瑟王的圆桌会议’，叛徒是和王后桂妮维亚产生私情的骑士兰斯洛特，这个设定本来和我们目前的状况很契合。但它有一个重要前提，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圆桌会议’，亚瑟王平等的和骑士团坐在一起。”

　　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

　　“亚瑟王的骑士团只有......12个人，我、我应该没有记错。”邱瑞敏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因为过于震惊还是因为本来就体质柔弱。

　　黑衣小哥儿点头：“没错，是十二个。”他的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也就是说，我们之中，多出来了一个人。”

　　玩家有十三个人，骑士团成员却只有十二个，亚瑟王是球状显示屏上的npc，它不参与这场游戏。

　　那......多出来的一个人，是什么身份？！

　　即便是兰斯洛特，也位列十二个骑士之一。

　　那第十三个人，又究竟是谁？

　　这样一个问题被陡然抛出来，任谁也不能忽视。十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类似的恫惧和疑惑，相顾无言。苏静的男朋友却忽然拍案而起，“你......你不要再妖言惑众了！骗子！你这个满手鲜血的骗子！”包括李白雾，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有什么过激反应，但没有，他说着说着就带出了哭腔，声音开始变得压抑，然后整个人像是失魂木偶一样颓坐了回去。只不过，他一直时不时盯着李白雾看上一眼，目光刻毒。

　　“你冷静一点儿。”妹妹头压低声音，“人死不能复生，而且......”她犹豫了一下，是在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这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丛林法则代替了道德和秩序，你......不如听听她究竟想说什么吧。”

　　这意外的发现让亚瑟王的脸变得很臭。

　　甚至连他太阳般闪耀的金发和大海般深湛的碧色眼珠都黯然失色。

　　他眼中孕育着磅礴的怒色，似乎已经处在暴走的边缘。

　　“被说中了吧，不然怎么这么生气？亚瑟·潘得拉贡同志，你应该保持身为君王的优雅啊！”李白雾这是料定了这个亚瑟王是被困在屏幕里不能冲出来用圣剑对着她一通乱砍的，这才敢调侃。

　　亚瑟冷哼一声：“你们不要自以为是了，这个游戏虽然暗藏玄机，但是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此刻他说这话，简直像是在自我安慰。

　　这个npc似乎已经完全失信于人了，不但李白雾没打理他，另外十二个人也面不改色。现在摆在面前的首要问题是：第十三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在这个游戏里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李白雾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现实里的捉鬼游戏有很多种玩法，一般来说玩家会有两种身份：或者是人，或者是鬼。但根据游戏需要，也可以选择添加第三种身份——白板。

　　所谓白板，就是没有预先给定的词语，需要根据其他玩家的发言自由发挥。

　　如果说第十三人确实存在，而不是系统制造出来的幻觉的话，那么他最有可能的身份就是白板了。果不其然，当李白雾如是说出自己的猜测的时候，亚瑟长长叹了口气，继而扬声大笑起来，他笑得整个白色世界都跟着颤抖。

　　那双碧眼终于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他意味深长道：“你真是个有趣的骑士！好吧好吧，既然你已经猜到了这一步，那我也没必要再假惺惺地隐瞒了。”

　　李白雾：你还不够假惺惺么？

　　“这个游戏，的确是有不明身份的玩家的，哦呵呵呵，也就是在这个世界里他什么也没看到。”亚瑟这个死糟老头子眯起了性感的双眼，声音压低，“哦呵呵呵，不过这又是为什么呢？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上帝的神秘花园里走过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难道他直视了太阳？”亚瑟絮絮叨叨说起话来，像个哲人。

　　妹妹头有些惶恐：“他......他疯了么......”

　　李白雾：“估计是喝了假酒，且上了头。”

　　妹妹头竟然颇为认同地点头。

　　性感亚瑟，在线装逼。

　　亚瑟冷不丁儿瞅了李白雾一眼，说：“这个该死的家伙可比叛骑兰斯洛特更可恶！既然是你发现了他的存在，那么理应有所奖励。”他眼神滴溜溜一转，似乎在筹划什么阴谋似的，“不过，要得到我不列颠之王的馈赠可没那么容易！你要先把那个不明身份者找出来，我才考虑......考虑给你这个奖励。”

　　这糟老头儿，什么不列颠之王啊，简直是个守财奴。

　　不过，这个奖励的诱惑力似乎真的不小。

　　“我可以先问一下，这个奖励是啥么？”李白雾举起小手。

　　亚瑟咳嗽了两声，似乎差点被口水给呛到：“哎呀呀，你这位骑士，都到这一步了，还猴急个什么？”

　　他说的话也是系统设定么？

　　特么的这什么糟糕的台词！

　　李白雾翻个白眼：“前戏都这么长了你还想怎样？”

　　有人忍俊不禁，低声闷笑。

　　李白雾抬头看了一眼，是渔夫帽小哥儿。

　　其他人更多的则是尴尬，以及冷淡。

　　“真是怕了你了，我说我说！”亚瑟王终于举手投降，“只要你能猜出来谁是那第十三个人，就能获得强制交换权。”

　　一个有些耳熟的词儿。

　　亚瑟解释道：“只要你猜中了，就能和他交换身份。”

　　原来这果然是她的生路！也是目前可知的唯一条生路。

　　在游戏开始时，亚瑟就说过，游戏中会有隐藏福利，并且这个福利对于玩家非常重要，希望大家努力争取。这个所谓的福利正是卡牌交换权，拥有者为发现白板的玩家。这个游戏最诡异的地方在于，npc在最开始并没有交代清楚完整的游戏规则（即白板牌的存在），因此这个隐藏游戏奖励其实非常难获得，大概只有被逼到死亡边缘并且具有非常细腻的观察力的人才有可能得到。对于平民玩家来说，这个交易权没有什么用，但对于叛骑来说，这个权力无意于一张免死金牌。

　　李白雾心中暗喜——只要她能猜中谁是白板，就能继续苟下去了。

　　虽然这等于变相杀死另外一个玩家。

　　但是到了这个关口，要想手上不沾血恐怕是走不下去的了。

　　何况她早就不是什么双手干净的人。

　　刚才苏静脖子上的血就喷溅在她手上的温度犹在，那种饮恨而终的怨怼神情就像腐骨之蛆甩也甩不掉了。

　　“不过，要是猜错了，可是要承担后果的。”亚瑟似乎察觉到了李白雾暗自庆幸的神情，冷声警告，同时挥动了手里的圣剑。

　　看来猜错的下场已经很明显。

　　原地去世。

　　“要不要猜，你自己决定吧！”亚瑟说，“很诱惑的奖励哦，几乎稳赚不亏的买卖！”

　　李白雾毫不犹豫的点头：“我猜。”是不是稳赚不赔她不知道，但她现在进退维谷，这已经是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了。一般来讲，白板只要不是头两个发言，还是比较安全的，唯一的危险就来自于叛骑兰斯洛特了。

　　就在她点头的刹那，这个虚数空间中心的球状显示器忽然亮起冲天白光，上面的亚瑟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秒表。

　　Siri平板的机械音响了起来：“23864112号玩家李白雾开启剧情任务：抓到那个混进骑士团的异邦人。限时10分钟，现在开始计时。”

　　声音刚落，球状显示屏上的数字就开始动了。

　　李白雾深吸了口气。

　　倒计时10分钟，时间很充足，她应该能找到白板。

　　倒计时的计数声音很大，啪嗒啪嗒的，让人心绪烦乱，好像是什么催命的警报。

　　李白雾眼睛打量着另外的十二人，挨个儿看过去：妹妹头第一个发言，且发言比较可靠，首先排除她的可能性。陈老师和邱瑞敏应该也不太可能，他们一个明显是平民，另一个刚进游戏就想着要交换信息，应该也不是。

　　“陈老师”拿出了为人师表的派头：“究竟是谁，就自己站出来吧！”表面上是在帮忙，可怎么语气听起来这么道德绑架呢。

　　生死局，换了谁也不可能主动站出来的。

　　这上升不到什么自私或利己的高度，不过是丛林社会里锻炼出来的已经写入人类基因的本能。

　　一个女生似乎对“陈老师”看向自己颇有不满：“你看我干什么？”

　　“表面上是德高望重的教授，道貌岸然的！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吗？”她皱了下眉，面色嫌恶，“上个月艺术学院女生自杀，你却还好端端坐在这儿装成不干你事的样子？恶不恶心！”女生的话信息量很大，虽然在现在这个时候大家不会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上面，但上述这番话明显极大地伤害了“陈老师”的可信度。

　　会装白莲花或许在大多数情况中是好事，但现在却正相反。

　　装得天衣无缝也便罢了，可怕的是副本里是熟人社会，被戳破可就惨喽。

　　“陈老师”脸都绿了：“这位同学，你是不是听了什么子虚乌有的事？之前艺术学院女生的事情，学校已经做出了书面澄清，证明是学生自己的问题！你——”

　　“都别吵了！”

　　李白雾拍着桌子吼了一声，也是实在忍不住了。

　　一时四下沉默。

　　如果现在有个镜子给她照照，镜子里的自己一定很可怕，双眼布满血丝，目光有些阴郁得扫向众人。

　　她之前一直都比较淡定，即使是死亡的剑高悬头顶，也没有表现得很烦躁慌乱。现在却忽然从小猫变成了发怒的母狮子，众人不觉得有多怕，更多的是惊吓。大家都很自觉的闭嘴，没人愿意主动找一个观察力惊人，武力值不差，靠着冷静分析扭转必死命运的人的麻烦。

　　“只剩五分钟了。”也许是因为同一阵营，邱瑞敏好心提醒。

　　李白雾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凝聚。

　　“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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