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妖

　　夜微凉。

　　木纶抬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滴在了发上。

　　是错觉吗？

　　他再度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图案上，和婀藏澈一起思考打开妖栈大门的方法。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猛地抬起头来，发现他已经出神很久了。

　　“……阿澈？”木纶道，“小娴？阿澈？你们在哪？”

　　浓雾中一片空荡荡。

　　木纶在原地顿一会，正欲向身后那片深不可测中走去，突然有什么声音阻止了他。

　　嘀嗒……嘀嗒……

　　雾淡了一点，木纶眯着眼，看到路那头有人抬着轿子，正无声无息靠近。

　　妖气太浓了，甚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木纶往后退了些，藏在一片阴影之中。

　　那顶轿子在妖栈前停了，抬轿的人向轿子鞠一鞠躬，又退下。木纶瞧见他们化作四只虎豹跑远，有一只回头看了一眼，幽绿的眸子像夜中的灯笼。

　　那一瞬间木纶以为它看到了他。

　　轿子里的人慢慢走出来。是个戴面具的姑娘。木纶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妖气，却仿佛能透过面具窥到她冷冰冰的神情。

　　这个女子……身形有点熟悉。

　　木纶屏住呼吸，细细回忆时，忽然看到她裙角白光一闪，一个满身伤痕的人跌坐在她旁边。

　　是白小夕！

　　木纶几乎要走出来，可是白小夕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这里。她偏过头，目光直直和木纶的撞上。

　　她眼中蔓延起惊讶和恐慌。

　　“不，要，动。”

　　白小夕一字一字道，没有发出声音。

　　戴面具的女人似乎轻笑一声，白小夕急忙回过头。她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垂着眼睛，小声地和对方说些什么。

　　女子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近妖栈，戴面具的人伸手在墙上划了划，大门打开。

　　发出哒一声。

　　夜中惟一的声响在此刻格外清晰。

　　可是她没有直接走进去。木纶看见她偏头和白小夕说了什么，白小夕身子一僵，又点点头。

　　门又合上。白小夕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才向木纶走来。

　　“你怎么在这？”白小夕声音很低，“这个地方藏不了人的。他们都发现你了！幸亏你运气好，今日那位大人并不想杀人。”

　　“……那位大人？”木纶一愣，“是她吗？我好像在哪见过她。”

　　“嘘，别乱说话。”白小夕焦急道，“我得快点把你送走。你怎么来的……”

　　她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沾到那墙上的东西了。”

　　白小夕没有给木纶解释的机会，她又匆匆道，“不多说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要进妖栈。”

　　白小夕看上去要被吓哭了，“阿纶哥哥你别闹了，妖栈是人说进就进的吗？”

　　又是哒一声，大门打开，没有人影。

　　白小夕回头看一眼，面上血色尽失。

　　她的声音更快了，“反正没有钥匙你也进不去。总之我先送你走吧。”

　　火红的光自她指尖跳跃，木纶模模糊糊看见她在空中划了两痕，渐渐的他开始意识模糊。

　　眼前陷入黑暗，只剩下那两簇红光。

　　他不知道他看了红光多久，忽然光都消失了，木纶眨眨眼，眼前又是那座巨大无比的石门。婀藏澈和朝娴站在他身边，两人神色如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见木纶走上前，婀藏澈让开一点，道，“我没有什么办法了。这门很坚固，寻常术法好像打不开它。”

　　“需要钥匙。”

　　木纶道。

　　他想起那个女子在墙壁上画的图案。她知道他站在那里，可是她没有挡住它。

　　木纶抬起手，指尖凝固起一团幽绿的光。

　　他试探着划了两下。

　　哒。

　　石门大开，又是一片深不可测。

　　朝娴拍拍木纶的肩，“阿纶好聪明，怎么想到的？”

　　木纶张口，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那个看上去好眼熟，”朝娴也用灵力在空中画了一个，兴致勃勃道，“我好像在哪见过？在哪呢……”

　　婀藏澈道，“那个大妖的标志。”

　　他定定看着木纶的眼睛，“百年前，那个挟持了整个皇室的大妖。那是他的标志。”

　　朝娴恍然大悟，“对啊。那只妖虽然死了很久，但必定仍在妖界有极高的帝位。妖栈用他的图案做钥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阿纶好聪明。”

　　木纶笑一笑。

　　四周黑不见指，婀藏澈牵着木纶的手，听着朝娴在旁边委屈地小声嘀咕。女孩子没有人照顾，只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在一片浓黑中摸索。

　　走了一小会，木纶清楚地感觉到他们来到了两个结界的交界处。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进入另一个世界了。

　　进入真正的妖界。

　　那个象征着永恒力量，贪婪，无规则屠杀的，神秘的妖界。

　　木纶感觉婀藏澈捏了下他的手。

　　他凑近他的耳朵，轻轻说道，“委屈小公子跟我一起冒险了。害怕要跟我说，不可以忍着。”

　　木纶笑一下，也凑近他低语，“你的小公子不害怕啦。倒是国师大人可不要在里头惹出什么祸端，不然除非你乖乖在下面，否则我可不会出手救你哦。”

　　朝娴先一步走过去。

　　婀藏澈带着木纶往前，木纶以为这便完了。谁知他忽然吻了一下他的左颊。

　　“我没有你乖，”他用一种仿佛吟念佛经的郑重语气道，“但是我愿意为你，让你在一回上面……像上次一样。”

　　木纶脑子轰一声炸了。

　　“你不要再提了！”木纶羞耻地捂住耳朵，慌得站不稳，“你你你道貌岸然！装纯骗人！你你你……”

　　“咳。”

　　朝娴回头看见木纶红得要滴血的脸和婀藏澈面上实实在在的懵懂委屈，忽然有点后悔当初选择孤身追上来。

　　“到妖界了。”朝娴努力平复心情，“要准备一下吗。”

　　妖界，是没有人的。

　　或者说，很少有人。这片荒芜阴森的土地，不知藏着多少茹毛饮血的怪物，人到了这里，往往会被最低等的妖物争夺吞噬，连灵魂也无处安生。

　　即便拥有法灵，在这样妖气浓郁的地方，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索性三人中朝娴是修魔的，勉强可在此地喘息。而木纶婀藏澈又兼有修妖的本领，想来在这里假装一只妖也不是不行。

　　木纶冷静下来后，思考一会，试探地放开身上被封住的灵窍。

　　铺天盖地的汹涌妖气席卷而来，下一秒却与体内的妖灵融合统一，就像一个裹得很紧很紧的人在艳阳之下呆了很久以后，终于能脱下厚重的外袍，那么迎面而来的冬气再如何凛冽，也会化作夏日最令人舒适的一阵荷风。

　　木纶的浅灰色眸子有一瞬变成了深色。

　　这就是……做妖的感觉吗？

　　木纶无意识地望向自己的手，为了压制他与生俱来的修妖天赋，木虔蒲和他都做出了无数努力。

　　朝娴打断木纶的凌乱的思绪，“这是哪里？”

　　荒草阡陌，碎石藏血。

　　“那边很热闹。”婀藏澈指指不远处的灯火长街。妖界好像总是很寂静，即便你清晰可见憧憧人影交织，却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主城那边接到的消息是，妖栈大开，是有一位王宴请四方宾客。”婀藏澈道，“据说，妖王也会来。”

　　“你说幽子？”

　　朝娴说出口后却急忙捂住嘴，面上有几分悔色。

　　下一秒，木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

　　“我听到几位谈论王的名字。”背着龟壳人满头凌乱白发，出现得突兀。

　　他咧嘴一笑，混浊的眼中闪过几分不怀好意的情绪，“是王的客人吗？不是的话，随意议论王，是要被割掉舌头的。”

　　木纶给了朝娴一个眼色，示意她平静下来。

　　婀藏澈轻笑，“你跟了我们那么久，是不是王的客人，不应该已经清楚了吗。”

　　木纶睁眼瞎帮腔，“是啊，还没清楚么？”

　　那老龟凝神看了他们一阵，冷冰冰的。

　　“老叟年纪大了，算得半个废人，除了看个门也没什么用。”他慢慢道，“不过这双眼，倒是比当年还要精明些，是人是鬼我一眼就能……”

　　“认出来！”

　　毫无预兆的，老龟向木纶扑过去。那双狰狞的兽手狠狠地扑上来，木纶下意识挡住，右手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血溅散开。

　　婀藏澈向老龟出手，后者好似陷入了极大的惊恐中，居然没有动作，任由婀藏澈将他打跌在地。

　　草里窸窸窣窣冒出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生物围住三人，每个都有血一样红的眼睛。

　　婀藏澈为木纶止血，老龟跌坐在地，面露仓皇的，和没有表情的木纶对视良久。

　　“放……放他们走！”

　　老人家的声音不可抑制地抖着。

　　那些血红眼睛的生物在原地滞留一阵，又飞快钻回去了。

　　老龟慢慢站起来，身体发颤地往后退。

　　“等等，”木纶虽然也摸不清局势，还是试探着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你还没告诉我们，宴会在哪里？”

　　“老叟有眼无珠得罪大人，大人海谅。”老龟俯身，“大人直接往前走，便是小静王府了。酉宴设于此地，诸王想必已于府恭候。”

　　“小……小人告退。”

　　他化作一阵飘渺的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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