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时

　　下课以后，杨夏给姜推打电话。姜推说刘岐山被打了，已经送去了三医院，杨夏挂掉电话以后也赶去了医院。

　　半个小时以后，杨夏赶到医院，询问到刘岐山的病房所在，从大堂拐到楼梯口，直接上了二楼。

　　杨夏往201病房走去，隔着老远看见赵磊迎了过来。

　　“杨老师，你怎么来了？”赵磊看见杨夏还是有些诧异，毕竟山哥跟她的关系还不到这个份上。

　　杨夏看了一眼姜推，对赵磊说：“我听说刘岐山被打了，过来看一下。”

　　赵磊说：“杨老师，你跟山哥也没啥交情，这么大老远来看他，心肠真好。”

　　刘敏一把拉过赵磊，白了一眼杨夏，白眼翻到天上去：“这么好心来看山哥？莫不是来看笑话的吧？”

　　赵磊皱眉道：“你说话能不能客气一点？”

　　刘敏噘着嘴：“我就是不喜欢她嘛。”

　　杨夏没有搭腔，只对赵磊微微一笑，几步走到姜推身旁。她隔着看护窗问：“他没事吧？”

　　姜推说：“本来只是外伤，但这几年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为了照顾小宝，自己省吃俭用，营养也跟不上，还得住几天观察一下。”

　　“刘岐山怎么会被打？”杨夏突然低声问姜推。

　　“刘强对小丢动手动脚，山哥气不过找他理论。”
　　“你们应该劝劝他，现在寄人篱下，这么硬碰硬没有好果子吃。”

　　姜推皱眉：“我也很后悔那天让那孙子就这么走了。”

　　姜推说这话时，杨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丢，她也正看着自己，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别过头。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打开，医生走了出来。

　　齐峰先上前：“医生，怎么样了？”

　　赵磊跟上去，焦急地问：“山哥没啥事吧？”

　　医生摘下口罩，说：“已经没事了，你们随时可以去看他，不过不要大声喧哗，以免吵到别的病人。”

　　医生走后，众人走进病房，刘岐山被打得鼻青脸肿，看见姜推等人，脸色更加难看。

　　小丢走过去想安慰：“山哥，医生说你没事了，你可把大家吓坏了。队上的兄弟昨天都来看你了，推哥担心大家累坏了，就把其他人赶回去了，现在就剩下我们几个。”

　　末了，她又低声说：“对不起山哥，都是因为我……”说着说着，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刘岐山“嘶”了一声：“哎哎，哭啥啊，这么多年你没少帮我照顾小宝，我把你当亲妹子，做大哥的保护自己的妹子天经地义。”

　　看着自己的这帮兄弟，刘岐山叹了口气：“哎，说到底是我对不起大家啊。平时你们都劝我忍着点，不要和刘强闹得太难看，可我就是不听。眼看着好好的一个施工队被刘强这么糟蹋，我这心里……”

　　赵磊第一个站出来：“山哥你放心，跟了你这么多年了，其他谁来我们都是不会买账的，我们就只认你刘岐山。”

　　“什么只认刘岐山啊。”刘敏小声嘀咕，“难不成你想辞职不干喝西北风去啊？”

　　刘敏声音压得很低，但房间总共就这么大，谁都不是聋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起来。

　　赵磊用手肘抵了抵刘敏，低声喝道：“你胡说些什么，山哥还在这里呢，给我闭嘴。”

　　刘敏担心赵磊莽撞，不知后果，索性今天把自己的心里话都挑明了：“今天就是山哥在这里，这话我也得说，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你一没文凭二没门路，想要干什么？街边要饭吗？”

　　赵磊大吼：“闭嘴，你要再胡说八道，就给我滚回老家。”

　　刘敏气得脸通红，哭着跑出了病房，小丢扯了扯赵磊的衣角，朝门口努了努下巴：“追去啊。”

　　“不追。”赵磊也生气了，“她要不想跟我过，趁早滚蛋。”

　　小丢叹了口气，自己跟了出去。

　　杨夏有些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齐峰冷笑道：“报警？你知道刘强的背景吗？他上头有人，要真报警了，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我们自己？这个操蛋的社会就连下一场雨，都是不公平的。”

　　“那总不能一直忍气吞声下去吧？”
　　“除了忍，我们还能怎么样？”齐峰好像在开始回忆一些不堪的过往，“生活在最底层的人，只有能忍，才能活下去。谁说人人生而平等，这个社会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杨夏看着眼前的这些人，他们都是建筑工人，没有任何背景，靠着自己的劳动赚取生活的本钱，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可这个社会，连一条活路都不愿意给。

　　杨夏突然冷笑一声：“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有资格去跟别人竞争所谓的公平。你要是总是认为自己就比别人低一等，那么就根本不配拥有公平。”

　　杨夏此话一出，齐峰顿住，其他人也都看着她，他们从这个单薄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一股倔强的气息。

　　事实上，杨夏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她只不过是想要用力生活而已。

　　房间里的气压一度下降，这时候，小丢刚好带着刘敏从病房外走进来。刘敏看见赵磊，低着头走到角落里去不说话。赵磊念着她平时对自己的好，冷静下来之后，觉得刚才那话也许是重了，主动走到刘敏面前：“还生气呢？”

　　刘敏听赵磊的话有服软的意思，两眼通红，下一秒就嘤嘤哭泣起来。赵磊一见到女人哭就头痛，急忙道歉：“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下次再也不凶你了，但是你得答应我，以后别说这种话，明白吗？”

　　刘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赵磊摸了摸她的脑袋，刘岐山笑道：“磊子，你跟刘敏该扯证了吧？”

　　刘敏跟赵磊算是青梅竹马，后来赵磊来垠城打工赚钱，两人就一直异地着，直到前不久刘敏背着家里人来找他，这没少让赵磊感动。

　　赵磊有些不好意思：“推哥都还没结婚呢，我不着急。”

　　刘岐山说：“你这混小子，姜推不结婚，你就不结婚啊，那你让人家姑娘一直等你吗？我看啊，赶紧挑个合适的日子，先把证领了。”

　　刘敏羞红了脸，拉过小丢说：“我也是，小丢姐不结婚，我也不结婚。”

　　齐峰默默地站在墙角边不说话。

　　姜推看了一眼杨夏，杨夏恰好看见他，刘敏突然说：“简单啊，姜推哥娶了小丢姐，不就皆大欢喜了？”

　　这回，连小丢也看着杨夏。

　　“胡说什么呢。”赵磊突然开口，“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不要打扰山哥休息。”

　　赵磊看了一眼姜推，又看了一眼杨夏，其实他什么都清楚。

　　只是，越清楚，越担忧罢了。
　　--
　　从医院出来以后，姜推回了工地，杨夏开车打算回学校。

　　可车子刚上高架桥，夏芸的电话就来了。

　　“夏夏，今晚回家吃饭吧。”

　　杨夏说：“有什么事吗？”

　　夏芸沉默了一会儿，说：“也没什么事，就你爸刚好在，我们一家人很久没有聚在一起吃个饭了。”

　　杨夏说：“好，我来。”

　　夏芸没想到杨夏答应得这么爽快，愣了一会儿才说：“哦……好的呀……那我们等你。”

　　挂掉夏芸的电话以后，杨夏把车内的音乐打开，是一个大陆女歌手，她唱着：

　　“有些人想着想着就忘了，

　　有些梦做着做着就醒了，

　　才发现从前是我太天真，

　　现实又那么残忍，

　　寂寞世界中的两颗心，寂寞城市中的每个人……”

　　杨夏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虽然跟父母在一座城市，但她每一年回家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她不是不敢面对她的家庭，而是根本不想面对她的家庭。

　　她跟父母之间，电话里还能多说几句，可见面了大家说什么？除了尴尬，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不过今天，她突然很想回家。

　　没过多久，杨夏已经到了家门口。

　　夏芸来开门，看见许久不见的女儿，还是很高兴。

　　“快进来，快进来。”她说。

　　杨夏换好鞋，看见杨鹏飞穿着围裙，从厨房探了一个脑袋出来：“夏夏来了？坐一会儿，很快就可以吃饭了。”

　　杨夏走到沙发前坐下，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联播。夏芸递给她一杯水：“最近忙不忙的呀？”

　　杨夏说：“还好。”

　　夏芸喃喃自语：“也不要太忙，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杨夏没有搭话。

　　“最近……身体还好吧？”夏芸重复地问了一句。

　　杨夏勾了勾嘴角：“挺好。”

　　夏芸又说：“上次那个小李的事，妈妈思前想后，觉得你说的对，确实是妈妈太着急了，应该提前问问你的意见的。下一次，妈妈一定先告诉你，你要高兴见，咱们就见，你要不高兴见，咱们就再找。”

　　杨夏说：“不用了。”

　　夏芸说：“你说你这孩子……”

　　杨夏喝了一杯水，淡淡开口：“我有男朋友了。”

　　夏芸震惊极了：“有男朋友了？谁呀？做什么的？家庭条件呢？改天……”

　　“妈……”杨夏说，“这是我自己的事。”

　　夏芸仍旧喋喋不休：“不要嫌我啰嗦，这挑男人就像中彩票一样，必须得擦亮眼睛，不要等到日后后悔。”

　　杨夏轻“嗯”一声，不再说话。

　　这边，夏芸刚一听说杨夏有男朋友了，急忙跑到厨房跟杨鹏飞说：“我女儿有男朋友啦。”

　　杨鹏飞端着一碗汤走到饭厅：“好了，吃饭了。”

　　其实有时候，只看表面，真的看不出他俩一直感情不和，十足的模范夫妻。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看似恩爱的两个人，却是各自有着各自的英雄冢和温柔乡。所以表象，总归是表象，她还是得认清现实。

　　杨夏走到餐桌前，杨鹏飞正想盛饭，杨夏突然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勺子：“你坐，我来。”

　　杨鹏飞看了一眼杨夏，又看了一眼夏芸，夏芸示意他赶紧坐下。

　　杨夏给杨鹏飞和夏芸都盛好饭，然后给自己盛了一碗，坐下以后，她吃了几口，又开始给他们俩夹菜。

　　夏芸终于发现女儿不对劲，用手肘抵了抵杨鹏飞，杨鹏飞说：“夏夏，你怎么了？”

　　杨夏抬头看着他们：“什么怎么了？”

　　夏芸是个急性子：“平时喊你回家吃饭，你都找各种理由，今天不仅来了，还这么主动。”

　　杨夏说：“不适应啊？那我马上走。”

　　夏芸被噎住：“没有没有，多吃点啊。”

　　杨夏本以为，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完饭，这幕戏就可以顺利地演完，却不想到了最后一个镜头还是烂尾了。

　　就当饭局接近尾声，杨鹏飞的电话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看了一眼夏芸和杨夏，直接掐断了。可那电话仍旧不依不挠地打了第二次、第三次，杨鹏飞正想关机，夏芸终于忍不住，一把夺过杨鹏飞的电话，对着电话里的那人太高了声调：“你谁啊？”

　　电话里的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夏芸立马就彪了：“哟，是吗？敢情杨鹏飞已经跟你情定终身了呀。你也不看看自己那骚里骚气的模样，跟夜总会里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杨鹏飞想过来抢电话的时候，夏芸已经气得把电话丢到墙角。

　　杨鹏飞瞪了一眼夏芸：“你胡说八道什么？”

　　夏芸也怒了：“杨鹏飞，你平时在外面乱搞我不管。现在好歹夏夏还在家里，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她的感受？”

　　杨鹏飞冷笑道：“你要是真考虑夏夏的感受，就不该接这个电话。夏芸，你的事我不管，但我的事，你也不要插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然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夏芸哼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客气？”

　　杨夏自嘲地笑了笑，他们不吵这一架，也会憋坏的吧？

　　杨夏突然站起来，拿着包就往门口走，她在关门之前，把一张名片放在鞋柜上，说：“我有个很好的律师朋友，你们什么时候想通了要离婚，可以给他打电话。”

　　门啪的一声被关上，杨夏一口气跑进电梯，然后从包里摸出一盒烟，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好不容易从中抽出一根烟，吸燃以后，这才舒服了一些。

　　呵，她就不该奢望。

　　--

　　回到君庭名居，刚到楼底下，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姜推。

　　杨夏走到姜推面前：“你怎么在这里？”

　　姜推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丢进几步开外的垃圾桶，往回走的时候拢了拢衣领。

　　杨夏从包里摸烟，姜推摁住她的手：“别抽了，抽多了不好。”

　　杨夏勾了勾嘴角：“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在这里？”

　　姜推看了她一眼，不禁皱眉：“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生气，所以来看看。”

　　杨夏挑眉：“生什么气？”

　　姜推说：“今天在医院，他们开玩笑让我娶小丢。”

　　杨夏笑了笑：“姜推，我发现你有时候挺闷的，一点情趣都没有。”

　　姜推没吭声。

　　杨夏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小丢，不管其他人怎么撮合你们俩，我都清楚，你们成不了。”

　　姜推沉默了一会儿：“这个跟情趣有关？”

　　杨夏说：“你这人太较真。”

　　姜推没搭腔。

　　杨夏觉得闷不吭声的姜推最性感，突然嘴角上扬：“你来找我啊？”

　　姜推说：“嗯。”

　　杨夏走近几步，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这么晚了，找我做什么？”

　　姜推说：“刚才说过了，担心你乱想。”

　　杨夏突然抱住他：“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姜推一顿，杨夏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只有跟你待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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