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皇……皇后……”
　　宋雯的手被陈静淑抓着，下意识后退一步，双腿抵到了床沿边。
　　陈静淑审视着她，目光从她背着的另一只手上滑过，轻笑着问道：“你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妾妃没想到皇后娘娘会来，一时为凤威所慑。”宋雯迅速平静下来，将藏到身后的药碗拿出来，在陈静淑的注目下放到一边的桌案上，之后欠身似平常般向陈静淑行礼。
　　“娘娘……”葛青不知道暗流汹涌，见此也要挣扎着起来，不过陈静淑在她抬手的瞬间就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不必，你伤势严重就好好躺着吧。”陈静淑向葛青道，之后看向那碗褐红色药汁，问宋雯：“这是什么？”
　　宋雯挤出笑容，答道：“青青的药。”
　　“哦？”陈静淑微微偏头，顺手端起药碗晃了晃，苦涩的药味扑鼻。她眉头动了下，转眸向宋雯：“这汤药似乎有一些不对呀。”
　　“皇后娘娘是认为妾妃在药里动了手脚吗？”宋雯马上大声质问陈静淑，眼中有一股被无端怀疑的愤怒。
　　“雯雯……”她太激动了，使得葛青小声唤了句她。
　　陈静淑含笑望着仰头不满的宋雯，摇了摇头，轻声慢语的缓缓道：“宋良人，你过激动了。我只是想说，这药已经放凉，不宜再食用罢了。”
　　“春容。”
　　“奴婢在。”
　　“你把这碗药拿去倒掉，再吩咐小厨房她们再熬一碗过来。青美人如今正是体虚的时候，不该喝凉的东西。”陈静淑对着宋雯笑道，将手中药碗递给春容。
　　春容颔首接过药碗，随后转身离开。
　　陈静淑回首望着春容背影消失，转身向刚才同样目送春容离开的宋雯道：“傻孩子。你是青美人最好的朋友，本宫怎么会怀疑你呢？”
　　“雯雯不会害我的。”葛青也论证了陈静淑的话。
　　宋雯避开陈静淑的目光，向床上的葛青坚定道：“对，青青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永远都不会伤害她的。”
　　“甚好，在这深宫中能有如此友谊，实在难得可贵。”陈静淑信以为然的点头。
　　宋雯低首，道：“娘娘来看青青，想必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如此，妾妃便不打扰你们，先行一步了。”
　　“青青，我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宋雯说完，又对葛青道，说话间颇为调皮的在只有葛青看得到的地方，向陈静淑努嘴了下。
　　“哈哈。”葛青下意识笑出了声，随后点头，“好，你回去吧。”
　　陈静淑将葛青的笑声无视，温和的问宋雯：“都是些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没什么要紧。宋良人不多留一会儿吗？”
　　“不了。”宋雯摇头，朝陈静淑低首：“妾妃告辞。”
　　“好吧，既然宋良人执意要走，我也没有强留的道理。”陈静淑道，点头同意宋雯的离去。
　　宋雯在走之前，回头念念不舍的看了葛青，之后才带着担忧的目光离开。
　　她在众人视线中那几步走得缓慢淡然，而一出卧房的门，她的步子就马上加快了。锦绣宫的地形她是了解，于是便匆匆向小厨房的方向走，在半道上碰到了端着一碗汤药的小茵。
　　小茵这几天都在葛青床边衣不解带的守着，因此不知道宋雯升位的消息，便问道：“宋顺常行色匆匆，是要去何处？”
　　“本宫今日以晋升为良人。”宋雯立刻提醒小茵。
　　“那便恭喜良人了。”小茵眼珠转了转迅速反应过来祝贺宋雯，然后再问一遍：“良人是要找什么吗？”
　　宋雯这才告诉她：“皇后说你之前留下的汤药已经凉透不能再喝，于是遣人把它倒掉了。本宫来是想告诉你，再多给你主子熬一碗去。”
　　“哦。有劳良人提醒了，不过春容早一步已到小厨房来告知我。喏。”小茵将还在冒热气的汤药向宋雯方向递了递，道：“这就是了，小厨房本就多熬了些，正好给我家主子盛去。”
　　宋雯不想被药味熏到，将头偏了偏，“嗯，那就给你家主子送去。”
　　“对了。”
　　小茵要走，宋雯又叫住了她，小茵转身疑问：“宋良人还有什么事情吗？”
　　“那药碗，春容给你送来了吗？”宋雯问小茵，神色有一些微妙的不安。
　　小茵想也不想的就点头道：“送了呀。她把那凉的药倒进水池之后就给人去清洗了，良人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宋雯摆手，眼中不安褪去，“本宫就随口一问。”
　　“哦。那请问良人还有什么事情吗？没有的话，小茵就去给主子送药了。”
　　“没有。”宋雯摇头，转身道：“既然你已经知道，那本宫也就回去了。”
　　“良人慢走。”小茵侧身让到路的一面，目送着宋雯向来的时候一样，带着一个小丫鬟又急匆匆的离开。
　　不久之后，小茵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讽刺的笑容，小声道：“不过是做个良人，就迫不及待的自称本宫。”
　　“‘本宫’？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
　　在宋雯离开之后，陈静淑就坐到了葛青床边，低首以温柔的语气问她：“感觉这么样？还好吗？”
　　“有一些痛……”葛青小声回答，经过刚才的折腾，她本就残余的力气算是彻底没有了。其实葛青有许多话想要问皇后，但是她现在抬眸看着皇后明艳的脸庞，一时觉得语塞不知道该先问什么，又或者以什么话开头。
　　“我看看。”陈静淑说着，轻轻掀开了葛青盖在身上的被子。被子一被掀开便暴露了葛青现在缠满纱布的背部，鲜血在洁白的布条上由一个点向外扩散，有的完全是一块，有的流血少一些，还真是像是一朵朵雪上红梅。陈静淑将指腹轻按在最大的一块血斑上，再拿起时，指腹上已经染上嫣红，她问葛青：“疼吗？”
　　葛青诚实的点头。
　　“你该换药了。”陈静淑收回手，提醒葛青。
　　“等会儿小茵回来了，就让她换。”葛青道，然后忍不住问陈静淑：“娘娘，你……”然而，她把称呼叫完，刚吐出一个字，就不知道该如何说，如何问了。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会因为我得罪太后？为什么……
　　陈静淑微笑，低眉道：“你不是问问我，为什么会救你吗？”
　　“为什么？”葛青顺着问。
　　“如若我说，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这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救你不过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你，相不相信？”
　　葛青当即答道：“我不信。”
　　“如果真是娘娘做的……那么，娘娘一定不会动恻隐之心。”
　　“确实如此。”陈静淑点头，之后轻声告诉葛青：“若是真要说的话，我也不太确定为何要救你。我仔细想了想，你对我而言，似乎没什么作用。”
　　“……妾妃愿尽所能，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葛青想了想，随后抿唇道。
　　“呵。”陈静淑闻言笑了一声，不知是何意。她看着葛青，淡声道：“我不需要你为我效什么犬马之劳，眼下你的当务之急便是养好身体。”
　　“我也不怕告诉你，其实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本宫都一清二楚，包括你是如何被陷害的。”陈静淑又道，神色奇异的在温柔与冷漠间游离，显得略微诡秘。
　　葛青敛眸，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是失落还是其他。她佯装出了然的模样，声音细弱蚊蝇，“妾妃……能够想到。”
　　“那你再猜猜，我为什么明知道一切事情，还要太后多给我一个月时间吗？”
　　“妾妃不知道。”
　　“有些事情，需要你亲自去看。”陈静淑缓缓道，伸手抚摸了一下葛青缠着绷带的额头。不管葛青明不明白，兀自轻声道：“这深宫不是其他地方，有些东西，你如果不亲身经历，是不会信的。”
　　“葛青。”陈静淑低唤了一声，葛青下意识抬眼盯着她，突然意识到这是陈静淑第二次叫她的名字。第一次是在钟粹宫，当时皇后说的是……
　　‘你若是相信本宫的话，这段时间离你的好姐妹和梨容华远一些。’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曾经以为的含义如今差不多快被推翻，葛青看着眼中丝毫没有一丝恶意的陈静淑，觉得有些迷茫与恍惚。
　　“希望本宫这次救你是值得的。”陈静淑道。
　　“啊？”葛青下意识发出一个音，不解其意，可陈静淑根本不准备解释。她将之前为葛青盖到的被子重新理了理，温声道：“我之后还会让周太医来的。”
　　“娘娘！”葛青不顾扯痛伤势抬手抓住葛青的袖子，向她道：“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
　　“问就问，乱动什么？仔细伤口又裂开，杖刑可不是小事。”陈静淑道，将葛青手取下去，用手掌轻轻压住，以免她再激动。
　　“我想问……”葛青的手指在陈静淑手掌下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开口，不过被打断。
　　“主子，竹贵人与秦贵人来看你了。”
　　小茵端着热腾腾的汤药走进来，身后跟着一青一紫两位美人。一位是看上去十分冷淡的竹贵人，另一位是一手挽着竹贵人一手端着另一碗药的秦贵人。在两位贵人之后，跟着春容。
　　葛青看到这两位，着实有一些惊讶，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位只有过少许焦急的人回来看她。
　　陈静淑向她解释：“是我让她们来的。秦贵人出生医药世家，对药理略有涉及，所以我让她来看看你。毕竟她总是说，这宫中的太医都不如她。”
　　“那些吃皇粮的，本就不如我。”秦贵人接上了陈静淑的话，说罢之后晃了晃手中的瓷碗。葛青只觉得那碗有一些眼熟，果然便听秦贵人道：“这是我从春容那里抢的，依我看啊，让她拿去给周太医检查还不如就让我查了。”
　　“那你就查查，看看这药有没有问题。”陈静淑并不意外这汤药到了秦贵人手里。
　　葛青立即道：“不会有问题的。”
　　“这药是奴婢亲手熬制的，中途只交给过宋良人一人，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小茵也道，却是将宋雯引了出来。
　　“你是狗吗？怎么什么都往嘴巴里面放？也不怕有毒毒死你啊？”秦贵人不理会她们的话，用一根手指蘸了蘸凉透的汤药，然后放进了自己口中。竹贵人一直盯着她，见状立刻急了，忙拉着她手要把那手指扯出来。
　　秦贵人笑呵呵着，顺着竹贵人的意将手指取出，然后抿了抿唇好像是在分辨什么。中途还与竹贵人道：“不用担心。这世间毒物无非是快毒与慢毒两种。快毒见血封喉，用之即死，在这种谁都知道那谁来过的情况下，那谁就算是傻子也不会用。而另一种慢毒，则是靠日积月累、缓缓腐蚀，尝这么一点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等会儿回去喝点药就是了。”
　　“是宋良人。”竹贵人无奈的提醒秦贵人。
　　半响之后，秦贵人啧嘴，向陈静淑得意道：“娘娘，这次我可没有说错。这药里面的东西，若是让周太医来看，他绝对发现不了。”
　　“里面有毒？”陈静淑问。
　　“不可能！”葛青下意识道，还好秦贵人的摇头让她松了一口气。
　　“这里面没有毒。”秦贵人道，但是她的下一句又让葛青再次紧张，“但是多了一味药，这位药虽然无毒，可绝对不是太医院会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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