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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大原府城。
巡抚衙门，后宅。
清雅的香闺房室内有铜盆置放冰块，丝丝冒着白气，给燥热无风的午后平添一股凉爽。
折枝花卉屏风后，几个贵族少女正吃着冰镇葡萄闲聊。
“听说没有，小三元裴素的妻子，那个名满府城的孝义女也来了大原。”
“哟，那种孝义表率，女中楷模，不留在乡下孝敬庄家出身的公婆，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岂不是玷辱她古板二十四孝女的名声？”
说完，众女子皆笑起来。
巡抚方大人为使激将法刺激各衙门迅速募捐，大肆表彰余莹，贵女们的父兄回家以后，也需宣扬美行让家中女眷学习，引起了这些贵女的反感和不满。
“一个贫寒村妇，有钱不留着自己使，竟然全部捐了出去，岂不是显得她比我们还道德高尚？”
“一个乡村鄙野的村妇，竟叫我们向她学习，我们反倒是不如她了？”
“邻县水灾又没有淹到她家，她逞什么能？沽名钓誉，虚伪至极，倒害的我们也不得不捐出一些。原本这月要举行三次诗文盛会，叫她这么一搅合，到月底了才举办两次，真是扫兴。”
贵女举行诗会也要花钱的，置办新衣裳新首饰，争奇斗艳，还要品尝些新奇罕贵的吃食，随手打赏下人。
“别说这些话了，若传到我父亲耳中，会不高兴的。”淡淡阻止众人议论的，是个二八年华的清丽娴静少女。她正是巡抚方大人的爱女方梦彤，也是这次诗会的组织人，身份贵重不说，等乡试结束，还会遵旨入京，成为太后身边的一等女官。
众人便不敢再说。
玩了一下午，听说方家公子方元昱回来了，众女才纷纷告辞。
路上远远瞥见那身高腿长，飒踏如风的高大身影，低头脸红。
“听说方公子是武状元出身，现如今已经是正四品的二等御前侍卫，年纪轻轻，极得圣恩，而且年方二十二，还没有婚配。”
“别想了，方巡抚乃世家大族，交往俱是公侯，以后会娶的，不是公侯女，就是郡主公主。”
“唉……”她们虽然是四品五品官员的女儿，比起方家，又远远配不上了。
～～
“哥哥回来了，今儿外面可热得很。秋闱的学子等会儿怕要吃苦头了。”
方梦彤笑着给汗湿衣衫的哥哥打扇子。
“大原是比京城热。”方元昱身形笔直，衣领交叠严严密密。多年御前侍卫生活，让他在任何时候也不会散漫不羁，仪容失态。
“妹妹，父亲说等秋闱结果出来，倘若裴素再次成为解元，便证实他的确未来可期，父亲会设宴款待他们夫妻。他妻子是有名的孝义女子，到时候母亲与你要好好招待，莫要怠慢。”
方梦彤笑容淡下来。
“哥，我实在不愿意见那俗人。”
虽然制止了别人议论，但是方梦彤心里也对余莹有偏见。
一个鄙野女子，做好事太过了，显得太愚笨。大原城贵女对余莹的印象就是一个无比古板，穿着黑色或褐色粗布衣服，不戴首饰，不会涂抹脂粉，粗手大脚，木讷笨拙的蠢女人，何况又从她同乡那儿得到证实。
“庞家小姐曾经和她是姻亲，说她丑陋木讷，令人生厌。裴素也不过是寒门学子，外面纵然吹嘘厉害，跟咱们家怎么相比？父亲看重他想要拉拢也就罢了，我要是见了那丑妇，膈应自己不说，也太抬举她了。”
庞小姐是工部员外郎的女儿。这次随着考试的五哥一起来到大原府游玩。她曾经的大嫂就是余道诚的大女儿，如今已经休了。
虽说跟余家撇清了关系，然难免被人说落井下石，且害余家倒霉的余莹反而美名传遍全省。她听见人家夸赞余莹就不舒服，因从原来大嫂那儿听说余莹内向不出众，便增加想象，添油加醋，不敢说巡抚表彰的孝义女道德有问题，就宣扬她举止畏缩木讷，容貌丑陋。
所以现在的大原府城，到处都宣传余莹道德美，容颜丑。之前见过翩翩如玉小三元裴素的更是惋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小姐，这流言也太离谱了！”顺娘愤愤道：“您很应该打扮漂亮，破解这个谣传！”
“才不要。”
“我们是过来旅游，吃美食和购物的时间都不够用，哪有功夫理会那些。”
余莹大口大口喝酸甜冰凉的酸梅汤，又吃着冰碗，真是嘴里生津，凉爽透心啊。
大都城就是大都城，繁华热闹，远胜偏远小城十倍。
连这种甜品小店里都有储藏的冰块。
冰碗下面是戳碎的冰块，上面覆盖碧绿鲜嫩的荷叶，托着洗净切片的鲜藕，鲜菱角，都是早晨刚从荷塘里挖出来的，又有新鲜的香瓜、葡萄，甜桃，鲜香清爽，武川县的夏天可吃不到。
现代虽然有冰箱，但上哪儿去找这么新鲜掐的出水的嫩藕菱角和鲜瓜果去？
那酸梅汤也不知怎么煮的，比起现代稀汤寡水的浓厚多了，简直浓稠得像酸奶那么厚，放在雪白的缸子里，又搁进盛满冰块的大缸里，冻得冰凉。在这炎热的天气，嘴里含上一口，酸甜凉，好喝得简直舍不得咽下去。
余莹幸福地叹口气，不枉费她爬山涉水半个月，真是没白来。
打开手中长长的单子，少说也写了五六十个店名，全是她打听的必打卡美食店、成衣铺、金银首饰店和胭脂水粉店。
“下面我们先去罗记老店吃糟蒸鸭肝和鹅掌，据说是他家的招牌菜。鹅掌肥厚鲜美远超鸭掌凤爪，不知道究竟得有多好吃。”
余莹一边咽口水，一边接着说：“到时候一定要忍住少吃一点点，因为还要吃邻家著名的鲍鱼炖面，等撑的实在吃不下去，就再去附近最有名的金店看钗环，听说他家的步摇格外别致精细，冠绝大原。”
“看有什么用，看了小姐你现在也不插戴。”
顺娘嘟着嘴巴说。她心里就是不服，小姐这么漂亮，随便一打扮就超越所有人，干嘛叫外面笑得那么难听？
幸亏姑爷考试去了，要在考棚里面呆好几天，否则听见了一定和她一样生气呢。
唉，也怪小姐。
在武川县叫人家拜访得怕了，到了大原府便不想重蹈覆辙。
他们暂时住在城里的一个客栈，单独包了一个僻静的小院。小姐带着她，姑爷带着俩随从。考试前姑爷的来往是真不少，谁让他小三元那么出风头那么有名？听说小姐来了，想拜访小姐的妇人也有，小姐就一直装病躲人。
等磨着姑爷要来这份美食购物名单，倒是带着她和小虎子——姑爷的随从之一出门，但出门就换成男装，脸上还用眉粉画粗眉毛，点了些雀斑，掩盖自己的容貌。
小姐说这样自在又安全，连去成衣店买女装或去金店看首饰，都假说给姐姐妹妹买的，可这样安全倒是安全了，小姐的美貌就完全埋没了，再加上不知哪个混蛋胡说，就成了众人口中的无盐丑女了。
太亏了吧！！
“现在不戴，以后戴。”余莹握拳：“来一趟省城不容易，我可是立誓要花光二十两金子吃喝玩乐买东西的。”
钱要花在刀刃上，省会就是她大展拳脚的舞台！
漂亮裙子，买！好看首饰绢花，买！精致的绣花鞋，买！老牌子的名产桂花油，胭脂水粉，画眉的好黛笔，搽手的清香膏，买！
再加上给王氏捎带的绸缎，给秋儿买的一套精巧小弓箭，自己看中喜欢的木制工艺品小帆船、圆圆的镂空香囊球等等一系列小玩意，二十两金子换来满满的三箱，看着真是成就满满。
不过高兴的同时，的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到关于她容貌的传言越来越离谱。
可能是三年一次的乡试太重要，考生在里面又要历经好几天的煎熬，他们的家人就在外面陪着煎熬。
越到最后越紧张，不由得对呼声最高的小三元越有暗戳戳的敌意，于是：
“小三元学问好，长得好，可惜有个丑妻。”
“小三元的妻子皮肤乌黑，丑如夜叉。”
“听说做那事儿都不敢睁眼，否则得吓萎了，哈哈哈……”
余莹：……
过分了哈。
古时候学子也不纯洁，也会因为嫉妒搞阴暗的舆论攻击，想叫她家裴素哪怕秋闱成功，也沦为笑柄吗？
哼！
乡试结束，从考棚里涌出来的学子大多都累倦憔悴，几乎没有人色。
想想也是，今年秋天白天格外热，晚上又特别凉，捂在方尺之间的小小考棚里，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再加上能让人心梗的紧张考试，被折磨得浑身发臭，面无人色都是轻的，还有好几个学子吐白沫晕迷了呢。
鲤鱼跃龙门，还得叫天雷劈好几道，一点儿都不容易。
唯有走在中间的学子，从容淡定，仿佛刚游完美景西湖，悠然归来。
哼，看他这么轻松淡然的模样，就知道一定考得不错。
真是叫人嫉恨啊。
其实裴素外表淡定，心里也急等着回住处换洗。
他再谪仙，在号房里呆了三天没洗澡，也快叫臭汗腌成咸菜味了。
心有嫉恨的学子，听了在外面等待的家人之话，看裴素的眼神立刻变成嘲笑和同情。
啧啧啧，原来裴素这么可怜啊，竟然有丑如夜叉的妻子，偏又是巡抚亲自表彰过的孝义女，也就是说哪怕裴素飞黄腾达都不能休了这丑贤妻，要捏鼻子忍一辈子。
便有促狭的挤眉弄眼，招呼几个人说：“咱们跟着小三元吗，去他下脚处看看他妻子究竟丑成什么样？”
几个人臭味相投，顿时叫好。又有更多愿意看人出糗热闹的也要参与。
“不过听说他妻子深居简出，定是自己也知道容貌丑陋，躲人呢，怎么才能想法子引她出来？”
“有了，快叫庞松柏！”
庞松柏是庞倩芬的哥哥，两人的大哥便是余道诚大女儿的前夫婿。关于余莹丑陋的消息，也是庞倩芬起头传播的。
庞倩芬乐意效劳。一个村妇，这阵子被夸到天上去了，实在叫人生气。外面同样还有等候考生的小姐妹，听了俱是捂嘴笑。
“好，咱们一起看看热闹去。这么多人一齐拜访，二十四孝女，仁义楷模总不能还不给咱们面子了吧？”
考生住处离考场不远。
裴素闭目坐马车回到落脚处时，却发现泱泱的人没有顺脚回到各自住处，反而都簇拥在他后面。不止有数十个考生，还有一群呼奴唤婢戴着轻纱帷帽的千金小姐。
？
“我们听闻得了朝廷旌表，巡抚大人亲笔题匾表彰的孝义女子在此，特来结伴拜访。”
～～
“小姐，小姐，姑爷回来了，但外面还跟来很多人，有男有女！”
顺娘大惊小怪地说完，抬眼看了对镜妆饰的余莹，顿时又惊又喜。
余莹在额间贴了一朵最时新的桃花花钿，满意地照了好几遍铜镜。
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小姐，你好漂亮……”顺娘的眼神都痴迷了。
余莹轻轻拧了她腮帮一把，起身扭了下小细腰：“走！”
咱要“啪！”得一声，闪亮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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