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风骨

　　依言，周曦着人取来纸笔，就在两军对峙的阵前，将方才所言一一录下。秦曼瑶也应诺，挟持着莫阑缓缓走到两军之间，与双方皆有一箭的距离。

　　“阑儿，他们没伤你吧？”周曦双目灼灼，远远地就向莫阑问道。

　　莫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山风猎猎，漫山遍野的军士之上，周曦与綦连徵二人并肩来到在盟约案前，綦连徵勾唇一笑：“央国几次险些大乱，都怪我功亏一篑。”

　　“只怪我有眼无珠，一直视你为知己。”周曦脸色铁青。

　　“是我有负于你——”綦连徵自叹，若有来生，我愿与你再结兄弟，再不负你。

　　“枉阑儿几次提醒我，”周曦说着，瞪向綦连徵：“竟不知你是何时起，觊觎了我的太子妃？”

　　“早在莫阑入宫前。”綦连徵看周曦一副万万没想到样子，不禁有些得意：“那时候她自由自在的样子比现在可爱得多。你信不信？若把她关在后宫里，她活不过三年,就憋死了。”

　　周曦冷哼了一声：“阑儿是我爱妻，不劳徵王费心，我自与她白首偕老，到时教导满堂儿孙，时刻警惕你们北月之人。”

　　綦连徵仰天大笑。

　　双方牵来战马，执马耳取血为盟，周曦綦连徵二人同时在盟约上签字印章，然后封入玉匣，深埋入太白之巅。

　　周曦向着立在两军不远处的秦曼瑶大声道：“双方盟约已成，还不速速放人！”

　　秦曼瑶在莫阑耳畔低语：“死到临头，我也没看出来你哪里比我好！”

　　莫阑心头慢跳一下，正以为秦曼瑶要结果自己时，却见秦曼瑶对綦连徵道：“王爷珍重！曼瑶今日叛了您，以死谢罪！”
　　说毕，秦曼瑶将莫阑一掌推开，短匕直刺自己胸前，顿时血流如注，气绝而亡。

　　莫阑被意外一推，落脚不稳，直被一块石头狠狠绊倒在地。周曦见状，急冲到莫阑身边，一把扶起莫阑，气急败坏：“你以后再乱跑试试？”

　　莫阑正要说话，却一瞥眼看见周曦背后不远处的綦连徵，悄悄接过一方弓箭，情急之下，莫阑脱口而道：“小心！”

　　可根本来不及了，莫阑猛的转身往周曦身前一挡，一箭深深刺穿了她的后背。周曦慌忙将她抱起，日盼夜盼，费尽心力，刚刚失而复得，竟然看到的，是对着他一口一口吐出的鲜血，是命在垂危的莫阑！

　　周曦悲愤已极，怒上冲冠，挥剑而吼：“月国欺人太甚！全部绞杀，一个不留！”

　　綦连徵本就没打算活着回月国，他就是要取周曦性命的！但他也从没打算伤到莫阑，心头懊悔万般，不过强打起精神，与央军厮杀。

　　直杀得天色昏暗，漫山尸骨，双方才勉强暂住了手，皆是伤亡惨重了。

　　中军王帐之内，莫阑端端方方躺在那里，在御医们看来，一丝活气也没有了，若不是太子死死抓着她的手，早该料理一下，行入殓之礼了。

　　可太医们只是心里想想，根本不敢说，一群老头忙个不停，仍是装模作样的施针灌药，不过施下的针全无反应，灌入口的药，尽数流出。

　　周曦双目猩红，一言不发，虽然他紧紧握着莫阑的手，可莫阑的手却是越来越苍白，越来越冰凉，周曦的心也越来越苍白，越来越冰凉。

　　快五更时，周曦忽听帐外有异动，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周曦来到帐外，就见一人一身黑衣被众兵围堵在中间。

　　“你，来送死么？”周曦一见綦连徵，目中腾起的怒火恨不得将他焚烧干净。

　　綦连徵目光阴冷：“不想她死，就让本王进去！”

　　周曦与綦连徵目光交接片刻，“哼”了一声，转身进入帐中，綦连徵几步跟了进来。

　　脑海中尽是莫阑白天重伤时痛苦的样子，突然见她宁静冰冷地躺在那里，綦连徵还是怔住了。

　　见不得綦连徵一直深深看着莫阑的目光，周曦捶了他一拳：“你倒是有没有法子？”

　　“箭伤贯穿肺腑，虽未触及心脉，但大量失血，加上她一直病着，底子弱，是活不了了，但好在本王这箭上有毒……”

　　周曦一把揪住綦连徵衣襟：“什么？箭上有毒！”

　　“我们月国善用毒，你们是今日才知道的么？”綦连徵一把推开周曦：“好在我这毒凝血封喉，才免了她气血尽失，她如今看起来似是死了，不过气血暂被封住了。治好她只要三步，先清理剑伤，然后止血，最后解毒。你们伤口已经处理好，止血药也用尽了，现在所有人出去，给我三个时辰，若她有失，我任凭绞杀。”

　　周曦别无它法，只有听冯征的。带领众人退出王帐。守在王帐门口一夜，直到天色晓明，足足三个时辰之后，忽见帐门升起。周曦急忙冲了进去，只见莫阑仍是闭目躺着，但脸色好转很多。

　　綦连徵就近洒衣端坐，淡淡道：“毒解了七成，她只是有些弱，少倾自然就醒了。”

　　“那还有三成怎么办？”周曦急着问道。

　　“需辅以月国独有的汤药，稍后自有人送来，一日一剂，连服七七四十九天，方可清除余毒。”

　　“来人，将綦连徵拿下！”周曦突然道：“綦连徵，你出尔反尔，重伤太子妃，岂能容你离开！”

　　綦连徵仰天冷笑，声音渐渐虚促，神色威仪却如常：“想本王一生，为月族兴盛竭尽全力，也致使你央国生灵涂炭，本王以死谢罪，但无愧无悔！今日本王以命换命之法，救回阑儿，你今后若待她不好，我月族生灵必然再次群起攻之！”

　　冯征话音刚落，莫阑突然咳嗽了两声，微微睁了睁眼，周曦激动非常，冲上去扶住莫阑肩头：“阑儿，你醒了，真的醒了！”

　　莫阑目光惺惺的，喃喃开口：“殿下——”

　　周曦高兴地红了双眼，柔声道：“你现在可有哪里难受？”

　　莫阑羸弱地摇了摇头，忽而目光触及一旁綦连徵的身上，只见他一身肃煞黑衣，直衬得脸色惨白，跟往常迥然不同。莫阑心上不知哪里，骤然一痛，却是疏离神色，淡淡开口问道：“徵王怎么大驾在此？”

　　綦连徵目光幽暗，深深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自然是恨你与周曦不死，本想来再补两刀，奈何天不遂……”綦连徵说话间一口鲜血喷出，仍是望向莫阑，眸光不闪，端坐不动，却没有气了。

　　在场人无不大惊，军医急忙上前检视，匆匆禀报：“启禀太子太子妃，徵王心脉寸断，已无救治可能。”

　　莫阑万万没有想到，綦连徵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一时不知是惊是悲，心头空茫，无声无息地，吐出一口鲜血，被周曦一把揽在怀中，竟也毫无感觉。

　　军医们再吓得赶紧过来料理莫阑，又是行针又是施药，又是益气又是补血，折腾近午时，莫阑也没再吐了，方暂消停。王帐早已清理干净。周曦见莫阑闷闷地不说话，他也未多言，只命人将她移到一旁的偏帐休养。

　　另外，綦连徵此前差人配置的解毒汤药也已送到，周曦收了，命人每日精心煎好，亲自督促莫阑服下。

　　众臣来问如何处理綦连徵遗体。

　　周曦自知冯征即綦连徵以来，对綦连徵恨不得生啖其肉，但亲见他竟是如此死去，往日种种浮上心头，又终是百般怅惘，一声长叹：“綦连徵与孤各为家国，今生不得不为敌手，来世，孤愿与之再纵酒竹间，为真正兄弟知己！如此，好生将徵王遗体送还月族。”

　　众人得令，妥善收殓，郑重还了月军。

　　月军人数本就不多，此刻尽数被央军所围，见央国大度归还徵王遗体，众将合计之下，索性投降了。

　　周曦大喜，一面命善待俘虏，一面准备尽快返京。

　　特命人制了一辆极尽宽大舒适的马车，将莫阑安置其中。两日来，但凡莫阑用得上，各种珍奇药材从央国各地快马日夜不停，络绎运来，多少也有些效用。第三日清晨返京，莫阑自己可以坐起身来，侍女们正要将她搀扶下床，周曦穿戴齐整大步走了进来，不待众人见礼，将莫阑一把拦腰抱起，笑道：“都没宫里一只猫重了，还逞强！”

　　侍女们见太子兴致好，都陪笑在旁，竹公公笑道：“殿下可是瞧不上我们太子妃？我们太子妃可是大央的福星，如今逢凶化吉，苦尽甘来，三年抱两，不在话下！”

　　独莫阑没有笑，也没有说话，低头咳了两声。

　　竹公公怕周曦不快，急忙作势拍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挤眉弄眼道：“瞧老奴臭嘴，太子妃都害羞了！”

　　莫阑一路都郁郁的，周曦逗她，也是敷衍着答他。

　　直到周曦忽然正色问了一句：“那日你身中杨护的蒲公箭，坠下马车，是谁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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