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又鸣

　　查亦鸣升旗仪式上怼了二流子之后，谈论王梓甜或路又言的声音消失了。
　　一方面是他的警告确实有作用，一方面是这件事的热度也该散了，毕竟这年的2月4日就是除夕，元旦后大家还没忘记双月考的成绩，紧接着就迎来期末。
　　那些恋爱传闻口角是非到底是别人的事，大家很快专注到自己的考前复习上去了。

　　班上开始发寒假作业，路又言背完一页单词，把书翻过去，盯着书下压着的考试通知。
　　是稀里糊涂又过了一个学期的感觉。
　　快放假吧。路又言只觉得各种意义上的累得不行，只想熬来寒假闭门狂睡几天，然后在家打排位，哪也不去，什么也不想。

　　虽然计划是这么计划的，除了考前焦虑之外，他的脑子里还有一张不可忽视的脸，让他的心理压力变大。
　　这份压力，在走出考场之后一跃成为了最难解的题。

　　学校里的人呈鸟兽散，路又言搓了搓手，加快脚步，想快点回家，饭都不吃直接先睡一觉。
　　而他刚迈出校门就被叫住了。
　　“路又言！”
　　路又言回头，看见查亦鸣正向他大步走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查亦鸣这段时间看他的眼神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那是一种更灼热，同时也更深沉的目光，看得他每次对视都觉得心惊。
　　这眼神他于元旦那晚在楼顶上见过，于是他生怕下一秒查亦鸣就又双叒要做出什么不得了的发言。
　　这一回他不知道能不能捂住他的嘴了。
　　而且，他说了让人家等自己的话，说完了到现在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这种悬在半空的感觉让他烦的不行。

　　“回家吗，还是去哪儿玩？”查亦鸣问他。
　　“回家。”路又言说。
　　查亦鸣点了点头，“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路又言心里猛地一跳。
　　但也躲不过，只能乖乖跟着走。

　　走到家楼下，天色全黑，楼道里亮着幽幽的晚灯。路又言先憋不住了，他问他，“你要问什么？”
　　他不知道，查亦鸣也快要憋疯了，要不是期末考试，他早早早就问出来了。
　　查亦鸣站定，看了他一眼，“上去说，外面冷。”
　　一想到要在封闭的房间里和查亦鸣独处，路又言不干了，“我不去你家。”
　　查亦鸣：“那我来你家。”
　　路又言习惯性地回怼：“谁允许你来我家了？”
　　查亦鸣不说话了，皱着眉看着他。
　　“……”路又言喘了口气，“你就在这里说不行吗？”
　　查亦鸣：“你到底在怕什么，路又言？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话查亦鸣是第二次问了，上一次就是在查亦鸣生日那天凌晨，路又言一听就回忆起那时的颤栗。
　　你当然不知道我在怕什么。
　　查亦鸣看起来有些生气，路又言也生气，不知道是气他更多还是气自己更多。换做从前他已经掉头就跑了，但是想起自己那句“你再等一下”，加上查亦鸣牢牢将他锁住的视线，他知道自己插翅难飞。

　　而正当他准备妥协说“那就上去”的时候，查亦鸣也妥协了。
　　他直接就在这里开口问，“你去找王梓甜说了什么？”
　　路又言一愣，没想到这事都过去了查亦鸣又突然提起。
　　“没什么。”他说，“你就想问这事？”
　　查亦鸣：“怎么会没什么，你说她说谎了啊？”
　　“我是说了，怎么，她来找你哭诉了？”路又言难以置信道，“查亦鸣你不是怪我把她说哭了吧？”
　　“我当然不怪你。”查亦鸣也难以置信地反问，“你就这么想我的？我为了她没事找事来问你？”
　　路又言：“？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查亦鸣：“我的重点不是她是你，你怎么知道她在说谎的？”
　　路又言心里咯噔一声。
　　“……这不明摆的吗？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你当众讲完了跑来跟你说，怎么，你信了她？”

　　查亦鸣顿了两秒，往前迈了半步。
　　路又言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一退就退到了墙边。
　　他很讨厌这种被压制的感觉，紧接着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窜。虽然他隐约察觉到查亦鸣好像是在故意激怒他，但是心里压着的委屈和不甘也被激了出来，坏情绪如洪水猛兽将他淹没。
　　查亦鸣还在问：“除了这点呢，你为什么能肯定不是她？”
　　路又言瞪大了眼，“这点还不够？你纠结这个干什么？”
　　查亦鸣弓着背低头逼问他：“到底为什么？”
　　路又言：“因为你救的不是她是——”

　　……是我啊。

　　路又言话说到最后硬生生停住。他意识到了什么，随即死死抿住嘴唇。
　　但是这句话没说完，跟说完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查亦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表情很快软了下来。生气果然是装的，他的唇角眼尾眉梢都换上了一种由衷的欣喜。
　　下一秒他一句话把路又言钉死在原地。

　　“我八年前救的人是你对吗？”

　　少年的胸口起起伏伏，眨眼的速度变快，胃里蝴蝶飞舞，眼前也有翅膀扑扇。
　　上一秒心脏病，这一秒一脚踏空，下一秒被他救活，而后永远被他接住。

　　查亦鸣沉默地等，等到路又言缓慢地点了下头。

　　“你为什么不说呢？”查亦鸣问了他真正想问的问题，“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在“喜欢”的课题里，查亦鸣的问题终于也变多了。

　　路又言呼出一口白雾。
　　是啊，为什么呢？
　　那是他胆小不愿意直面的过去，是他不想再提但从未忘记过一秒的秘密。
　　但也是他们最初的相遇，从那一次见面开始，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他特别。
　　所以真当承认了，点头了，路又言也如释重负。

　　“不为什么。”他说。
　　然后他抬起手，凉丝丝的指尖伸向查亦鸣的额角，在那道浅浅的疤上轻轻抹了一下。

　　——等不下去了。
　　查亦鸣眼神一暗。

　　“路又言，我……”

　　“唉，你俩杵这儿干嘛呢？”
　　“查狗！小路哥哥！！”
　　同层的邻居婆婆牵着她的小孙子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望着楼道口挡住路的二人。
　　飞速撤下手的路又言：……
　　告白被打断的查亦鸣：“……怎么你也喊我查狗？”

　　……

　　期末考试结束的这晚，有人通宵唱K网吧五黑，有人关掉闹钟早早躺平，也有两个人隔着一面墙因为彼此而辗转难眠。
　　耳边的《Jay》已经轮放了不知道多少遍，查亦鸣伸手关掉CD机，在黑暗中想着路又言抚上他额角的样子，越想越觉得亏。
　　当时就应该直接抱上去！真应该再亲一口！！
　　……不过真亲了会被揍吧？

　　路又言缩在被窝里刷微博，刷到岑零新的约会对象的照片，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没有查亦鸣十分之一帅。
　　随即他因自己的反应而震惊了。
　　完了……满脑子都是那张狗脸。

　　两个人谁也没睡好，翻来覆去，迷迷糊糊就听见清晨鸟叫。

　　-

　　路又言吃过早饭之后又躺回去睡，睡到下午起来，他接到了一个特别的电话。
　　打来的人是谭晚。
　　“路又言，我找小乔托董昕依要了你的电话，希望你不介意……”她说，“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路又言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
　　谭晚：“我要转学了。”
　　路又言一愣，听她继续轻缓地说，“我爸，还是有点……但是我妈决定要分居了，我们会搬去津门，小姨在那里也有店，可以去帮忙。我下学期就转学去那边。”
　　路又言默了两秒，祝贺道，“挺好的，恭喜。”
　　谭晚浅浅地笑了，“还是想要跟你说谢谢。还有……听我妈说，你妈妈和查亦鸣的妈妈都帮了很多忙，可以请你代我谢谢她们吗？”
　　“嗯，好。”路又言说，“祝你好运。”

　　祝你以后都好运。
　　就像当初逃离父亲的我，搬家到这里，窗外有海，打开门，隔壁住着最喜欢的人。

　　谭晚这通电话犹如一个开关，渐渐让路又言的心情好起来了。
　　虽然当初用了一个暴力的方法，但时至今日他可以确定，他确实做了一件该做的事。
　　当然只有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抵达现在这步的，在这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做了恰好的事，才会有好结局。
　　尤其要感谢杨静，周玉，局里的民警们，还有陈许，张老师……以及最后下定决心的谭晚本人和她妈妈。
　　还有查亦鸣，沈闵州，李小乔……他们都或多或少帮上了忙。
　　这么看的话，谭晚在不幸后迎来了幸运，她以后再回忆起这里，不会只有单调的痛，而是一群人的青春，好多人的故事。

　　路又言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他有多幸运，才会健康平安，再无伤痛，喜欢的人也对自己念念不忘，一念八年。

　　当他想要看见世界待他不薄的地方，就能看见好多。
　　路又言起了床，穿好衣服，洗漱完，叠好了杨静没来得及叠的衣服，然后顺势打扫了一遍房间和客厅。
　　窗明几净，他把落地窗拉开一条缝，阳台的窗打开一扇，让海风吹进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风是冷的，但是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里的热量。
　　他一个人在黄昏中站着，却又完全没有一个人的孤单。

　　路又言深呼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觉得整个人从海底一游后上了岸。
　　他拿手机给查亦鸣发了条微信，然后走到门口换鞋。

　　路又言：谭晚转学了，让我谢谢你妈，转告一声
　　查亦鸣：哦了，你在干嘛？
　　路又言：倒垃圾
　　查亦鸣：巧了，我也有垃圾，一起倒啊！
　　路又言：那也不必

　　路又言拎着两个大垃圾袋下了楼，丢到指定的垃圾区以后，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
　　一看是查亦鸣打来的，他嘴角一翘，接通了电话，懒懒地喂了一声，等着查亦鸣说什么没营养的闲话。
　　然后他听见查亦鸣说：

　　“我喜欢你。”

　　路又言呆在原地。
　　电话那边的声音带着笑意，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自信狂妄，一点余地都不留，一点预兆都没有。
　　查亦鸣：“我喜欢你，路又言。”

　　现在可以说了吗？
　　当面说会被捂住嘴的话，现在可以说了吗？

　　“你不需要因为任何女生跟我的绯闻而生气，不需要因为她说谎生气。”
　　“不需要因为我忘记了生气。”
　　“从头到尾，我都只喜欢你啊。”
　　“你不告诉我，我不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很多部分的你我都搞不懂，但是所有部分的你我都喜欢。”

　　路又言整个人都傻了，他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半天没喘上来一口气。
　　如果换个地方，他可能已经一屁股坐地上了。

　　“你，你……”路又言好不容易挤出声音，却发现自己嗓子都哑了，“我在倒垃圾啊……你非要选这个时候吗？”
　　查亦鸣在电话那头嘿嘿一笑。
　　笑声同时从他身后响起。
　　低沉好听的声音，温柔又残忍：

　　“所以，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就回头。”
　　“如果你不喜欢，就往前面那条路走，永远都不要回头了。”
　　“路又言，”查亦鸣说，“我就说这一次。”

　　这晚夜风很冷，天很晴，他们的头顶正好有两颗星星在闪，可周围不怎么漂亮。
　　老旧小区的垃圾回收处有小虫子到处飞，另一旁是自行车棚，前方是一条羊肠小道。
　　路灯很暗，路面很滑，雪未化完，在这一秒之前他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路又言放下手机，背对着查亦鸣，使劲眨了眨眼。
　　然后他回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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