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花儿故事

　　“欢迎收看本期容城新闻。前日，容城市公安局与香城市公安部门联手破获了一项跨省贩卖人体器官案，落网嫌疑人共计十一人。这是两省十年来破获的最大一次人体器官贩卖活动。本次行动中，位于容城市的国家安全局安全五处也发挥了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下面请看容城市公安局新闻发布会上传来的报道。”
　　我放下手中的拉面，热气腾腾的番茄牛肉拉面散发着雾气，挡住了挂在墙上的电视机屏幕。
　　“赶紧吃完，还要回花店去干活呢。”洛兰坐在我对面，他的面前空空如也，既没有这家拉面店招牌的豚骨拉面，连一碗清汤都没有。相较于其他花妖，洛兰在饮食方面极其讲究，人类的食物一概不碰，除了烟草，咖啡和酒。听起来就像一个气质颓废的西部牛仔。
　　那台半旧的电视就挂在这个“颓废的西部牛仔”正后方的墙上。
　　电视屏幕上，一个年轻人正面带微笑地对着镜头，面前是十几个争先恐后伸向他的话筒。
　　他先后回答了几个关于这次案件中的问题，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打了数十年太极的高手，能将一切看起来锐利的攻击消解在无形之中。
　　“屈处长，”一个听起来有些稚嫩的女声发出了提问，“听说此次行动中我们面临的歹徒十分穷凶极恶，不光是容城市公安局，就连SI5执行部也有一名警官不幸牺牲。请问您怎样看待这件事情？”
　　听起来像是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年轻记者，这是要从SI5牺牲的成员着手进行一番报导了。我甚至都能想到当这篇文章见报后会有一个怎样醒目的标题——《永远悼念——人民的英雄》
　　但这毕竟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吧，尤其是对屈茗昭来说，朝夕相处的队员突然不在了，你再也不能在熟悉的时间，熟悉的地方看见他，他的办公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你昨天还和他在下班的时候去路边的烧烤摊上大口吃肉，可是不过短短一天，你们就从此咫尺天涯了。
　　如果我是屈茗昭，站在那个万人瞩目的地方，面对这样一个问题，会因为难过而显得不知所措吧？
　　“不幸在这次行动中牺牲的李警官不仅是我的下属，我们平时也是无话不说的好伙伴。”屈茗昭敛起了脸上的笑容，“对于SI5所有成员来说，他的死让我们万分悲痛，但对于容城百姓的安危来说，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我们SI5的所有成员，包括我自己在内，为了容城的和平，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一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洛兰鄙夷地扭头看了一眼。
　　“如果你是屈茗昭，遇见这个问题你会怎么回答？”
　　“大概会一拳砸扁提问者的脸。”
　　“太凶残了吧？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子。”
　　“不管是男的也好女的也罢，问出这种问题，明显就是找打吧？”
　　我回顾自己不算漫长的一生，身边并没有熟悉的人去世。父母虽然形同虚设，但每月按时收到的汇款到账的短信就像是一根无形的风筝线，告诉我即使看起来孤身一人，总还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偶尔拉动拴在我身上的线。
　　若是有朝一日我的父母真正离开了我去了天堂，那时我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我捧着脸，蔫蔫地喝了一口汤。想到终有一天会参加父母的葬礼，独自一人面对灵堂前的黑白照片，心情就无端地郁闷起来。
　　“其实SI5的人死多少都无所谓，我喜欢看屈茗昭不太开心的脸。但将心比心，如果是镜花缘里有人出事了，我大概会不顾一切地去为他报仇吧。”洛兰说。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类似于哀伤的表情。“这也是我不愿意和人类交朋友的一个原因。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和他们交往就意味着要不断面对死亡，与其注定结局悲剧，倒不如没有开始。”
　　没想到总是傲娇脸的洛兰内心也如此感性。我捧着脸，有些看呆了。果然这张精致的狗血剧男二号的脸就应该配上这样迷茫和忧伤的表情啊，为什么平时这家伙总是一副人人都欠他一百万的样子啊？
　　“你吃完了吗？”某男重新换上了一副欠扁的表情，斜着眼睛，“吃一个面花了一个小时，你当你是比尔盖茨的亲戚啊？工作要不要做，钱要不要赚？”
　　要是以前，我一定华丽丽起身，将手里的面碗重重摔在桌上，大吼一声：“老子不稀罕你那点破工资！”然而此时此刻的我是一个穷光蛋，卡里只剩下5.20元，连吃面的钱都要别人帮我付。
　　“你可以不要来啊，反正你又不吃面，坐在花店里喝咖啡就好了。”这家拉面店就在花店的对面，彼此相隔一条马路，算上等红灯的时间也不过五分钟的路程，就算我现在真的可能有“危险”，也不可能发生在拉面店里吧？拉面店里发生的惨案，这个标题怎么听都不够拉风啊。
　　“你现在可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了，我怎么舍得让你受伤。”洛兰嘴里说着肉麻的“情话”，手上一点也不客气，提着我的衣领把我从座位上揪起来，到前台付账。
　　那日在迟藤的办公室里看完那几封加密文件，镜花缘的全体成员便马上召开了紧急会议。作为一个乱入花妖世界的人类，我没有获得参与会议的权限，只能举着酒杯，酒杯里装着酸奶（没有得到洛兰的允许，酒侍无论如何都不肯给我一丁点掺了酒精的饮品），非常忧伤，非常尴尬地坐在吧台前，万分后悔为什么自己要穿着新浦中学难看的藏蓝色校服来镜花缘，早知道有盛大的宴会，就应该换一套像桃妖大叔那样拉风的夹克。
　　其实让我内心慌乱的不仅仅是自己身上老土的服饰，还有洛兰离开信息科长办公室时对我说的那句话：“信息科是镜花缘的核心区域，让你进来，又让你看到这三份加密文件，不仅仅代表着我们温和派的所有成员向你递出橄榄枝，也同时意味着，你，柳生，作为一个人类，也作为对我们十分重要的“门”，从此就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踩进了一个沼泽中，从一开始单纯只是好奇心驱使，想给自己毫无色彩的人生添上几笔不一样的颜色，到后来渐渐与来花店中的花妖们熟识，彼此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如今猝不及防的，我就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了？真是泥足深陷啊，感觉像是背叛了整个人类。
　　“谁要你的橄榄枝啊，早知道那什么鬼加密文件是你的诱饵，我才不会一时好奇去看啊！”我抓狂，“信不信你让迟藤把钱还给我，我马上提着书包从花店消失，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信啊。”洛兰笑眯眯的，“所以在你失去利用价值前，我们是不会把钱还给你的。”
　　此时此刻的我，有种巨额股票被套牢的绝望。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楼小灼，他倒是十分淡定：“这是好事啊，我倒是想加入他们，这样就能和爸爸更亲近了。”
　　“可我们是人类欸，我们应该有自己的圈子才对啊。加入他们，是不是意味着要帮着他们对付人类啊？”学霸的逻辑我不是很懂啊。
　　“你知道禽类有一种习性吗？”楼小灼说，“刚出生的小鸭子会把第一眼见到的活物当作是自己的母亲，甚至哪怕它们见到的是和它们完全不一样的生物，比如一条狗，它们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跟在它的身后。”
　　“我不知道我出生时第一眼看见的是谁，我只知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所记下的第一张脸是我的爸爸，我记住的第一句话是他说的那句“爸爸爱你”。所以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我这一生，只认他，他是人也好，是妖也罢，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我又不是鸭子，我的爸爸也不是一条狗……”
　　楼小灼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语：“这只是个类比。我是想说，任何生物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就像飞蛾，明明知道前方有危险，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扑向温暖与光明……好吧，我的意思其实是，你从人类那里，得到过温暖吗？”
　　我愣住了。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以回答。纵观我的记忆，就好像屏幕上放映的一段段黑白视频，画面模糊，还掉帧，要从里面挑出一个温暖的画面，似乎……有些困难。
　　“其实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了。”楼小灼说，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粘稠，好像一杯苦死人不要钱的中药，“去年夏天，就是暑假前的最后几天，那天下午台风登陆，放学时雨下的很大，好多同学都被困在校门口。有个叫于珊珊的女生似乎家里挺有钱的，打电话叫了几辆私家车，所有人都上了车，只有你，”楼小灼注视着我，我能看见他漆黑的瞳孔中那个一脸茫然的自己。“你默默看着其他人三五成群上了车，又看着那几辆车扬长而去。然后你把书包摘下来顶在头上冲进了雨里。”
　　我抓抓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件事情。其实想不起来才对吧，这样的画面似乎挺常出现的，像我这样学习废柴，相貌平平，又没有什么才艺的男生在新浦这样的学校里连普通都算不上吧？凭什么要让别人注意到我？
　　楼小灼突然拔高了声音：“发生这样的事，你竟然无动于衷？”他的鼻孔微微翕动着，似乎很生气的样子。“这分明就是校园霸凌吧？”
　　拜托楼会长，明明是我的事情，你为啥这么激动？再说了，我只不过是一个人从雨里冲回家了而已，又不是冒着枪林弹雨，像于珊珊这样家境富裕长相漂亮又多才多艺的女生，会注意到我才奇怪吧？
　　“没这么严重吧？人家只是没注意到我而已。而且你也太过分了吧？于珊珊不是你们年段的段花吗？她还追过你啊，我亲眼看见的，在人工湖边上的小树丛里，她给你递情书来着。你居然至始至终叫她那个女生？你不会连她叫什么都不记得吧？”
　　“哦。”楼小灼冷漠脸，“追我的女生那么多，我哪里记得谁给我递过情书。”
　　哦，原来智商160的楼小灼也会失忆，而且失忆的原因和我一样。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好想哭啊？凭什么这个总是在装逼的家伙会有这么好的福气啊？
　　“那个女生如果是这种人，还好当时我拒绝了她。”楼小灼接着说，“那天我就在校门口旁边的体育馆二楼的篮球馆里，于珊珊给我打了电话，问我走了没有，要不要坐她的车。我说我会晚点走，然后我看见你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就让她捎上你。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可最后你还是一个人走的。”
　　一阵暖流涌上心头。虽然我不认为楼小灼说的事情有什么，但看着他既认真又有些发怒的神情，我还是觉得很感动。楼小灼竟然是在为我抱不平啊。
　　“上次我去你班上找你，你一个人趴在座位上睡着了，你的同班同学说了很多冷嘲热讽的话。你醒来以后，我看着你，觉得你和我最初在花店见到的柳生很不一样。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花店就仿佛是你的能量来源，你在那里，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了，而在学校看见的你，眼睛里总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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