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纪年

　　（一）

　　SY学院在寒假期间，完成了全校宿舍楼室内电话的安装，学生们终于摆脱了与外界靠门角对讲机喊话的日子。

　　刚装的电话，大家都很新鲜，纷纷买了电话卡给家里和要好朋友打电话。

　　334的女孩们排队煲电话粥，往往一打就是十几分钟半个小时。

　　各种方言在宿舍内响起，很是热闹。

　　开颜坐在床上，边听着舍友们煲电话粥，边整理从家里带回来的行李，心情很好。

　　今天是正月十五， XA市内有灯展。MZ市的人们几乎是不过元宵这个节日的，更不用说有专门的灯展了。开颜特别好奇元宵节灯展是什么样子，在回来学校的火车上，就与左林和守西约了元宵去看灯。

　　窗外，是明亮的天光。正是下午时分，太阳还没有下山。从窗口往外望，2号楼和3号楼之间的那一角空隙间可见初春的晴空，上半部分是大片的灰蓝色的天幕，下半部分是绵长的层层叠叠的云絮。下沉的太阳，藏在云絮的背后，阳光穿透这些像羽毛、像鳞片的云层，镀上耀眼的橙黄。

　　开颜将从家里带来的衣物折叠整理，不时心不在焉地抬头看那片天际，希望夜幕早些来临。

　　橙色的云片一层一层淡化，灰蓝色的天幕越扩越大。没过多久，云层就完全消失了。天空的颜色显著起了变化，灰色隐下去，蓝色浮起来，渐渐又添了一层紫色，最终融成了一整片的蓝紫，像宝石一样漂亮。

　　开颜终于整理完了所有的行李，不经意间望向床边的书架，看到上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参考书，想起回到学校还没有联系过钟涛，不由有些小小的心虚。

　　正好见张婕把电话挂了，暂时没有人往电话前跑，开颜从书架上抽出电话卡，笑着喊了声：“我打个电话。”一骨碌起身，从上铺翻下来。

　　下铺的王希被她的大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笑骂：“叶开颜你就不能慢点？！没人跟你抢。”

　　开颜笑嘻嘻冲王希扮了个鬼脸：“不是怕你们抢，是怕我忘性大，转身又把事情漏了。”

　　韦娜起哄：“你是想着晚上要出去玩，魂不守舍了吧？”

　　“我晚上去看灯展。七妹你难道会为灯展魂不守舍？”开颜一边拨电话，一边回头笑着反驳。

　　凌娜插话：“灯展再漂亮，让你眼花缭乱的恐怕也不是花灯而是灯前人吧？”

　　电话响了两声后被接通，开颜冲凌娜呲牙无声地笑了笑，然后彬彬有礼地跟电话那头说：“您好，请问钟涛在吗？”

　　“在。稍等。”

　　很快，电话转到了钟涛手里。

　　开颜语间带笑，用家乡方言唤钟涛的名。

　　王希和张婕起哄，捏着嗓子学开颜的发音，齐声叫钟涛，把电话那头刚拿起电话的人吓了一跳，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小朋友？”

　　“嗯，是我。”开颜边应，边回头用普通话笑斥王希和张婕：“你们再闹！仔细我挂了电话收拾你们！”

　　钟涛听到了开颜跟舍友的对话，等那边安静下来，笑问“今天怎么这么热闹？你们宿舍的人陪你打电话？”

　　开颜笑，分享新变化：“我们宿舍装电话啦。我现在在宿舍里。”

　　听到这个消息，钟涛很高兴，逗她：“这么好？那我以后找你终于不用再劳驾你们楼下的阿姨了。”

　　开颜哈哈笑。

　　听到她笑得那么开心，钟涛也心情飞扬，随口就问她：“今天元宵节，要不，我过来带你去市区逛？”

　　笑声停了下来，开颜一手握着话筒，一手用手指绕着电话线扭来扭去，语气里透着为难和迟疑：“呃……我今天约了守西和左林去看灯展……”

　　钟涛在电话那头沉默，几秒后用玩笑的语气问：“又是你的左右护法啊？跟他们出去比跟我逛重要？”

　　开颜觉得有点尴尬，降低声音有点小心翼翼地邀请：“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

　　钟涛很干脆地在电话里拒绝：“不要。你要跟他们出去的话，我就不过了。”隐隐有被冒犯到了赌气的成分。

　　这，是哪出跟哪出啊？

　　开颜有点反应不过来。

　　两边都沉默。

　　眼见没法聊下去了，开颜想起了给钟涛打电话的目的，赶紧岔开话题，改用轻快的语气问：“那个，钟涛，我几时过去你学校把书还给你？”

　　电话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片刻后，钟涛答：“过两天我过来找你吧。”

　　开颜很乖觉地应了声：“哦。”

　　“把你宿舍的电话号码报一下给我。”

　　开颜望了望电话机旁边恩芳细心地贴在那里的便签条，把上面写着的号码读了一遍给钟涛。

　　钟涛复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叮嘱了一句：“出去玩注意安全，人多的地方不要去。”听语气，显然是失去了继续聊下去的心情，很直接跟开颜道了：“再见。”就把电话挂了。

　　话筒里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开颜握着话筒发了几秒钟的呆，犹豫着要不要拨回去。在心里默默问了自己两遍，最后的答案，还是倾向于跟左林守西出门去看灯。“那没啥可纠结的了！”在心里跟自己说了一句，干脆利落地把话筒挂了。

　　（二）

　　打完钟涛的电话，开颜无所事事地在宿舍晃悠等天黑，被凌娜嫌弃：“开颜，要出门就赶紧去，在我们眼前兜兜转转，晃得人眼花。”

　　开颜被凌娜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爬上自己的床，从书架上扒拉下来两盒未拆封的《谭咏麟95年大球场演唱会》磁带，欢快地出了门。左林很喜欢谭咏麟的歌，开颜曾听他念叨过说想找大球场演唱会的磁带，在老家跟妹妹逛街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两盒，就买了下来。

　　上到一号楼的二楼，远远就看见205的门开着，开颜蹦跳着跑过去，倾身在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框打招呼。

　　男孩子们见是开颜，纷纷招呼：“小猫快进来。”

　　开颜站在门口，视线扫了室内一圈，目测宿舍的人几乎都在，却没有看见左林的身影，脱口就问：“他呢？”

　　男生们笑，起哄：“谁呀？”

　　开颜被逗得紧张，张口，竟一时说不出左林的名字。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干脆把嘴一闭，抿着嘴笑，举目往宿舍内四处张望。仔细看，才发现左林躺在汪剑宏的床上，正好被坐一旁的汪剑宏挡住了。很显然，是刚刚听到开颜的声音后故意躺倒藏起来的。

　　左林见开颜已经发现他，笑着从汪剑宏背后坐起来，冲她招手：“进来吧。”眼睛微眯，牙齿洁白，煞有其事表扬：“眼神不错。”

　　开颜冲他皱皱鼻子扮了个鬼脸，大大方方地走进他们宿舍，将手里的磁带抛过去：“喏，你的。”

　　左林有些疑惑，伸手接住，一看，是谭咏麟的大球场演唱会磁带，很惊讶：“这么厉害，竟然还记得我喜欢这个。”从床上快速坐起，拍了一下汪剑宏的背：“剑宏，帮我拿一下随身听。”同时招呼大家：“来，小猫请大家听歌。”

　　汪剑宏起身，从左林的床头把随身听拎过来，转身递到他手上。

　　左林随手拆了磁带的包装，装入随身听，按了外放键。

　　旋律响起，开篇就是一曲大家耳熟能详的《捕风的汉子》。

　　宿舍的男孩，除了左林，其他都是北方人，并不懂粤语。但粤语歌的流行范围太广，当旋律响起，竟然都能跟着哼唱。

　　看着七个男孩，或坐或站，用各种奇怪的腔调开唱“昨天有位仿似是关心我的女子”，开颜笑得东倒西歪，大声问唱得最起劲的柏剑书：“熊哥，你知道自己唱的是什么吗？”

　　柏剑书横了开颜一眼，不答话，继续大声用临潼腔调唱：“昨天我于她眼内找到千篇爱诗”。

　　开颜捂住肚子，笑弯了腰。

　　男孩子们的声音或高或低，交杂在一起。其中有一个声音，是发音非常标准的粤语。

　　虽然声音不是很高，但开颜还是从众多声音中分辨出来了，不由得收敛了笑抬头望向左林。

　　只见左林倾身坐在汪剑宏床边的一张凳子上，双手放在桌面，头微微低着，视线停留在桌面的随时听，一边调大音量，一边专心在哼唱：“谁人长夜里苦追忆往事，现她不想要知。”声线清澈，语音温柔。

　　这是开颜第一次听到左林唱歌，很稀奇，不由得凝眸注视。

　　当开颜把视线停留在左林身上时，他仿佛心有感召，抬起头来，与开颜四目相对。一抹笑，从嘴角亮到眼底，他冲开颜眨眼，然后跟着音乐节奏和宿舍里的其他男孩一起切换，大声唱：“Marianne Marianne Marianne ，Won’t You Stay For Me ？”

　　开颜被左林脸上的光彩吸引，目光胶着在他身上，跟着音乐轻轻晃动着身子，笑着倾听。

　　男孩子们的英语比粤语好不知多少倍，转换到这句英语歌词的时候，个个都眉飞色舞，挤眉弄眼地全力发声，倾情演唱。非常有气势。

　　宿舍的门是开着的，隔壁宿舍的柳标明从门前经过，驻足在门口看，见他们唱得这么起劲，很给面子地鼓掌：“嘿，唱得不错啊。”

　　开颜回头看，见是GD老乡，冲柳标明挥了挥手，笑着跟着一起起哄鼓掌。

　　柏剑书煞有其事地冲门口的邻居及开颜弯腰致谢。

　　站他旁边的蒋勇，伸手拍了一下柏剑书的头，笑他：“嘚瑟！”

　　柏剑书回身冲蒋勇“呵呵”一笑，整个身躯后靠，把蒋勇压得撞到了床柱。

　　蒋勇龇牙咧嘴地捂着胸口跳：“老熊，谋杀呀！”

　　大家笑作一团。

　　（三）

　　时间仿佛长了翅膀，一眨眼就溜走了。

　　等大家闹完，天已经暗下来，守西赶到205跟开颜和左林汇合。

　　柏剑书听说三人要去看灯展，起哄：“我们也要去，一起！一起！”

　　左林扫了他一眼，转身往门口走，用背影直接拒绝了这群舍友当跟屁虫。

　　汪剑宏指着左林抗议：“凭什么只有你们能跟小猫去逛夜市？”

　　守西和开颜已经走出门口，左林听到汪剑宏的抗议，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环视众人，答了一句：“狼太多。”

　　宿舍内嘘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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